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话(1 / 1)
在看到左一烈的那刹那,肖品雄心被猛地一撞,这样的眼神,他就是几辈子的轮回都无法忘记的,曾经有某个女人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或柔情、或娇羞、或……仇恨……这个孩子怎么会有跟她如此相似的眼神,眼睛的那种神态,那股深邃,都跟她是如出一辙的,只是现在这如此神似的眼睛透出是却是再平淡不过的神色。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那个小男孩他都不曾特别的注意到过,更何况几番沧桑几番人事,如今的左一烈已经是个英姿飒爽的俊美少年了,只是他也是长得越来越像他的妈妈--左筱芷了,以至于肖品雄在见他的那一刻,竟然有种时光逆转的错觉,回到初见左筱芷时,那时候的她也是剪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在湖岸边行云流水地描绘湖岸风光,身上流淌出的优雅恬静是凭她那身再简单不过了的装束也无法掩盖的。所以那时的自己竟然就那样顿时沦陷了,沉迷在她的青春、她的阳光中,才导致后来的悲剧……他一直不知道,跟肖翌在一起的还有这么个孩子,他还以为只有齐嘉呢。
左一烈已经忘了这个害得他们母子流落街头,害得他妈妈过早的断送了大好年华的--他应该称为“爸爸”的人。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跟他妈妈就一直住在郊外的“凌轩小筑”里,妈妈很少说话,在他印象中,他妈妈似乎永远是一袭白衣长裙,如瀑的长发直泄下来,侧身坐在窗前,一手托腮盯着窗外看,眼中有期待,却似乎更多的是失望。他们的生活中似乎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极偶尔的情况下,会有个男人出现在他们家,而每次,他妈妈会在他的车子远远开来,只能依稀听到车子的轰鸣声的时候就开始躁动不安,忙从窗前离开,跑进卧房,再出来时,已是粉黛微施,原本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双颊竟也微微泛红。小小的左一烈不懂得琢磨,那泛红的脸颊是化妆品的攻来,还是兴奋所致,他之知道,这个时候的妈妈跟往常很不一样,特别的有朝气,特别有人味,所以他其实是很喜欢那个男人来的,每次一听到汽车开进小筑的声音,他都会跟他妈妈一样的兴奋。那个男人每次来,都会用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无奈,又像是悲哀,而左一烈不懂得他的眼神,更不晓得他的身份。可是也经常的,他跟妈妈的谈话永远止于争吵之中,争吵的内容左一烈不懂,他只会看到那个妈妈在期待的男人会被他妈妈抓得满脸满身的伤痕,然后愤然消失在他们家门后,这个时候他妈妈就会开始哭泣,晶莹剔透的泪水流淌过脸颊,会在那上面留下一道道的印迹,让他妈妈看上去很可怕,所以他每次都会用小手帮妈妈抹去那些印迹,再看到他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妈妈,并且心里一直疑惑着--受伤的不是那个男人吗?为什么妈妈却哭了?后来上了学,发现其他的小孩经常都有一个称为“爸爸”的人来接他们,而自己,只有司机来接送,再后来,他妈妈告诉他,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爸爸,之后他叫了一次那个男人“爸爸”,结果那个男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还跟他妈妈大吵了一架,这次他妈妈还没来得及在他身上抓出伤痕,他就甩门而出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最后,就是他妈妈难得地出了一次门,深夜回来后就疯疯癫癫地带他离开了“凌轩小筑”,再然后……他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就止于那个时候了,多年过去了,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爸爸”之后,他却对那个男人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似乎只剩一个大概的轮廓了。更何况,长大后的他也明白了那个男人跟他妈妈之间那根本就已经不存在的感情,害得他们母子天人两隔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去记住。
得知他们三个从法国回来了,肖品雄终于是放下手边的工作,马不停蹄地从城南奔往城北的齐家,跟齐豫廷这个“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起好好教训一下这三个毛孩子。所以此刻,他还是决定先把对左一烈的疑惑放到一边,先好好给他的宝贝儿子上上课。
