26 第二十六章(1 / 1)
他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林雅书的心里有好奇,亦怀着期许。换上白色旗袍,因春寒依存,故在外面套上白色罩衫。换上白色皮鞋,拿上白色手提包,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出门。
江南的黄昏,百鸟归林,河水荡漾,微风徐徐。坐在靠窗的位子,这是菰城第一家西餐厅,甚合陈少卿的口味。窗外的行人,脚步徐缓,慢悠悠的,是江南人天生的悠闲调子,仿佛时间就这么缓慢流淌,岁月静好,内心安然。
服务生端上咖啡。林雅书不爱咖啡,只爱清茶,然而这是西餐厅。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心想,陈少卿亦是爱喝咖啡的。他爱一切新生事物,喜欢西方的饮食和服饰,而她则爱中国传统文化,喜欢这古老国度上深沉历史。
她回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免觉得好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言喻。谁知明日会发生什么,谁知事情会如何发展。
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西餐厅极为热闹,富庶的江南人对美食有着极度热爱。看身边的桌子,客人来了一拨,又换了一拨。她面前的咖啡早已冰冷,摆在那里,死气沉沉。
看来他是迟到了。她想,一会儿得装着不开心的样子,气一气他。
或许是等待了太久,服务生走过来,躬身问道:“小姐,需要点餐吗?”林雅书顿了顿,将面前的咖啡推到一旁,道:“再给我来一杯咖啡。”
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她低下头,看着那杯冰冷的咖啡,觉得自己的心也冷了下来。服务生端上新的一杯咖啡,她将杯子挪到跟前,伸出手,拢在杯子上,感受着热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等待着,仿佛过了几世。等待他,等到天完全黑透,等到她的心再一次沉落。西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直到客人都走光了,只剩得她一个人。
他,或许是不会来了。她付了钱,离开了西餐厅。
去了他住的菰城饭店,却被告知:“客人已经结账退房。”
她惊讶,随即笑了笑,无奈苦涩的。难道,他走了?难道,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重要事情?
独自一人走着夜幕中的石板路上,河水静静的流淌,无声无息。她想,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玩笑,自己亦不过是他玩乐的对象。他是陈少卿,她居然会相信他对她真心。过去是他没有得到她,所以心有不甘,穷追猛舍。一旦她信任了他,把自己的心托付于他,他便得意满足,将她丢弃。她过去听说太多的传闻,他与那些女子的交往,享尽欢乐,再将她们抛弃。多少前例,她竟然被蒙蔽了双眼,也陷入这样的迷局。
晚风吹在身上,冷意渗透骨髓,她交叉双手,给自己一些暖意。昏黄的路灯下,听着几辆黄包车,车夫吆喝着:“小姐,坐黄包车吗?”林雅书没有理睬他们,她不想说话。
她再一次被抛弃。这种感觉,自她幼年至始,久久围绕不去。一次又一次,被遗忘,被忽略,她早已告诉自己,她是不被爱的一个,不敢奢求别人给予的爱,她只能靠自己。
竟然这么愚蠢,相信了他。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即使为了她,跑到江南,亦不过是一场叛逆的玩乐,厌倦了,依旧回去。
“雅书,是你吗?”
林雅书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前面路灯下,刘清清站在那里。刘清清走上前来,问道:“雅书,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呢?”
