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戏子难当(1 / 1)
答应了随轾辕外出散心之后,我就开始紧张,每天都琢磨这事儿。现在我反正也不用苦读修仙典籍以便忽悠暮渊了,甚至因为不用写信而不需要再学字练字,尽可以多出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我最先想到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叮嘱轾辕不可以在暮渊面前表现出对我宠爱的样子来。
我说:“我上次对他说,是我哭着喊着要跟你,你对我根本没兴趣,是不得已才收下的。你现在不带王后出行,又没有其他妃嫔,偏偏带上一个我,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很没有说服力了,你要是再表现得对我好,暮渊就该知道我是骗他的了。”
轾辕不以为然地一笑:“那怎么行?暮渊若是真的爱你,见我夺走了你却又不好好对你,那才更可能会对我因怨生恨呢;反倒是看到我分明更能令你幸福美满的样子,他更有可能彻底放下此事,原谅我们。”
我不得不说,这一回我对轾辕是彻底地心服口服了。
可是,轾辕啊轾辕,既然原本是如此懂情的好儿郎,为什么非要做下这等不近人情的事来?我俩本可变成知己,对酒当歌,如今却只能沦为一对冤家,最后或许还要惨淡收场。
他又道:“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暮渊还能不知道么?不曾得到你之前或许的确会不想要你,可真得到你之后还不对你千宠万疼,他恐怕才会疑心有诈了。”
他这话倒说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扭扭捏捏道:“我哪有那么好……”
才发了一句傻,我立即又反应过来:“轾辕!你别又拿话绕我!反激不行又来正激是不是?告诉你,我硬的不吃,软的更不吃!”
唉,其实不是的,我这人是吃软不吃硬。从小到大都是这毛病:一旦有人对我某个方面的表现或特质露出表扬的意思,我就恨不能马上做给他看,证明我没有辜负他的夸赞,进而巩固并强化他的这种印象。
所以,刚才差点就着了轾辕的道,差点就自己蹭上去摇着尾巴说:“就是就是!我可好了!得到我的人都可食髓知味了,要不你试试?”
轾辕哈哈大笑起来,敲敲我的鼻子:“子冉啊子冉,你正是这般一会儿聪明绝顶,一会儿又傻了吧叽的,才如此可爱呀!”
轾辕把这次出行的目的地定在京城西郊新近发现的一处一线天峡谷。从京内出发往那边去,据说沿途风光也很不错,于是他特意弃了会飞行的神兽仙禽,如同凡人一般,以车马为座驾,缓缓行去,大约走半日能到,下午在那里观赏,当晚歇宿一宿,次日早晨再赏玩半日,午饭后回来。
临出发前,我让寒离给我细细上了个精致的妆容,好让我看起来精神状态既正面又向上,就像真的终于换了个更如意的郎君似的。
可是,眼看要出门了,我又惴惴然心虚起来,回到梳妆台前叫寒离还是给我把面纱戴上。
轾辕听见了,回过身来问:“你现下还戴这劳什子作甚?”
我言辞闪烁地答道:“外面日头太毒辣,我怕晒……”
轾辕很犀利:“我们坐在车里,上面有大大的顶篷,哪里就晒得到你了?你戴着面纱去见暮渊,是想让他以为你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故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我哑然,只好默默地任寒离又把面纱收回去了。
这会儿我更心虚了,为了自己怎么就没有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呢?
