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水鬼也多情(1 / 1)
我被暮渊拉回到现实,才注意到下面淤泥狼藉的河床里,陷着刚才那一人一马的尸体,也不知是这里死过太多人所以有长期积蓄的尸臭,还是河底本就如此,一大股又青又涩的腥味迎面扑来,兜头就把人呛得胃里直冒酸水。
我根本不敢细看,短促地叫了一声“啊”就重新栽回暮渊怀里。
暮渊把我护到另外一边,用他的躯体挡住我的视线,带着我往某个角度转了转,大喝一声:“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还不快快现身相见!”
“上、上神饶命……”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回是怯生生的,完全没了刚才戏谑的语气。
我一听,这俩家伙好像比我还怕得厉害呢,胆子顿时大了点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只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形,从头至脚都披着水藻一般的长发,看不清有没有衣衫蔽体,只能从体形和姿态上分辨出性别来。
我原以为它们身周会尸骨累累到处是残肢断臂及腐烂的面容上痛苦狰狞的死相,结果还好,只看见水草之类的,动物们如野鸭大概早就已经上岸跑了,鱼类则随着水体正在空中飘舞着呢。
仔细想想也是,其实大多数淹死的人最后都是会浮在水面上的,该被冲到下游的就冲到下游去了,有人打捞的也就好生安葬了,只有像刚才那车夫和他的马那样的,是因为陷在淤泥里才留在了河底。
说起来这两只鬼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马这么大的东西,又会水,直接淹死不容易,所以它们才让它挑了这么片有淤泥的地方喝水,真是劫数啊劫数!
我这边胡思乱想得不可开交,暮渊那边已经开始审问了:“你们两个究竟谁是这条河的水鬼?怎可二鬼并存,还滥杀无辜?”
那两只鬼对望了一眼,其中男的那个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回、回上神的话,小的本是这条河里的水鬼,一年以前……哦,这、这是小的夫人——”
他把旁边的女鬼往前稍微推了推:“不、不对,她那时还不是小的夫人,是后来才变成了小的夫人……”
我的天,这什么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还是由我来翻译成人话吧:
这男的本来是这条河里的水鬼,一年以前,这个女的随家人赶路经过这里,也是天色晚了原地露宿,女孩子爱干净,趁着天黑到河里洗澡,就中了水鬼的招。
本来水鬼害了一个人就该把水鬼之位移交给她,自己投胎去了事,谁知这男水鬼是个多情种,一看这女新鬼貌美如花,就看上她了,觉得自己这么一去投胎,下辈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更别提喝了孟婆汤之后就忘了前尘往事,或许就此跟她再也没了缘份,索性就留下来俩人一块儿当水鬼了。
这都行!
我和暮渊哭笑不得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暮渊再转回去面对他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换回了原先那副刚直凝肃的表情:“一河不容二鬼,你们是怎生相安无事的?这条河的水也没听说吃死过人,水中诸般活物也都好端端活着,否则也不可能就这么任你们胡作非为足满一年都不曾惊动上天。你们使了什么妖法,还不从实招来!”
那两只鬼再对视一眼,虽然面貌不明,却也能看得出他们俩——尤其是那只男鬼——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气来。
暮渊等得不耐烦,语气不善地再度催问,那男鬼索性拉着女鬼在地上连连磕起头来,不过女鬼始终有些冷冷淡淡的,像是漠不关己,不怎么热心,男鬼则卖力得很,想来大约这一切都是他一力安排下来的,应该负主要责任。
可是不管他惶恐得多么厉害,那意思就好像是:你让我磕头磕死都行,就是千万别让我回答这个问题啊!我不能说啊,打死也不能说啊!
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幕特别似曾相识?
好像有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鬼——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反应,只不过那人身份比较体面,做得没这么没风度没气质罢了。
那个鬼是……
廉济!
我悄悄拉了一下暮渊,示意他停一停,然后自己问那男鬼道:“是不是有个神仙帮的你,他还不让你说出他的名字来?”
我这问题一问,那两只鬼和暮渊同时大吃一惊。
暮渊低头看了看我,满脸震动。
我冲他点了点头,再问那男鬼道:“你们鬼魂也可以对神仙祝祷祈福为他助长功力的么?”
那男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赶紧又接着磕起头来:“上神饶命,姑娘饶命,小的实在不能说、不能说呀!”
看来就是他了。
我刚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这落屺可真是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啊,就听见暮渊低呼一声:“那是什么!”