林雅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夜色中的小路上走了很久,腿微微酸痛。刘清清道:“我家就在前边不远处。你随我回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
刘清清的家,在一条小弄堂里。林雅书过去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拥挤狭窄的楼房,坑坑洼洼的地面。房子隔音效果很差,能听见夫妻的吵架声,小孩的哭声,还有无线电的广播声。二层楼房,刘清清住了楼下的一间,门对着楼梯,楼上则是租给其他几户人家。楼梯口挂着一架电话,是公用的,摇摇欲坠,老而破旧。林雅书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所在的地址,让他们派车来接。
“我这里乱,你若不介意,进屋坐坐吧。”刘清清微笑道。
小小的房间,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其他便什么都放不下了。厨房是公用的,在天井的一角。刘清清请林雅书在椅子上坐了,然后自己在床上坐着。林雅书环顾这间屋子,天花板上垂下一根电线,挂着一个电灯泡。她的目光停留在墙壁上,那是一副画,樱花林,樱花开得烂漫,花瓣漫天飞舞,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花瓣。简简单单的素描,线条勾勒,打出明暗。林雅书问:“清清,这是你画的吗?为何不上色?”刘清清微笑道:“是我家乡的风景。离家太久,记忆依稀,只觉得那场面凄美无比,却忘了是什么颜色。”
若是平日,林雅书一定会有疑问,刘清清的故乡是在哪里,为何不见刘清清的亲人,似乎她只是一个独住。但今日,林雅书的心情沉闷,无力顾及其他。刘清清察觉到林雅书的低沉,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雅书,你今天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林雅书报以一笑,道:“没事,只是走得久了,有些累。再加之没有吃晚饭,所以肚子饿了。”
刘清清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饭团。她笑道:“大半夜的,也没什么吃的,只能弄了这个。”林雅书用筷子夹了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刘清清也用手抓起一个,咬了一口,笑道:“味道还不错吧。”林雅书微笑着点头,但她此时的心情,吃什么都是淡而无味。
林府的车子来接,林雅书与刘清清告辞,回到家中。穿过前厅,顺着游廊往里走,月色之下,见芭蕉厅映着微弱的光。芭蕉厅门窗上黄杨木雕,涂着珍珠粉、翡翠粉和矿粉混合颜料,芭蕉叶的纹样,仿佛是绿色的宝石一般。林雅书听见电话铃声响起,又听见孔希言接电话的声音。她怕自己深夜归来,惹得母亲不高兴,赶紧匆匆地走开。
“喂?”孔希言接起电话,问道,“请问你找谁?”
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嘈杂,一个低沉男声道:“请让林雅书小姐听电话。”
孔希言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依旧明快:“哦,你找雅书呀,她不在。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有人打电话找她的。”说着,便挂了电话。
丫鬟在一旁道:“太太,三小姐已经回来了。”孔希言瞪了她一眼,道:“不许跟三小姐说有人打电话找她。”丫鬟吓得低了头,不敢多话。
这一夜,又是失眠,只是失眠的原因与前次不同。太多的疑惑和不愿相信,林雅书躺在那里,呆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执拗,她嘲笑自己。
既然知道无法入睡,便起身,套上一件大衣,走下楼去,在后花园缓慢地踱着步子。虫声从草丛中传出,在这寂凉的夜色中,又添了一份凄凉。庭院深深深几许,林雅书坐在着古老的江南庭院之中,感慨世间种种无常。
忽然,她听见脚步声,尽管微弱,但依旧清晰。她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黑暗之中,是林雅棋的身影。 “二姐。”林雅书轻轻地唤了一声。林雅棋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箱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谁在那里?”值夜的老婆子往这里走来。林雅书赶紧应道:“是我。我睡不着,所以来这里走走。你们退下吧。”老婆子见林雅书,便躬身行礼,然后告退。
林雅棋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问道:“她们走了?”林雅书轻声道:“二姐,你这是做什么?”林雅棋一把抓住林雅书的手,道:“三妹,这些年来,二姐对你好吗?”林雅书道:“二姐待我自然是好的。可是,二姐,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离家出走?”林雅棋道:“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有张道恒一个人。可是母亲和大姐逼迫我,要我嫁给宋华盛,我怎么会屈服。三妹,你就当没有看见我,行不行?”林雅书摇头道:“二姐,我自然是不会拦你。可是,门口有人守着,你怎么出得去?”林雅棋听了这话,不免感慨:“看来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可是,我已经跟张道恒说好,他在上海等我。”
林雅书心想,二姐和张道恒之间的爱情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她心有感触,她得不到的东西,希望林雅棋能够得到。想了想,对林雅棋道:“二姐,我去引开他们,你乘机逃出去。”林雅棋感激道:“三妹,多谢你。将来若有机会,我和张道恒必定会谢你的。”林雅书微笑道:“不用。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
林雅书走到门口,忽然大喊了一声:“哎呀,那里有人!”守夜的老婆子们跑过来,问道:“三小姐,哪里有人?”林雅书指着前方,道:“我看见一个人影,往那里去了,似是从墙上跳下来的,或许是贼。”老婆子们顺着林雅书指的方向跑去,林雅书又对守门的那两个人道:“你们也跟过去看看。我在这里守着。”
林雅棋提着箱子,小跑着过来,打开门,溜了出去。林雅书赶紧关上门,栓上门栓,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守夜的老婆子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三小姐,你确定看到人了?我们搜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林雅书淡淡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吧。”说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