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坟地招魂之第二夜(上)(1 / 1)
我在暮渊对面一边坐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声:“今天晚上为什么就时间紧啊?”
我们的桌子上饭菜已经摆好,暮渊之前显然一直在等我,此时见我坐好,一边示意我赶紧吃饭一边答道:“不是要去招那一百多年前死的人么?我打听过了,当初县官派人来收尸,一来因为觉得不祥,就把尸体都运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埋了,所以咱们要走的路比昨夜要长。
二来,因为当时全镇死光,尸体太多,县里来的人要么分不清、要么也忙不过来把他们一家一家分好才下葬,就全部葬在一起了。这么一来,我既不知道那些棺材中敛的谁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每个人对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清楚,或许得多招几个魂才能把真相凑个明白。”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就有些吃不下饭了,再加上我例假中本来就会偶尔犯恶心,这一顿饭吃得我是如咽□□。暮渊看我挥舞着两根筷子,一会儿拨拉拨拉米粒,一会儿挑一挑青菜,一副忧国忧民食不下咽的样子,不禁疑惑:“怎么了?你自己盯着做出来的饭菜,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对?”
我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啦,只是我不在吃东西的状态而已。”
暮渊愣了愣,目光里顿时腾开一片恍然大悟,显是想起我前些日子说过的“最近不在吃肉的状态”来了。
他微微笑起来,那笑容里满是熟稔和怀念,满满的温馨之中,又溢出几抹怅然。
然后,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还是那么胆小!”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倒让我心里突然温暖起来。它给了我一种感觉,好像他是把我当作自己的人似的,一个“还是”,把曾经和现在串在了一起,堪堪连出的,是一种仿佛同永远有关的意象。
或者,该说是假象吧……
吃完饭之后,我们稍作休息,便离开镇子,匆匆赶往当年的墓葬地。
我比昨天晚上更害怕了,一来,还是那个越见鬼越害怕的毛病,二来……
昨天见到的廉济起码还是善终,今天将要见到的这些鬼魂却都是被鬼害死的呢!我自己曾经在《情咒》里写过为虎作伥专用自己的死法来害人的五行罗刹,如今特别怕这些被鬼害死的可怜鬼也有样学样,生生把我害死。
虽然有暮渊在旁边,可是他们也还是可以把我吓死的,心脏病可不是驱鬼伏魔之术能搞得定的啊!
我们俩离开镇子,越走越远,身后代表着活人之地的灯火之光渐渐泯灭在四合的黑暗之中。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提起来,噎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当然也就说不出话来。
我不说话,暮渊本来也不是好说的人,两个人就都沉默着。我一直大睁着眼睛盯着前方,百无头绪不自量力地思索着怎样保护好暮渊和我自己,如果一会儿群鬼发难,第一步该怎样行动,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
不过就我这样的菜鸟,脑子里七拐八弯了半天,自然是什么也没想出来,或者说想出的办法全都太矬了。可越是想不出来我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是要继续想。
这样琢磨来琢磨去的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暮渊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我开始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怦的,一下一下跳得又响亮又沉重。
然后,暮渊终于开口说话了:“就是这里了。”
条件反射地,我一个箭步闪到他身后,浑身上下筛起了糠。妈呀!我好后悔自己跑这儿来了呀,而且今晚上我正月经来潮,阴气怕是重得很呢,会不会很招鬼喜欢呀!
暮渊叹了口气:“唉,怎么吓成这样!”
他反手一捞,也不管我想叫又不敢叫太大声地“不要不要”哀求得甚是可怜,一把把我拎到了前面去。
我惊恐地扭头去看他,却见他解开自己的外衣,凌空一抖,那件普普通通的短衫竟然就洒落开来变成一袭斗篷。
他把斗篷重新在自己身上系好,然后用宽宽大大的曳地边裾把我一包,顺手把我圈牢:“只露出头脸来,这总不怕了吧?”
要说一点儿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安全感的确陡然增强了好几倍啊。我点点头,揪紧斗篷,使它在我下巴以下牢牢合拢;同时顺便抓住暮渊停在我锁骨上的双手,防止他万一抽风突然消失不见。
暮渊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就喃喃念起咒语来。我想看又不敢看,说不敢看却又移不开视线,百般纠结万分矛盾地半眯着眼睛盯着前面,看着黑黢黢的野地里,渐渐亮起了一片朦朦的白光。
不是月光那样恬和皓皎的清光,而是惨森森的,因为毫无生气而逼得人满脑子都只想到一个词:死光!
