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幽谷遇险(1 / 1)
远古的城市,再大也是有限,没多会儿工夫,车马已经行到了郊野之外,从我眯缝的眼帘间沁进来的,是漫天漫地层层泼染的浓绿,蓁蓁满目伤心碧。
那一年夏天,我和暮渊互许终身,游山玩水地去往天池山,一路上日日都是这般景致,而斑驳如盖的绿叶,曾遮住了我们多少挥汗如雨的辗转缠绵。
又一年夏天,韶琤家的牧场上绿意饱满,直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钟就胀破了,漫溢出去,染醉了天堂。而他一次一次地表白、求恳,要我给他一次机会。
唉,如果那时没有蒲二出来捣乱,如果我死心塌地嫁给了韶琤,会不会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做一世凡人夫妻,到终了勘破情爱,分道扬镳,然后也就不会再有现在这番窘境?天庭的规矩是,若天神在与心爱之人历过情劫之后,还愿把这夫妻天长地久地做下去,才允他们真正结合。其实如果暮渊以韶琤之身和我过满凡人一生,便就此满足,不再奢求更多,是不是才是故事最圆满的版本?
三毛曾经问荷西:下辈子你还会不会来找我,继续和我做夫妻?
荷西回答说:才不要。如果生生世世都守着一个人,多没意思!
三毛当时自然很愤怒,我也替她愤怒。可是转念想想,如果知道自己和一个人在漫漫的时间长河当中,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是不是会更懂得珍惜呢?能把一辈子的相爱做到十足便已够了,过满则溢,逾盈则亏,或许终究是我们太贪心,太用力地想要握紧手中的沙子,到头来却反而更加迅速地流失了它。
我哀哀切切地想着这些,自己却也知道不过是白白伤了心神罢了。人在爱情之中,最难便是放手,若让我重选一次,我也还是会选择和暮渊在一起,能在一起多久就是多久;而现在但凡还有机会,我也还是会想方设法回到他的身边。
这样想着,我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慢慢地舒展身心,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垫在脑袋下的衣袍有些滑,天神所着的衣袍,总是这样柔顺如水的冰丝,我每次这样靠在他身上,都会睡着睡着就突然坠下去,惊得从酣眠中猝然一凛。
抱着我的那双手臂,只好每次都伸过来托住我,把我的脑袋重新搁回最舒服的位置。
我用力地想要睁眼对他微笑,却死活抬不动这万斤重的眼皮,只好砸巴咂巴嘴,伸长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喃喃说道:“夫君,你真好!”
那只手掌一顿,便不再拿开,也不顾如此坚持下去会很辛苦,就此托在了我的腮边。
我便再也没有滑动,彻底沉入了黑茫茫的睡乡。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开始西斜,而看样子我们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华丽的帐篷支了起来,内中阴凉。我便是躺在帐篷里,揉着眼睛坐起来,然后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
抬眼一看,除了轾辕还能是谁?
他坐下来,捏捏我的鼻子,满眼都是笑意:“总算醒了?饿不饿?我让他们这便送些吃的进来,再给你梳妆。若再不快些,今日就看不成这一线天了。”
我揉了揉胃部,觉得恹恹的没有食欲,便说:“我吃些凉瓜就成,等玩回来胃口好了再吃那些味重的吧。”
轾辕细细看我脸色,想了想:“也好。”
于是下人们捧瓜的捧瓜,端盆的端盆,鱼贯进来。我草草吃了几片瓜,让他们把头发全都给我紧紧盘到头上去,尽量轻凉些,便挽着轾辕出去了。
我们这回来的总共大约一百来号人,但大多数都是伺候饮食起居的,既没有游玩的资格,也没有游玩的时间,因为我们去玩的时候,他们就得留在营地收拾打理,宫里平日该有些什么膳食,这里也都得马上准备出来。
所以一起去的也就是我和轾辕,以及暮渊和他手下的几个神侍。
当地的官员早已接到大王亲临观光的旨意,特特派了向导来带我们去看峡谷。这向导把我们领到一道狭长的地缝跟前,就停了下来,开始对我们进行概况简介。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东张西望。这里一马平川,遍地都是层层叠叠的页岩,没看到有峡谷的迹象啊。这位导游大叔怎么不接着往前走了呢?停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他开始交待注意事项,说什么大家走路的时候都要小心,落差比较大的地方我们都安了扶手,落差小的地方扶岩石就可以了。嗯,现在可以下去了。
啊?原来这个地缝下面就是一线天峡谷呀!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明自己就是这一行人中个子最小的一个了,还杞人忧天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卡在中间下不去,毕竟其他人都是天神啊,就算身材魁梧也可以随意缩小的吧?
