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水泊惨案(1 / 1)
那组似乎仿佛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从水里发出来的对话,始于一个男声。
他说:“你看着,一会儿又有好玩儿的来啦。”
我吓了一大跳,扭头四顾,连暮渊那么壮硕的身影都没看到,更别说别人了。
还没等我脑袋转回来,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女声答道:“这回别玩儿太大了,上回那个小奶娃儿倒是刺激有趣,可那个女人忒讨厌了,一直在这儿又哭又喊的嚷嚷她的儿子,吵得我头也疼了,还不如把他们娘儿俩都弄掉呢。”
男声很狗腿地笑道:“夫人既是这个主意,咱们就依着夫人来。一会儿会有个赶车的车夫来饮马,他的马儿先下来,他是个吝啬鬼,为了舍不得那匹马,不自量力的也想下来救,如何?”
“这还差不多!”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努力伸长脖子再往周围看了看。
还是没人。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说的这又是什么鬼话?我怎么不明白呢?
不过,虽说不明白,可怎么听着这么不祥啊……
我正在半懂不懂之中仓皇无措着呢,突然远远的听到一阵马嘶隐隐传来。
循声望去,果然正有一辆马车从路的尽头驶了过来,刚刚进入我的视线之内就停住了。
车夫跳下来,三两下驾轻就熟地将马从车辕上卸了下来,然后拉着它离开主道,往草地里走了进来,看样子目的地正是这条河。
咝……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人,未卜先知啊!
难道是神仙?
可是神仙怎么会说什么应该把娘儿俩都弄掉这种听起来这么腹黑的话呢?
难道是坏神仙?
我用力一拍脑袋——田可心,你什么时候变成直线思维啦?
会未卜先知的,除了神仙还有谁?
算命先生当然算一个,还有呢?
这是人鬼神混居的时代,神仙是神,算命先生是人,那么就还有……
鬼……
从水里发出来的声音……
难道是……水鬼!
我大惊失色,站起来拔腿就往那车夫的方向疯跑过去。可是天地良心,我的100米从来也就是刚刚及格的份儿啊,又是在没路的野地里,脚下磕磕绊绊的别提多难踩了,更重要的是,那车夫和他的马离我所在的位置真的不近,就在我开始冲刺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快要走到河边了!
我喘着粗气拼命大叫起来:“大叔!别过去!千万别去!不能在这儿喝水!”
估计听在那车夫的耳朵里,就是一片“哇哇呀呀啊啊噢噢”。总之,他往我这边看了过来,脚下稍微缓了缓,却没有停住,只是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就又继续往河边前进了。他的马更是拽得起劲,也由不得他停下来,估计这畜牲赶了一天的路真渴得狠了。
我急坏了,胸口处冒起了几点腥甜,连忙又喊了一声:“这儿危险,会淹死人的,别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匹马一看到蓝汪汪一片水,立即就欢嘶一声直奔过去,埋下嘴的同时,脚下也还不肯停,一下子两条前腿都踏了进去,怕是也热得厉害想凉快凉快呢。
可就是那么一步之差,它的前半截身子猛地往下一沉——看样子是踩中了淤泥陷下去了!
它情知不妙,两条后腿立即频率奇高地猛蹬起来,想要把自己拖回岸上。可是使劲越大就下滑得越快,不一会儿连两条后腿也踏到水里去了。
也是啊,阎王要你三更死,焉能留命到五更!
车夫看他的马不妙,也连忙拼命抓住缰绳往回拽。我一看他的马是没救了,赶紧又阻止他:“大叔,快放手!没用的了,别把您自个儿也搭进去啊!”
可那车夫就跟中了邪似的,毫无理性地一个劲使蛮力只是不肯撒手:“我的马呀!我的全部身家都砸进去换来这头畜牲了,这才跑了没几趟车,债都没还上呢!没了它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得救我的马呀!”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刚跑到跟前,冲过去就拽住他的衣角:“大叔您想开些,人没事儿就成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金山银山将来也能挣回来!大叔!这马你横竖是救不回来了,它这么大这么重,再说下面看样子就没个底儿,您下去了也上不来呀!”
容我再重复一遍:阎王要你三更死,焉能留命到五更啊!这车夫哪肯听我的?他死活就是不肯放手,就那么活活被拖到水里去了。
他那突然一下沉落,力道非常大,我登时就拉不住他的衣服,嘣的一下被甩开了,手心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
我目眦俱裂地瞪着水面上一阵激烈的扑腾之后,就是咕咚咕咚一串冒气泡的声音,纷纷扬扬的水花很快就缩成几圈淡淡的涟漪,一荡一荡地平静了下来。
我突然回魂,立即一返身就往回狂奔而去,就跟被鬼追似的,速度比刚才力气饱满的时候感觉还要快多了,竟然都能听到风声在耳边像绷紧的绸带一般锐响连绵。
我再开口大喊,嗓子都已经有些破了,嘶哑之中还泛起了哭腔:“暮渊救命!快救命!死人了!水鬼害死人了!”