过了一小会儿,几个年纪不一性别各异的人影,扶老携幼地从白光里升了起来。
我已经把斗篷闭合到自己的鼻梁上了,光露出两只眼睛来,时不时还记得垂眼看看下面的腿脚有没有不小心暴露出来,好像只要不暴露出来就万事无虞,而只要露出一小点就会突遭横祸似的。
他们看清了暮渊,又互相搀扶着行了个跪礼,参差不齐地说道:“小人见过上神!”各种类型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听起来无比凄凉,幽幽暗暗的让人头皮直发炸。
暮渊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洪钟般清朗怡和,顿时让我镇定了不少。他说:“你们既然认得我,想必也猜得到我是为了什么事请你们出来了。一百多年前,你们全镇的人是怎生一夜之间就全死了?当时便该有人请伏魔神侍来料理,无奈县官一时失职,又因不久便有一位风水先生前来压下了祸事,终于无人问津。现下该地疑是旧案又犯,故而本神前来查问个明白。”
那几个人当中有一个身形样貌为中年壮汉的,率先惊道:“旧案又犯?难道妤娘还没闹够?她已经要了我们全镇人的命,还不够偿了她的冤屈吗!”
他这话一说,另外几个老老少少也露出悲愤的神情来:“正是如此!她妤娘固然死得冤死得惨,害了她的可也只是湛家呀,我们全镇的人都糊里糊涂给她陪了葬,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可她怎的又要出来害人?”
看来招出这几个人来就已经够八卦一番的了。暮渊连忙追问:“你们说的这个妤娘是谁?她是怎生把你们全镇的人都害死的?”
这回答话的是一位老太太。她满脸愁苦,颤颤巍巍地答道:“我们死的时候是个晚上,人人都在睡梦中突然看到妤娘阴森森一张白脸,张着十根尖尖的指头掐在我们的脖子上,就那么把我们全都活活掐死了。就是在当日白天,妤娘刚刚被她家主母凌虐致死,自然是她冤恨难平,害死我们全镇人以作报复哩!”
听故事一入了迷,我就忘了害怕了,不知不觉斗篷也被我重新退到了下巴以下,露出口鼻来畅通无阻地追问他们道:“这妤娘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被她家主母凌虐致死的?”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妤娘的遭遇,脸上的悲愤之色又蒙上了几分不忍和同情。
还是刚才那位老太太,一板一眼地说了起来:“说起这个妤娘啊,可真是命苦哟!这丫头打小就长得水灵,尤其是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打哪儿走过都能勾去半条街大小伙子的魂儿哪!她长到十八岁上,家境都还殷实,她爹爹是我们镇子上开医馆的大夫,医术精妙,人人敬重,她是她爹爹的独养女儿,自是千疼万宠,从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太太说了一段,看样子是要歇一歇,一旁搀着她的一位三十出头的大嫂便接过了话头:“那年秋忙前后,我们镇子上的财主湛老爷下帖请了妤娘的爹爹去,说是他府上一名小妾患病,请他去号脉。大夫去了,说不是什么大病,开了药方嘱人去抓来煎服,说是不出三日准就好了。
谁知当晚这药才服下去没多久,那小妾就嚷嚷着心口发闷,像是有鬼爪子捏住她似的,一颗心难过得快要炸了。这么熬到了天蒙蒙亮,那小妾两腿一蹬就归了天了。
这么一来,湛老爷不干了,派了人去把医馆给砸了,还抢了妤娘,说是一身抵一身,大夫把他的爱妾给治死了,他就要大夫的黄花闺女去还债。”
我八卦听到过瘾之处,不禁啧啧评论道:“这姓湛的显然是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啊!我看他就是打这妤娘的主意打了很久了,死了的那个小妾估计就是他最厌烦的一个,正好以旧换新哩!”
那位大嫂点点头:“这位姑娘看得通透,可不是嘛!妤娘就这么被抢到了湛家,当了湛老爷最小一房姨太太,虽然她心里不甚情愿,还好湛老爷对她疼爱不过,娶她之后的那一年多里,据说是夜夜都在她房中留宿啊,其余妻妾就跟守活寡没了两样。”
嘿!怎么这种细节他们都能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湛家的人也一个个都是兼职狗仔队,没事儿就往外捅自家老爷的闺房秘事。
老太太歇足了劲,又从这里接了手:“就这么过了一年多,到了那天晚上,湛老爷一如既往仍在妤娘房中过夜,可不知怎么的,他就、就死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