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世事难两全(1 / 1)
我向暮渊走过去,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他的眼风却已经扫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来一看见我,就大跨步走了过来,一把捉起我那只受伤的手。
别看他动作迅速,力度却掌握得很好,甚是轻柔。
我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暗哑着:“疼得厉害么?来,我给你上药!”
他的手指轻轻掠过那几个指印,我疼得一哆嗦,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他无措地把手放开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受伤:“我会很轻的,保证不弄疼你!”
我点点头,还是不肯抬眼看他,只乖乖伸着手,问了一句:“你哪儿来的药呀?”
“我去药房拿的。他们虽然关了,我好歹也是神仙,这么点儿本事还是有的。”他把我拉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一瓶药酒来,轻轻擦在我的伤处。
我一听,他堂堂一介备受崇拜的神仙竟然做下了这等穿门入户的小贼勾当,不由抬起眼来瞥着他扑嗤一笑。
这一抬眼,觉得眼皮子沉重,我才醒悟过来,赶紧又把眼帘垂了下来。
可是暮渊已经一眼看到了,一把托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了起来。
我只好让他看,嘴里气鼓鼓地埋怨道:“我的眼睛肿了,都是你害的。”
他的眼睛里突然水涨潮生地溢满了痛色,直淌出来蜇得两边腮帮子都梆梆地隆起了棱角。他突然凑过来,在我两边眼皮上蜻蜓点水地迅速各啄了一下,然后哑声说了一句:“可心,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我以性命发下此誓:无论你今后再怎么让我伤心,我都只会伤害我自己以缓心痛,再不会碰你一根汗毛!”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听得他这个誓言隆隆地在我耳朵里响得像打雷,撞在心坎上回声激荡,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因为我的心已经关了起来,正悄悄回味着他方才蜻蜓点水的那两下轻啄。当时我便打了个哆嗦,浑身像过了电似的,然而那一下转瞬即逝,令我几乎疑心是做了个梦。
天在将黑未黑、以及将亮未亮的时候,光线变化最是迅速,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天色已经从荧荧亮变成霞光万丈了。
我看暮渊已经上好了药,就把手收了回来,低着头说道:“我们别在这儿了,到里面去说话吧,我真的有要紧的正事要跟你说。”
暮渊的声音又一冷:“你是不是怕他看见?”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怕廉若钧看见,因为……
他已经看见了。
不睡懒觉的廉家小少爷廉若钧,看来每天都是第一批赶到撷月楼吃早餐的铁杆食客啊,此时饭庄的大门才刚刚打开,他就已经站在了门口,望着我们俩。
天还没有彻底亮透,我又有点儿轻度近视,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反正肯定没有在高兴地笑就对了。
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一只脑袋瓜。
所以,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对付一个人,说一套话。
反正都这样了,我还是先跟暮渊说落屺的事吧,而且我也有心躲廉若钧远点儿,虽然他八成没有一指头把我手腕捏黑的功力,我也不想傻乎乎去往人家的气头上撞。
我和暮渊对坐在一楼大厅他最喜欢的那个角落里,一边吃早餐一边说话。
廉若钧坐在跟我们隔着一条过道靠近门口的地方,我故意选了背对他的位置,以便眼不见心不烦,他和暮渊要怎么你来我往地用眼神厮杀,那是他们俩的事儿,我光用脊梁骨感受枪林弹雨都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暮渊听我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落屺,还真就说得过去了。”
我连忙追问:“怎么说?”
他慢慢地解释起来:“可心,凡人历来只当祭拜神仙便能使心愿上达天听,从而如愿以偿,殊不知受祭拜的神仙也能因此而增长神力。也就是说,祭拜他的人越多,他就越强。”
哈!那我明白了!
“落屺当初受罚,其中一条就是被削去几乎所有神力,所以他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来暗自恢复自己的法力,对吗?”