齐豫廷从刚刚就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个孩子看。两年不见,这三个孩子都长大了不少,也越发的神采飞扬了,看来,他们在法国过得挺如鱼得水的嘛,难怪休业了还不想回来,还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这个家了,虽然期间时常有电话到家,但毕竟两年了呀!齐豫廷发现当初尙霁壭去法国三年,他都还没像他们这般想念。
“你们终于是想开了知道要回来了,还以为你们早把这个家给忘了呢。”齐豫廷早已把肖翌跟左一烈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所以原本只能用来教训齐嘉的话都适用于他们三个了。肖品雄也就都让齐豫廷当代言人了,他只要在一旁用眼神攻势就行了。
齐嘉搔搔头,委屈地撅起嘴说道:“可是人家有说让爸爸妈妈来法国游玩,顺便让人家见见你们,可是这两年你们都没踏上过法国的土地一步,我们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你们来法国的消息,可是这一等就是两年啊!结果直到我们回来了,你们都不曾在法国露面。”
齐嘉说得委屈,可齐豫廷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她的,哪儿有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你少来,让你妈妈在这儿当‘门神’,我们是很想去把你们押回来啊,可我们去得了吗?”说着,斜着眼睛瞪了坐在他旁边一副没事人似的的尙霁壭,她转过头冲她“呵呵”一笑,就好像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了。
齐嘉这下没话说了,自己确实是不希望齐豫廷去破坏他们的无忧无虑,可是说不想念,也绝对是不可能的。经常会回想齐豫廷打小接送她们姐妹上下学的场景,不希望她们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他从来不让司机接送她们姐妹,妈妈不在身边,他这个当爸爸就要给她们更多的关爱,即使是再忙,没到她们要开家长会,他都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变得很清闲,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们等学校那拖拖拉拉的开会进程。感冒的时候会想到一旦她们姐妹有点咳嗽嗓子哑的迹象,齐豫廷就会马上炖冰糖梨浆给她们喝,她们嫌太甜他就一口一口哄着她们喝,直到她们全都喝下去了乖乖去睡觉,他才安心地离开,比尙霁壭这个当妈的还体贴细心……齐豫廷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老爸!齐嘉心里默默满足着。
“爸爸。”齐嘉坐到齐豫廷身边,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嘉嘉在那边那么想念老爸老妈老姐,难道你们的耳朵都不会痒吗?”
听到她这句话,齐豫廷条件反射地掏了掏耳朵,齐嘉一下子雀跃了:“那我们现在都回来了,老爸你就别生气了嘛,我们在法国又不是游手好闲地东瞎西混的,我们都很努力地在完成自己的梦想啊,而且啊,你以为我们这两年都在干嘛?翌他可是拿到了法国Université-Panthéon-Sorbonne-Paris-1(巴黎一大)的结业证书了哟,我跟一烈也都有INSEAD-INSEAD的学士学位了,十八岁的学士哟!很了不起吧!”学赛车他们只需要用“业余”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剩那么多时间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回国也好有个交代啊。
在听到她所谓的“梦想”时,齐豫廷正想发火,到现在,他还是依旧反对他们那无谓的“赛车梦”,但当他听到齐嘉后面说的话时,反应跟全场的人一样,大大的吃了一惊,这个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的呀!
“真的?!”
几乎是全场人的异口同声,他们三个扫了全场一眼,骄傲地点点头。
“好厉害啊!你们怎么到现在才说啊?这么开心的事,应该早点说,这样也省的你们的爸爸们整天在这儿埋怨我把纵容你们。”尙霁壭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大功臣了,说话底气也足了许多,还不忘朝齐豫廷“示威”地扬扬下巴,齐豫廷懒得理她,却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太厉害了!翌,你果然不愧是我肖品雄的儿子啊!”一直沉默的肖品雄也终于按捺不住欣喜地走到肖翌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他这个儿子果真是很争气。
“肖品雄……”一旁的左一烈幽幽地念了一遍肖品雄自报的名字,眼神也似乎开始呈现空洞……
齐嘉首先发现他的不对劲:“一烈,你怎么了?”