头一次亲眼目睹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就那么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再加上自己当时也在水边、甚至是先到水边的,所以这样的厄运很可能也落在自己身上,巨大的恐惧加上后怕吞嚼得我三魂没了七魄,只知道往远离水边的方向没头苍蝇一样地乱跑,根本闹不清楚是不是朝着我和暮渊扎营的方向。
后来应该是暮渊找到我的,反正他突然之间就不知从哪儿闯到我水晕模糊的视线里来了,身影骤然放大,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在他怀里了。
他紧紧搂着我,一手轻轻在我背上拍抚,有些焦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怕不怕啊,我在这儿呢!什么事都没有了,乖!”
我体若筛糠抽抽噎噎了半天才连出一句整话来:“水、水鬼……那条河里有水鬼!”
我一边说一边回身指着河流的方向,像个在幼儿园受了委屈、好不容易才盼到爸爸来接、赶紧忙不迭告状的孩子。
暮渊往河流的方向看过去,浓眉拧了起来:“有水鬼?”
他一边说就一边抱着我往那边走了回去,我下意识地用力往他怀里钻进去,刚刚安稳下来的身子又狂抖了起来。
暮渊觉察到了,双臂再把我紧了紧:“别怕,水鬼是小意思,看我这就去把它收拾了!”
“不是它,是它们——两只,有两只!”我连忙补充,像是为了澄清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胆小,实在是敌人太多了嘛。
“两只?怎会是两只?”
暮渊惊讶地看了看我,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说:“一条河流一次只能有一只水鬼,这是天道,若水鬼多于一只,则河水阴气过重,便无法再为人畜饮用。
可心,你家乡虽远,可也该听说过——至少我走过的地方是人人皆知的——水鬼每次害死一个人,便是找到了自己的继任,它便可下黄泉投胎去了,怎还会留恋着继续当一只水鬼?
平常若遇上洪灾,出现大批淹死人的状况,便要由当地的河神及土地出来主持,将这些亡灵及时超度,他们虽是溺毙,却非为水鬼所害,也就不会变成水鬼。”
“可我真的听见了,是两只水鬼在对话!”我抽着鼻子,为了他不肯相信我而有些不悦,把刚才整件事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暮渊听着听着,原本就拧着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待我说完,他沉吟着说道:“这么说,还真是两只水鬼了,而且听起来……这两只水鬼似乎还以取人性命为乐?”
我扁了扁嘴,又快哭了:“对呀,差点就是我了呢,本来很可能就是我了呢!”
暮渊听我这么一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眉头倏的就松开了一个扣:“我明白了!你身上如今带有仙气,寻常小鬼或是奈何不了你,或是根本觉察不到你,故而那两只水鬼无法加害于你。”
呃~我可不可以偷偷说一句:这真是我活这么大听到的最好的一条消息啊!
不过还没等我高兴过来呢,暮渊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我回头一看,刚才那夺命邪水又近在眼前了。
胆小鬼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习惯是多年养成的,所以虽然刚刚获得了一条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一看到这条夺命邪水,我也还是重新筛起糠来,毕竟刚才在这儿发生的那一幕对我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暮渊一把我放下,我就死命拽住他的衣襟躲到了他身后。他笑了笑,安慰地背过手来捏了捏我的手心,口中便喃喃地开始念咒,手上掐着一个姿势怪异的符诀,不由分说就作起法来。
他后来告诉我,他这会儿施的这叫引水诀。我当时缩在一旁,又胆怯又好奇地伸出个脑袋,就看见那条河流中的水慢慢地升了起来,如同一条通体晶莹剔透无色的长龙,左看不见头,右望不及尾,一身晶璨遍体生辉地浮游到了距离河床约摸一丈之上的空中。
夕阳正斜斜地铺陈过来,河面原本已经沉没在密密缝缝的阴影之中,而河水一起,便整个笼在了阳光里,像一管璀璨的水晶灯,最外面一圈则泛起了清晰的虹光,七色分明,绮丽明亮,光彩夺目,看得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全然忘了害怕。
水属阴,水鬼在水中当然是安全舒适的。
但是寻常鬼魂都见不得阳光,所以河水一旦被引水诀抬升到了空中,水鬼就不敢再留在水中,只能蜷缩在河床上苟延残喘了。
当然,这些也是后来暮渊告诉我的。在当时,我只顾看着空中水龙的奇景,浑然忘了身在何处,直到暮渊把我一拉,冷笑着说道:“走,咱们来看看,是什么鬼物胆敢如此残害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