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天葬的来历（1 / 1）
尽管隔着一个屋子，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到胖丫喊娘的声波直冲耳膜。大约再没有母爱的女人也会有女性的本能，我老觉得她这一声一声是对着我喊的，而她一直锲而不舍地叫，韶琤竟然还是没反应，我只好爬起来，走到大姐的屋子里去。
一进门，我就挤出一脸尽量像好人的笑容，对胖丫极尽温柔地说：“你醒啦？乖，娘现在不在，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先不找娘，好吗？”
让我松了口气的是，胖丫看见我这个陌生人，居然没有惊恐，而只是显得很有些莫名其妙，犹犹豫豫地在嘴里兀自嗯嗯呵呵地哼哼着，然后继续冲我喊娘。
我满头大汗，只好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地纠正她：“我不是娘，我是姨，胖丫叫小姨，叫呀？”
小姑娘瞪着一双受惊的大眼睛拼命盯着我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仿佛是要笑，又仿佛是要哭，然后开始抓住小床的围栏往外攀爬。
我这才注意到她睡的小床竟然是很具有现代气息的类型，有一圈防护的栏杆。后来我才知道，这张小床是韶琤亲手给她做的，真是勤劳能干又有智慧的劳动人民啊！
这张小床就摆在大姐的大床旁边，却不是紧紧靠拢的，我担心胖丫摔到两张床之间的夹缝里，赶紧走过去，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她顿时就大大地开心了，开始很主动地往我怀里靠，让我搂住她，舒舒服服的样子，然后忽然嘤嘤地吐出一个把我惊得找不着北的词：“奶奶！”
从她奶声奶气的发音里，我可以很明确地知道，她说的这个奶奶并非爷爷奶奶的奶奶，而是……要奶吃的奶奶！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我听到门口一响，回头一看，韶琤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了走过来，正看见胖丫蜷在我怀里，两只小手极富经验因而非常准确地合拢在我一边胸脯上，把我原本在宽宽大大的衣服下隐蔽得极好的小山峰凸现无遗，而且一张小嘴还正急吼吼地往上凑，因为不知道怎么去掉这层布料而不耐地发出了哭腔。
我晕！我是奶奶个熊的奶奶！
韶琤的脸通的一下变成了猪肝色，我就更别提了，那叫一个狂窘啊，心想小姑奶奶，尽管跟俺们这种熟女相处可以比较豪放露骨，但也不能真达到对待当了妈妈的妇女那种水平啊！
这段无风也凌乱的花絮之中，我只好拼命伸长手臂把胖丫伸到远离本姑娘敏感地带的地方，讪讪地对韶琤没话找话：“她不会还没断奶吧？！”
韶琤整张脸都已经胀大了一圈，憨头憨脑地答道：“大姐就这么个闺女，疼得厉害，还没舍得给她断呢……”
他说到这时，才注意到我已经没了力气，原本平伸的胳膊迅速地越垂越低。胖丫既然能叫胖丫，分量自然不轻，我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又是个刚刚康复的病人，哪举得动她？更别说她还因为被迫远离食物之源而一直在大为不满地拼命扭动了！
他赶紧走过来，伸手接过胖丫，笨嘴拙舌地哄起她来：“别闹，你娘赶集去了，我这就给你拿奶去！别闹小姨，她、她没有……”
我被他最后这句大实话雷得外焦里生……
而他那一下子，本来因为靠我比较近就已经很别扭了，再加上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对，更是窘得都快厥过去了。
胖丫这小祖宗，都把两个大人闹成这样了，居然还不肯消停，这会儿在韶琤怀里真的放声大哭起来，韶琤抱着她往厨房去了，她还一路冲着我伸出可怜巴巴的小手，大概正十分苦恼于现有的语言能力让她无法表达出以下这个意思：
骗人！谁说她没有？她明明就有跟娘喂奶所用的同一个东西！
大姐临出门前把奶挤在了一个大碗里留给胖丫，估计他们姐弟俩每逢赶集的日子就会如此操作，韶琤都做熟练了，也不需要我这个菜鸟帮忙。我大汗淋漓地赶紧跑回自己房间去换上一身厚实的秋装，里三层外三层，看谁还能骚扰！
这件事情让我和韶琤一连好几天都非常尴尬，特别是当胖丫在身边的时候，她那双小贼眼老是动不动就向本姑娘的关键部位滴溜溜地扫过来，那眼神……可真够狼的啊！
我只好越发努力地学习当好牧羊女，以此为名让韶琤带着我到远处的草坡上去放牧，好离这小魔头远点儿。
一个月后，我第一次离开这座韶姓独家村，和韶琤一起到青镇上去送货。
韶琤每月都要往青镇送一次货，上个月他送货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就把马车停在路边了，我当时病得迷迷糊糊的，光看见了他，没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至于后来他带我回家所用的交通工具，自然也是这辆马车了。
一个月后的此时已经进入了十月，小正历中的十月估摸着怎么也相当于公历中的十一月了，本来就红叶期短，秋色一天一个样，我到韶家一个月后的此时，原先层林尽染的盛景已经快要凋尽了。
这天的天色因为多云而阴阴灰灰的，沿途的许多树木都秃了，秋去冬来的肃杀之意怪叫人糟心的。好在我这是一个月来第一次出门，去的又是一个因为陌生而新鲜的地方，心情还算是舒畅。韶琤在前面赶着马，我坐在后面的车斗里，守着一车货品，东张西望着倒也饶有兴味。
车子走到半途，我忽然注意到天空中缓缓飞过一片长方形的暗影。
这肯定不是某个神仙的坐骑，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活物，而是像一个大木箱子似的。
我连忙叫韶琤：“韶琤，你看！那是什么呀？”