平常老说找条地缝钻进去找条地缝钻进去,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天总算要把这事儿付诸实践了!
向导自然是走在最前面,我跟在第二个,走到地缝口,果然看见脚下修了一溜石阶,大约宽可容一人。
跟着向导往下走,约摸十来级便着了底,而地缝下面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别有洞天!
所有人乍一下到一线天峡谷之内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一声低低压抑的:哇!
当然,惊艳的正常反应原该是放声疾呼唯恐不足以表达激情的大“哇”,可在这里,我们是生怕惊动了这满谷勾魂摄魄的柔美静好,正如对着一位风华绝代的二八佳人,你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放轻声音,彬彬有礼,不忍唐突惊吓了她。
这整个峡谷就是一道狭窄逼仄的一线天,两旁岩壁相对,偶尔有稍微开阔的地方,也不过大如斗室。近晚的光线从头顶斜斜地洒进来,被岩色一烘,就变成了柔润的水粉色,触手仰目之处全是流线型的岩纹,如同波动的绸缎,丝滑光洁,又像经过精心打磨的陶瓦,一道一道平行流淌着的水红或亮橘,深深浅浅,缠缠绵绵地牵绕在你周身。
我们常常在一些走唯美路线的电影或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一片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别无摆设,只挂满了大幅大幅的帷幔,如梦幻般神秘,仿佛遮掩着超乎想象的可能性,以至于这些帷幔本身都似乎被谁吹一口仙气——或妖气——变成魔女,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地无风自动,挑逗着你的好奇,撩拨着你一探究竟的欲望。
而这道一线天峡谷之内,就像是这样一个石化的帷幔房间。
伸长目光望过去,两边相对的岩壁像是各种各样的侧脸:人的侧脸自然不少,都有一管又长又尖又高又挺的鼻子,标准的西方人脸孔;也有不少像是鲨鱼,其中有一条咧开嘴正笑得灿烂,当真惟妙惟肖;还有小狗和狗熊,敦厚有余,威猛不足,如此气质,倒也应景。
这里轾辕最尊,向导一直伴在他身边,随问随答,殷勤讲解。我跟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没有我自己看见的有趣,便不耐烦按他们的节奏慢慢走,索性自己往前面跑过去,迫不及待地要去看前方还有什么更加出乎意料的画面。
轾辕的声音在身后扬了起来:“子冉,莫要淘气,一个人怕有危险,别跑远了!”
我应了声“知道了”,仍是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
独自走了一小忽儿之后,便看见前方高处有一方岩石横亘,同两侧突出的石壁连在一起,像一座特意修缮出来的拱门。从这道拱门跨过去,便进入了一处略微宽敞的所在,阳光正好从上方打了一柱下来,在地上画出一个明亮的圆圈,四周一溜柔滑的岩壁,如同静穆注目的观礼客。
我一边无声地惊叹着抬头观看,一边慢慢转身,倒退着走路,想看看从不同的角度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心里暗自惋惜着之前因为心事太重,竟忘了偷偷把相机揣出来。这事说不得,也只好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来一次了。
步步后退地走了一会儿,我的脊背就撞在了石头上。回身一看,原来这方开阔地带又到了尽头,前面的峡谷看起来比先前经过的地方更加狭窄逼仄。
我于是好好地正着走路,钻到前面的长缝里去。
这里因为变窄的缘故,光线也更暗一些。我再怎么样也是博士出身,有点轻度近视简直太正常了吧?在这种光线下,我的眼神特别不济,忽然觉得前面有什么东西一闪再一晃,完全没有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方云动摇撼日光的效果。
等到那东西再一闪一晃,而且突然变得很大,我再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它已经停在了我跟前不过五步开外,双目眈眈,低嘶拳拳,脊背弓成一个半圆,纵身一弹,所蓄之势当真迅雷不及掩耳!
——这是一头饥饿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