“不错。”暮渊点着头,“如果能确定之前的淳子家也是得他襄助做下的那套法事的话,大约他所索要的报偿也是一样的,令淳子家专奉他为尊神,常常祭拜。”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他这么急于恢复神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纯然不甘心空有一副神仙架子,还是想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回暮渊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总不至于想要谋反报仇吧?若真闹到那个地步,虽然也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这个法子却未免笨了些,毕竟凡人的祝祷所增法力十分缓慢,要使他能达到足以颠覆天庭的功力,恐怕还得等上个千万年方有些许可能。”
我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他是想要效仿精卫填海也未可知。”
其实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确定此时精卫填海的事情到底发生了没有,不过说出来以后,看暮渊并没有不明白的意思,想来是已经发生过了的。
想想也有道理,落屺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了无生趣,偏偏又守着这条与天地同寿的生命无处打发,做些费时费力慢工出细活的事情好歹也能有点儿寄托。
想到这里,我忽然另有所思:“暮渊,静涟虽然死了,总还会投胎转世再生为人吧?难道落屺不能等她转世之后再娶她吗?反正你们是神仙,等上凡人的几十年也不过是稀松平常,再说他也可以守着静涟一转世就陪在她身边,所以算起来等十八……不对,三十六年就可以了呀。”
暮渊愣了一下:“说的也是。这么想想,我倒似乎从未听过关于静涟转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她若转世,此时亦当是垂垂老妪了。”
我心里一凛:难道静涟没转世?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是落屺使了什么法子不让她转世?还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愿意转世?兴许他们俩都觉得转了世就不是她这个人,所以宁愿守着眼前这一腔遗憾聊度光阴?
可是……暮渊也告诉过我,神和鬼是不可以在一起的——而且是自然生理条件上的不能,所以静涟如果不转世的话,就更不可能跟落屺厮守了呀。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好像也越扯越远了,落屺的事说到底跟妤娘这案子没有直接联系,弄清楚他到底什么想法也对我们火烧眉毛的危机没什么帮助。
于是我转了话题,问暮渊道:“怎么对付妤娘,你想出法子来了吗?”
暮渊很振奋地点了点头:“待她下次再出现,我只要将神力打入照妖镜,使它具有法力,就算不能把她收进去,至少也能重创于她。”
啊?说了半天还是要让她继续当那只鞋子让我们没着没落地干等下去呀?
我不肯死心,提醒他道:“既然都知道怎么对付她了,难道不能直接作法把她引出来么?你事先备好镜子,她一旦现身,就立即对她发难,岂不是好?”
暮渊摇了摇头,又露出惭愧之色来:“可心,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你有所不知,她在三棺阵中时,大约是在积蓄能量,酣眠不醒,此时那三具棺材中的怨气借助残余的阵力与汇阴池之效,对她尚有制服之功,也因此而与她绞结在一起。
当她自行离开之时,必定是蓄足了法力,摆脱那三股怨气的制约,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而如果由我施法将她强行引出,则必定会带得那三股怨气一并出现。”
他做了个制止我插话的动作,让我听他把话说完:“她自行离开三棺阵的时候,为了摆脱那三股怨气以及阵力池力,便会折损功力,这于我是有利的;而如果是我将她强行引出,她不但不损功力,而且还会有如常人清梦受扰,不免怒发如狂,加重本身的阴怨之气;一旦离了阵,那三股怨气无论如何是战不胜她的,反会惹得她将三股怨气尽皆吞噬。
如她这等本就以鬼灵之邪吓害生灵的鬼物,多害一个人,功力便多长几分;那三股怨气本就是因鬼害而死,一旦被她侵吞,就会变成她的滋补良药,让她法力更增。
那样一来,我就无论如何制不住她了。”
明白了,原来这件事情这么凶险啊!
虽然知道他不会高兴,我还是忍不住又提了一次那个建议:“暮渊,如果实在没把握,还是请你爹爹出山吧。”
他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定:“可心,这便是我们伏魔神侍的修炼啊!越是凶险的情形,就越是能让我们神力增长,只要有一分胜算便须独力而为,何况对付妤娘这件事情上,我的胜算至少有六成。”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和语调同时放柔:“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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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天,廉若钧都没有来找我,或许他干脆都没再来撷月楼吃饭了。
平心而论,这一点完全没有让我惶恐,倒让我大大松了口气。
一方面,我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他,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地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利用了人家,既然给了人家两个人已经确定关系的错觉,至少在正式提出分手之前,我不应该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那么亲热吧。
虽然是那个男人对我亲热,但我也没有拒绝不是?甚至连一点退避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我这口气也不过才松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廉若钧就又来吃早饭了,而且他一如往常,让跑堂的进来请我去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