韶琤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再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举头望去，然后“哦”了一声，淡然答道：“那是有人在行天葬呢！”
我喷！说它像木箱子，敢情还真是棺材啊！
我是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听见“天葬”这个词来着，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人像风筝一样地放上天空里去。
后来被纠正了之后，如今再听到“天葬”，条件反射就变成了：神秘的青藏高原之上，某个露出一边膀子的彪形大汉举着个大锤子，把一具完整的尸体biabiabia砸得稀烂粉碎，然后让鹰鹫分食。
可如今却又发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么血腥的条件反射又错了，原来天葬还是把人像风筝一样放上天空这么美好的意象啊！
我这儿正琢磨得欢实呢，韶琤已经尽职尽责地给我解释开了：“可心，你从远方来，大概还不知道吧？天葬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你若不曾在这等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居，也难怪没有见过。行天葬的地方一般都挑此等去处，以免误伤了人。”
我听出了苗头，顿时更有兴趣了：“哦？那这个习俗是有什么来历么？”
韶琤点了点头：“大约一百年前，人间还是可以兄妹姐弟间通婚的，因为天上的神仙便是如此，当初女娲大神以自己的模样造出人来，天神也就使凡人事事皆与他们相同而为。
天神之间血亲通婚，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人毕竟是凡胎肉体，总有许多及不上天神的地方。天神渐渐发现，凡是兄妹或姐弟成婚所生下的后嗣，常常会身带奇异的残缺疾患，往往活不了多久就死了，侥幸长命的也不过是给家人徒增负担罢了。
于是一百年前，天庭下旨，禁止凡人再行血亲通婚，血缘最近也只能是表亲，堂亲都不行。”
我明白了。远古时代，人类社会的确是可以血亲通婚的，当初埃及艳后就嫁给了自己的亲哥哥，更别说希腊神话中那些风流放荡的神祗了。
我追问道：“那这和天葬又有什么关系呢？”
韶琤答道：“这个禁止血亲通婚的旨令一下，自然要在人间激起不小的动荡。因为之前是允许兄妹或姐弟通婚的，那么自然就有许多真心相爱的兄妹与姐弟，突然不能成婚，必定就会演变出许多悲情恨事来。”
说得很是呢！
我爸爸在文化局工作，他们文化部门是党的宣传喉舌，许多政策法规呀之类的，都需要他们来帮忙宣传，特别是在八九十年代那会儿。
我刚上小学那几年，国家正在大力推行计划生育，于是有一阵子我爸他们局里搞了一个整个地区范围的计划生育主题剧本大赛。计划生育的内容其实比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要丰富，除了号召大家少生之外，还有诸如男孩女孩都一样或者优生优育这样的内容，而一谈到优生优育，自然就离不开禁止近亲结婚这一条。
要说都是八九十年代了，不能近亲结婚的概念应该早已深入人心，可那指的是城市、尤其是汉族聚居的地区，很多偏远地带的少数民族同胞还不太能接受这一点，譬如我家乡的侗族人民就历来都有“女还舅门”的风俗，也就是说如果一家有个女儿，她又正好有舅舅、舅舅恰好还有儿子的话，那么她最优先顺位的结婚对象就是舅舅的儿子，这就好像是说：当初外公外婆家的女儿给了爷爷奶奶家，如今自己作为爷爷奶奶家的女儿，再还回去给外公外婆家，不但两不相欠，还亲上加亲，对于他们来说，是既合情又合理。
那次剧本大赛中，我爸爸写的一部小戏讲的就是一对相爱的表兄妹，他们小时候就订了亲，然而表哥外出见过世面之后，知道了近亲不应结婚，于是拼着割舍对表妹的一腔爱意，也不愿意娶她。
我爸那部戏写得非常人性化，并不是批判，也没有说教，而是站在一个充分理解的角度上，将这对主角的挣扎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得我抽抽嗒嗒的。
我这里想得出神，韶琤可不知道，他又接着说：“直到现在，也还是有许多同胞兄妹或姐弟不由自主地陷入对彼此的爱恋当中，不能自拔，却又无法结合。
其实说来也怪不得他们，既同血缘，自然更容易彼此亲近，何况从小一起长大，相处最多的就是这个人，若真爱上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我的那个时代，血亲之恋早就是禁忌，所以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相爱的故事鲜少出现在大众影视作品当中，于是许多肥皂剧都采用了这样的折中情节：一对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女，在相恋之后却发现原来彼此是亲兄妹，当然，大多是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啦，全是上一代造的孽。
有一次我爸评论道：这样的情节虽然庸俗，却很有道理。既然是血亲，那么特别合得来、自然而然就为对方所吸引的事情就并不奇怪，血浓于水嘛。
“所以，就会有一些非卿不可的女子，虽不能嫁给自己的兄弟，却也无法接受别的男子。她们有些人会选择当一辈子老姑娘，孤独终老；有些人则会选择用天葬这样惨烈的方式，一死了之。”
我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番话里的关键：“你是说，被天葬的都是女子？而且天葬的棺材所装的并不是尸体，而是活人？天葬是一种自尽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