肖品雄觉得旁边这个有着那让他铭心的眼神的少年似乎对他的名字有敏感的反应,不解地看着他。全场的目光也因了齐嘉的询问都集中到浑身开始散发阴郁气息的左一烈身上。
“哈哈,听说我的宝贝外孙回来了啊,一烈,爷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左尹涪笑声朗朗地向齐家走来,他原本的容光焕发跟笑语却在看到屋里那个人时都顿时僵住了,他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在瞬间冻结了。
“……肖品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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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欢声笑语消失了,一股凝重的气氛在齐家盘旋,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深切的哀愁,浓厚到似乎可以压垮一切。
齐嘉满目苍凉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看看左一烈,看看肖翌,此时的他们都深埋着头,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可以肯定,他们的心情,绝不是一个“低落”可以来形容的。面对这样的现实,他们该怎么办呢?齐嘉越加的忧虑,肖翌虽然温驯,但那绝不是懦弱,而一烈,虽然经常都像个不喑世事的小孩子任他们逗着玩,但也是因为他愿意,愿意为他们提供娱乐,更因为他珍惜他们,所以希望没其他可给予的自己能让他们快乐,即使是被逗弄。其实他的内心,一直都是害怕孤独的,刚认识他的时候,齐嘉就知道这一点,在左家那样的大户里,竟然还是一个人躲在一个小空间里,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需要呵护了。所以她一直都喜欢逗左一烈,看他被“欺负”后稍显的“不满”及眼底难掩的更多的快乐,她就觉得很放心。她齐嘉一直自称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她真的很怕肖翌沉默,很怕左一烈沉默,他们沉默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孤单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她最怕的两件事都一起发生了。
从没细想过,为什么左一烈明明叫左尹涪“爷爷”,而左尹涪却称左一烈为“外孙”,既然是外孙,又怎么跟着左家姓。曾想过那只是他们那种家族的纷纷扰扰,并没有更深地考虑过。其实,一直以来,左一烈给她的感觉都很像肖翌,所以一开始她就对他不设防,打心里希望他能跟他们成为朋友,自己似乎从没认真思考过,左一烈给她的那种让她最终走向他的极其熟悉的感觉,原来就是他跟肖翌兄弟间的那种微妙的关联。自己原来一直,都不是很关心左一烈的……
“一烈,我们回家吧。”
左尹涪站起身来,淡淡说道。
左一烈把头从双手间抬起,平视着前方,没有回应左尹涪。
“一烈?!”
“你后悔过吗?”左一烈突然开口,很显然这句话是在问肖品雄。
又是一片死寂,没人有任何动静,都等着听肖品雄的回答。
肖品雄平静地看着左一烈,这个曾让他最不想面对的孩子,自那晚后,他还以为他从此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了,对这个孩子,他不能说没有愧疚,但对他母亲的憎恨及这个当初被拿来当筹码的孩子带给他的痛苦让他选择遗忘这个孩子。没想到,多年之后,在那段回忆已从他脑海中完全消失的时候,这个孩子又出现了,并且还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面对这两个他都要称为“儿子”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你指哪方面的后悔?”
“对我妈妈,那个被你遗弃的女人!”
“……没有,没有后悔。”真的没有,左筱芷,她不配!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肖品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眼神,齐家人的吃惊,肖翌的不解,左尹涪的憎恶,以及,左一烈的绝望……
“爷爷,我们回去吧。”
左一烈跟着左尹涪身后,低着头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对你母亲我没有愧疚,对你,如果你需要我弥补,我会弥补,但当初你母亲怎样利用来威胁我,这点谁都无法否认,所以,我无法对你有父对子的感情,相信你应该也可以理解。”
走到门口家的左一烈身子猛地一震,整个人僵在那儿好一会儿,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手紧握着拳头,似乎在用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终于疾步离开了大家的视线。
“品雄,这样对一个孩子,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齐豫廷实在是看不下去,虽说这算是他们的家事,但左一烈形同他的儿子,他自然不免埋怨几句。
肖品雄鼻子轻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道:“你们怎么不说当初左筱芷更过分?”让他对这个孩子有感情?十几年前或许还有点,但现在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肖伯伯,一烈他妈妈再怎么不对,一烈也是无辜的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儿子啊,您怎么可以跟他讲这种话呢?!”齐嘉气呼呼地说道,看左一烈离开时的状态,他肯定很伤心,齐嘉不由得一阵心疼。
“你懂什么?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少插嘴!”肖品雄瞄都没瞄齐嘉一眼。
“够了!”
肖品雄不可思议地看着肖翌,这个温润懂事的孩子什么时候敢对他这个父亲这样说话的。“翌?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你对自己爸爸的态度吗?”
“连对待自己亲生儿子都如此刻薄,我没有这么个泯灭人性的父亲!”
“翌!”齐嘉忙追着肖翌跑出齐家。
齐豫廷担忧地看向跑出老远了的两个孩子,在看看身边这个还有脸怒气冲冲的男人,一股憎恶的感觉涌上心间。
肖家欠左家的,又何止这些呢?肖品雄你一点说这些话的资格都没有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