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翌日,林雅书按照母亲的意思,随同姐妹们去外公家。
孔府在林府的南边。林府大门便是下河的石阶,早有小船停候。水光荡漾,小船摇摆着,水道直通孔府的大门。
坐在船中,林雅琴将孔家的近况诉于林雅书。南方政府的总统在去年冬末病死,因孔平德在政府中的地位,原本是要出任新总统一位。但北平战乱,唯一剩下的儿子受伤残废,他深受打击,无力顾及其他,便辞去一切职务,带着儿子一家回到菰城。
“宋副总统,如今可是宋总统了。”林雅琴笑着说道,瞥了林雅棋一眼。林雅棋立刻回道:“大姐,你不用总是拐弯抹角的。即使宋华盛的父亲是总统,也丝毫改变不了什么。你和妈不要总是左一句右一句的劝我,我死都不会嫁给宋华盛。”林雅琴笑道:“哟,二妹生气啦?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何必如此在意呢。”
正说着,船已停在孔府门前,早有仆人在岸上等待,迎接林府的五位小姐。林雅书再次见到杜颜玉,她穿着厚厚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但脸色苍白憔悴,不知是受累还是受冻。孔睿渊站在杜颜玉的身边,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索求着母亲的保护。
孔府建于光绪年间,高耸的白墙,肃穆庄严。进正厅,便见孙中山题的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林雅书见孔平德坐在那里,穿着中式长衫,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外公的头发已经花白,似是这么多年风霜的凝固,外公的脸布满了皱纹,似是诉说着这么多年的沧桑悲壮。想当年,孔平德放弃自己的财富,投身革命,受到孙中山的称道,就连如今的宋总统都得尊称他一声导师。而如今,这位老人独自坐在自家的老宅之中,守着自己残废的小儿子,怀念着战死沙场的大儿子。
“雅书,你回来了。”孔平德的声音苍老低沉,却让林雅书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外公经过那么多年的腥风血雨,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他隐忍,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强伫立,直至今日。想比之下,她是那么渺小,她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么微不足道。林雅书点头,应道:“是的,外公,我回来了。”
坐着喝茶。这是菰城特有的“三道茶”。第一道茶为风枵茶,是太湖糯米经手工摊制而成的锅糍,脆而干燥,冲入沸水,顿时米香扑鼻。此乃甜茶,有祝客人一年甜到头的意思,味道香甜,口感润滑。第二道茶是熏豆茶,将青色的大豆烘干,加以胡萝卜丝、白芝麻、枸杞子、紫苏子,这是咸茶,味道香而鲜嫩。林雅书爱吃薰豆,豆子被水泡开,微微鼓胀,有带着淡淡的咸味,满嘴喷香。第三道则是清茶,孔府选的是孔平德最爱的白茶。白茶,因为外观呈白色,故名白茶。但是菰城产的白茶与一般的白茶不同,它属于绿茶类,因自然变异而使得整片茶叶呈白色,与一般带有白色绒毛的白茶不同。这白茶,亦是林雅书的最爱。闻茶香,观茶色,品茶味,清新雅致,她感觉到家乡的气息。
喝完茶,随杜颜玉一同去内室看望孔辰昌。孔成昌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知觉,只是机体机械运行,仿佛植物一般存活,与外界没有其他焦急。杜颜玉伸手,轻轻抚摸孔辰昌变形的脸孔,语气温柔:“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醒过来的。”林雅书的心纠成一团,她难过,她的两个舅舅出事,她都在旁。
或许,真的像母亲所说,都怪她。林雅书过去不信八字之类的说法,如今却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命不好,所以克着周围的亲人。
用过晚饭,告辞离去。灯光下,孔平德的影子映在地上,即使老迈,他依旧挺直腰板,不输气度。林雅书心想,人这一辈子,若是像外公这样,也是世上少有。她是敬佩他的。
在船舱中,林雅琴和林雅棋又开始争论,依旧是宋华盛的问题。林雅棋和张道恒的事,瞒着家里的其他人,没有告知。林雅书没有多嘴,她沉默着,心里难受得紧。伸过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见林雅画关切的眼神。她对林雅画报以一笑。她的四妹,尽管性格内向,羞涩安静,不善言辞,但她知道,四妹是关心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北方,一心想着回家。回到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家里人都很忙,无暇顾她。林雅书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日子平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有时候,她会想起陈少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如今想起来,其实陈少卿并不算太坏。至少,他是在乎她的。她的亲人们各忙各的事,只留得她一个人。只有陈少卿会陪着她,一日又一日的,即使她对他冷淡,他还是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是孤独吗?林雅书从前未觉得自己孤独,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她坐在书桌前,从雕花木窗看出去。窗外的树木开始长出嫩芽,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渐渐苏醒。一种孤独的感觉,像是大海的波涛,一阵猛过一阵,向她袭来。
林雅书有点盼望开学。至少学校有刘清清,她可以跟刘清清说说话。
沛儿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对林雅书道:“三小姐,这是有人送给你的。”林雅书接过百合花,闻着百合花的清香,脑海里浮现他的身影。
会不会是他?