我循着暮渊的指示望了过去,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一大蓬水藻搭出的巢穴一般的东西,而就在这巢穴之内,隐隐像是有着鳞片一样的什物,密密麻麻糊了一层,发出暗色的流光。
我们俩异口同声:“烛睑!”
没得说了,是落屺没错了!
暮渊一边思索着,一边漫声说了起来,既是在解释给我听,也是让那两只鬼知道,我们已经洞察了一切。
他说:“还记得阴阳套墓吧?烛睑能营造出一个有若冥府的空间,所以这两只水鬼中有一只常居于这巢穴之中,便可隔绝多余阴气;他们后来害死的那些人,亡魂也被吸附到这巢壁之上,因而这河中阴气均衡如常,河神土地也觉察不到有甚不对,这才迟迟不曾为三界发觉此间的奥妙。”
我想了想,肯定是这个道理了。
转过去再看那两只鬼,我又问他们道:“你们俩贪恋情爱,非要做一对鬼夫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妄杀他人?”
那男鬼听问,有些怨怼地看了看身旁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就越来越无动于衷的女鬼,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夫人……她当初身死是为我所害,对我怨恨颇重,嫁给我也是不大情愿的……唉!我费了百般心思要讨她欢喜,她却总是闷闷不乐,直带得我也郁结难解,又舍不得将脾气发在她的身上。
直到有一日,我暴躁中迁怒在了一个前来洗脸喝水的过路人身上,夫人觉得有趣,终于露出了嫁我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这才知道,原来杀人能让夫人欢喜,从此以后便……”
靠!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女鬼将来再转几次世之后,会不会有一世就正好被取名为褒姒啊?这么变态的笑的理由!
至于这男鬼,你这到底算是作孽呢还是积德呀?将来如果真是你投胎转世变成的周幽王……唉,还真不好说是好命还是厄运了,不过你和你这鬼夫人还真有缘份就对了。
我们俩把这一切来龙去脉查问清楚之后,暮渊就把这残局处理了一下。
首先,这两只鬼都得打发着下至阴曹地府去,该受刑的受刑该投胎的投胎了。
然后,被烛睑吸附起来的这一大堆找不着北不知身在何处的悲催亡灵,要他们一个个轮着当水鬼是不现实的,只好给他们一一超度了。
至于那个烛睑巢穴,自然要破除了事。
最后,刚刚死去的这名车夫,也是被水鬼害的,又是新死,正好由他继任此间的水鬼一职(?)。
这一系列作法完成之后,天也已经快要黑了,黄昏一旦爬上地平线,不过半个小时就轰隆隆遮天蔽地。
了结了一桩事情,我才听到小胃已经扯心扯肺地叫得声嘶力竭。沿着河走回我刚才打水的地方找到那只被扔下好久的小木桶,我却发现自己半点胃口也没有。
我哭丧着脸对暮渊噘嘴:“怎么办?我一点儿也不想吃这条河里打上来的水做的饭……”
暮渊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在已经变暗的空气里白得可爱:“怎么?嫌它泡过死人?”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浑然不顾我满脸“谁要你说出来”的郁闷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不是都说了?每条河里都有水鬼,也就是说,每条河都淹死过人,怎么你以前吃饭都吃得那么香?”
我疯掉了:“暮渊!你还要讲!别的河里没有这么变态好不好?至少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水藻屋束缚很多鬼魂这种事情啊……”
才说到这里,我几乎真的听见自己脑子里“叮”的一声,像是有一根弦被弹了一下似的。
我猛地收住脚步,激动得一把抓住暮渊的手狠狠一捏:“暮渊,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以我的手劲,就算是竭尽全力地捏暮渊一把,对他大概也就是个挠痒痒的意思。
不过我激动得扭曲的神情还是把他活活吓了一大跳:“什么事?”
我抓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摇了起来,大约相当于小狗遇上开心事就会摇尾巴的表现:“你说,如果在天庭里造一座烛睑屋,就像刚才河底上那东西似的,鬼魂是不是就也可以在天界生存啦?”
暮渊刚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我干嘛要说这个,估计他正琢磨着呢:那又怎么样?跟咱有啥关系?你是一好好的大活人,又不是鬼魂,再说我也说了你会寿与天齐不会老死了,操心这个干嘛?
但他瞪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慢慢就从莫名的诧色转变成恍然大悟的精光,最后反手把我的双手一扣,束在掌心,也不顾同样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就会捏得我要死要活地喊痛,叫了出来:“你是说落屺!落屺偷偷把静涟藏在天庭之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