我自责地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唉,这段时间好像还长了点儿肉,一点憔悴枯槁的样子都没有。现在已经不是忽悠不忽悠暮渊的问题,而是我自己良心过不去的问题了。
其实按照以《瘦身男女》为代表的现代观点,失恋是应该长胖而非变瘦的,因为失去寄托、内心空虚,只好用暴饮暴食来填补;因为摄入的是多余热量,且大多为不健康食物,也可见心里是没有了自己,无法去做真正于己有益的事,只能机械地向体内填塞垃圾。
本科的时候上《心理学概论》,老师也曾解释女生失恋后的暴饮暴食,专业地说,这是人释放不良情绪的一种很常见的途径,即对自己实施暴力。大多数女生心情好的时候都会节食,因为漂亮是第一位的;所以暴饮暴食其实是对自己放弃和厌恶的表现。
我觉得还有一点原因,就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懒得动吧?反正我现在是比以前宅多了。以前就算是在家里,我也有自己张罗出来的小小游乐场可以玩,一日三餐也够得忙活;现在在宫里,地方大得多,人力物力也丰富得多,大多数时间里我却更愿意蜷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边翻书边发呆。
可惜这既然是现代观点,如此远古时期的天神自然是难以理解的。将来暮渊要是问起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释得通。
当然,若他还会来问我,若我还有机会向他解释,就算不通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儿正怔怔地想得出神,轾辕的侍官走了进来,告诉我们车辇已经备好,可以起驾了。
轾辕应了一声,便过来携起我的手,带着我走了出去。
我一直不自在地微微别着脸,不敢同候在外面的某人目光交接,甚至不敢大大方方让他看清我,却又不便果真低低垂首或转开脑袋,否则就未免太过奇怪。
我原以为他也是不愿看见我的,不料他竟毫无回避之意,一双目光直直地打过来。我一下都没去看,尚觉得烈焰焚身,若是迎面对上,怕是就要万箭穿心。
轾辕肯定也注意到了暮渊对我的直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然后径直拉着我走到车前。
我站在那儿,准备等他上去之后,再抬腿上车。
不料他竟然无所顾忌地将我拦腰一抱,待我明白过来之前,我俩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辇驾上。
我的心陡然悬空,再倏的一落,下意识地就往暮渊看过去。
他正在把脸转开,我只看见了他硬绷得铁青的一角腮帮子。
我转回来对轾辕怒目而视,轾辕却浑不在意,微微一笑,竟得寸进尺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这才意识到:这回是真的上当了上当了!无论如何都不该答应跟他一起出来的啊,当着暮渊的面,我连不乐意的表现都不能有,只好任他予取予求!
侍官本想等轾辕示下,却见他只顾旁若无人地和我亲热,只得视若无睹地自作主张:“起驾!”
好在轾辕并没有太变态的嗜好,吻了我一会儿便将我放开了,侧靠在椅背上,一手撑腮,另一手两根指头轻轻挑着我的鬓发,若无其事地调笑道:“天气热,夫人像是有些气短呢!无妨,我让他们备了凉镇西瓜,夫人何时想要,传上来便好。”
我着急地再看看暮渊。他脊背挺直地骑在马上,不知有没有听见轾辕的话,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刚才我在和轾辕接吻。
对戏的事却不得不做,我娇声答道:“多谢大王了!”
我这里当真是有口无心,嘴里对轾辕作着戏,两眼却贪婪地只顾盯着暮渊的背影看。机会如此难得,而我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到他了……
看见他骑在马上的样子,我便想起当他还是韶琤的时候。那天,他骑着马从蒲家将我救出来,毫不犹豫地就用自己的脊背受下了对两个人射过来的夺命箭雨。
我的心狠狠地一酸,终于不堪重负,连忙把目光掉开,努力调整心情去看另外一边。车队正从王宫正门走出,路上的行人纷纷避道行礼,我一眼就看见了元宵节那天晚上我差点就从他那里买了东西的小商贩,他还摆着那个摊铺,卖的仍是差不多的东西,只是不再有那么多式样的走马灯。
真是对不起暮渊,那天晚上只顾自己贪玩,给谁都买了礼物,偏偏漏了他的。
如果现在还有机会补过,我一定给他把那只收起来就是扇子的飞刀囊买下来。
呵!为什么现在就这么笃定是飞刀囊而不是走马灯了呢?难道我还能指望他用飞刀把轾辕杀了么?
还是我此时内心阴冷狠毒,所以才本能地倾向于具有血腥暴力气质的东西?
如此想了一会儿,方才的那一阵心酸过去,我又不由自主地转回眼来,继续盯住暮渊了。
轾辕在一旁一直在说着什么话,我一句都没听到心里去,嘴里机械地应答着,也不知道答的都是些什么。直到他捏住了我的耳垂,而暮渊也有些疑惑地慢慢回过头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空白了好一会儿没接上同轾辕的对话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与此同时,轾辕在我耳边悄声警告道:“你若做得太过份,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咬咬牙,腻声说道:“臣妾有些头晕,多有失礼,请大王勿怪!”
余光里,暮渊微微一震,再无避忌地快速转过身,直往我脸上瞧来。
我说自己头晕并非全是撒谎。我昨天晚上因为紧张今天的出行,又为了马上能再见到暮渊而悲喜交加,的确没怎么睡着,此时在日地里待了一会儿,饶是有凉篷遮顶也还是精神不佳。
可我看不见自己,只好仍然一个劲地担心自己此时会不会其实根本就是面色红润,露了破绽,更不敢同暮渊对视。
轾辕搂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脑袋搁在他怀里,顺水推舟道:“旅途劳顿,让夫人受委屈了。那便靠着为夫小睡一会儿,醒来再吃点凉瓜去去暑,可好?”
我软绵绵地“嗯”了一声,眯上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嘴巴是心灵的大门,可为什么我已经闭眼闭嘴,却依然不能将心灵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