沛儿又将一只木匣递给林雅书,道:“这也是给您的礼物。”林雅书打开木匣,见里面见里面放着一把□□,枪把上镶嵌着珍珠,做工考究,精致美观。林雅书拿起这把□□,举在手中,端详着。
是他。应该是他。肯定是他。
“他在哪里?”林雅书问。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浓厚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站在门口,依旧是军人一般挺拔的站姿,又带有一点潇洒和随意。是他,果然是他,陈少卿。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变得那样的瘦。脸上的肉几乎都瘦没了,脸颊凹陷下去。但他却没有虚弱的感觉,反而是变得更精神了。
“你怎么会变得这样的瘦?”林雅书问。这话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觉得自己失言,丢了面子。她立即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又听见他的笑。
“我还以为,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是,我讨厌你,你快给我滚。”陈少卿笑着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了,舒展着两条长腿。
“你怎么到南方来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在这里会很危险的,每个人都想至你于死地。”林雅书在陈少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陈少卿笑而不语,指着那木匣中的□□,问道: “喜欢吗?我特地命人为你定制的。”
林雅书沉下脸,举起□□,对准陈少卿,冷冷道:“你信不信,我会开枪打死你。”
“我信。”陈少卿背靠着椅子坐着,脸上带着戏诌的笑,“那你信不信,这把枪里面没有子弹。”
沛儿端着茶走进来,见林雅书举枪对准陈少卿,吓得脸色发白。林雅书笑了笑,收起□□,把它放回木盒中,对沛儿道:“沛儿,没事。我在和这位先生开玩笑呢。你先下去吧。有事了,我自然会叫你的。”
“可是,三小姐……”沛儿有些担心,这个男子,她从未见过。
“下去吧。”林雅书命令道,“看着些,若有人来了,立刻报我。”
小客厅里只剩下林雅书与陈少卿两个人。林雅书问:“说吧,你来南方做什么?”
“我来南方,当然是来找你的。”陈少卿道,“我想见你。”
“可我并不想见你。”林雅书撇过头去。
“哦?是吗?”陈少卿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你知道吗,那天你走之后,我甚为难过。回到公馆,坐在你曾经住过的房间,拿起你曾经读过的书。你猜,我在那本书里发现了什么?”
那幅速写。林雅书立刻想到了,她画的,陈少卿的睡容。她的脸一红,不敢看陈少卿的眼睛,依旧秉着一股气,不让自己败下阵来。
“我原以为你是讨厌我的。但是看到那幅画之后,我想你并没有那么讨厌我。若我不是陈仁廷的儿子,若你不是孔平德的外孙女,或许你会喜欢我,对不对?”陈少卿笑道,“所以我想我还是有希望的,便立刻让徐副官整理行装,坐了下一班南下的火车。”
林雅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着。这时,传来林雅诗的说笑声,又听见沛儿提高嗓门:“五小姐,您是来找三小姐的吗?”林雅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若是林雅诗看见陈少卿,不知会发生什么。
“你快躲起来。”林雅书急对陈少卿道。
“躲起来?为什么?”陈少卿笑道,“难道南方人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林雅书把陈少卿拉起来,打开衣橱的门,让陈少卿躲在里面。外面传来林雅诗的声音:“沛儿,三姐在屋子里吗?”林雅书欲转身出去应付林雅诗,但陈少卿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衣橱,然后迅速关上橱门。
“咦,三姐不在呀。”林雅诗正想要离开,却瞥见衣橱的门留着一道缝。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朝着衣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