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坟地招魂之第一夜(下)(1 / 1)
廉济一听我们问授意他布下那三棺阵的神仙是谁,脸上的表情登时更慌张了。顿了一下,他干脆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连连磕头:“上神,姑娘,请放过小人吧!这事儿……小人不能说呀!当年那位上神千叮咛万嘱咐,无论谁什么时候问起来,都不可透露他的身份,否则慢说廉家要遭大难,就算小人转世投胎多少次,也都会天网恢恢逃不过一个暴毙而亡不得善终的下场啊!”
嗬!那什么一神仙啊,他到底是神仙吗他?可真够狠的,这种威胁都说得出来!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暮渊,示意他也对这廉济刑讯逼供一下,人家能威胁,他就不能威胁啦?大家都是神仙,who怕who啊!
谁知暮渊这老实神仙,愣是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或者领会了也不肯采纳。只听他一板一眼地正色说道:“他到底是哪路神仙?怎可如此威逼于人?当初他也是用这法子迫你冒险前来施法的么?”
廉济看暮渊好说话,顿时放松了很多,摇了摇头,脸上颇有几分惭愧之色:“那倒也不是。那位神仙当初托梦于小人,说小人只要按他的法子,在阳月阳日阳时将这三棺阵布下,保证无惊无险,而且小人还可赚到这一整座镇子,此后千秋万代子子孙孙都在镇子上有财有势。
小人一时贪功,再加上思来想去,实在这么做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也就应承下来了。”
我说呢,原来是威逼之前还有利诱,那看来这廉济倒也真不是坏人了,包括现在那位当家的廉老爷,之前不让人去请神仙来捉鬼也是有苦衷的。他肯定是想着这事儿自己能压就先压着,毕竟一旦请了神仙来,就难免会追问起这三棺阵的由来,由此必然会追究到当年那位神仙身上去。
不过他这么做,自己冒的风险也够大的,万一那杀人的鬼下一户就找上他们家了呢?我估摸着他还指望着当初那位神仙老爷能够快快显灵教他怎么对付眼下这摊子烂事儿吧,可惜那位神仙老爷啊……
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个三脚猫的本事,目前这个局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那天暮渊不是说了吗?那个汇阴三棺阵绝非驭鬼伏魔高手所设,所以现在那个神仙肯定不负责任地缩头乌龟了。
如此看来,廉家似乎是纯良的,反而是那个神仙,好像不止是不负责任这么简单啊,他/她似乎有些居心叵测呢。
我便问廉济:“那你这么做,对那位神仙又有什么好处?”
他连忙摇头:“这就不是小人能够知道的了,上神的事情,小人怎敢开口过问?”
看来这件事情也只能追问到这一步了,暮渊这家伙既然不肯用强,我也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不过,我担惊受怕的好不容易见上这死鬼一回,哪能不把他的证人价值利用充分?
于是我换了个问题:“既是这样,你就给我们说说这三棺阵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看廉济脸上稍稍露出犹豫之色来,我立即瞪他:“怎么?连这都不能说?”
“不不不!”廉济赶紧点头哈腰地擦了擦汗,“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小人知道的也不甚多。二位既然找小人来,自然是对这镇子一百多年前出的那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有所耳闻。可原先这座镇子出事的时候,小人住在二百里外,当时这全镇的人一夜之间就死了个一干二净,真是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后来那位上神托梦给小人的时候,也未曾多加说明,只如此指点小人道:‘你须得事先找到三具死尸,这三个人都得是一连三世死于冤鬼祸害的,你将他们的棺材带着赶去,在阳月阳日阳时之前务必办妥。’
此后,他又对小人描述了该到此地乱葬岗上找到一座塌了半边的坟,于此便能找到从坟里露出的棺材,将这口棺材起出,用另外那三口棺材摆出三棺阵的阵型,将它围葬于镇西某处。
该地为汇阴地,小人料想那位上神之所以选中小人,也是看上了小人这点看风水的活命本事,非得在下葬前将地点算得精准无差,半点错也不能出才行。”
廉济一番话说完,暮渊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我的天!那三个人好惨啊!一连三世都死于冤鬼祸害?我真怀疑里面会不会有一具尸体就是我的前世,不然呢,你说我怎么这么怕鬼?难说就是因为我以前老是被鬼吓死,以至于忘情封印都抹煞不了我怕鬼的习惯了。
追问了廉济这么半天,好不容易才掏出了这么点信息,也还算可以了。暮渊把他送走之后,坟地里重新黑了下来,乌漆漆一片。暮渊亮起手灯,揽着我离开了廉家的墓园。
我边走边问他:“那咱们现在干嘛?是不是得去招招别的魂?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廉济虽然不知道,至少有一些人应该是知道的,就是这座镇子那会儿一夜之间全部死光的那些人。”
暮渊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这件事,今晚已经做不成了。”
“为什么?”我大奇——难道事业型男人也开始偷懒啦?
暮渊似乎有些惭愧,连说话底气都弱了些:“可心,我的功力尚有不足,今晚招过魂之后,需要整一昼夜来将功力完全恢复。我们还不知道那害死喻家一家的东西会不会今天晚上就突然又出来,故而我们一来须得在子时之前赶回去,子时阴气最盛,事发的可能也最大;二来,若是再招一次魂,我就完全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那东西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也正常,暮渊这会儿相当于凡人的三十一岁,也就是相当于我的十五岁半。我十五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才上高一呢,一中学生,就算是顶级尖子,你还能指望他牛到什么程度?
于是,我安慰而鼓励地拍了拍暮渊的背:“没事儿,那我们明晚再来。”
“嗯,好。”
暮渊这句回答语调极其温柔,以至于我一时怀疑起他会不会是想多骗我出来陪他几次才编的这个借口。
不过转念再一想:暮渊?怎么可能!这孩子不要太老实好不好,要不也不会一直都由我来做那些个恐吓加诈骗之类的损人品勾当了。
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缠于这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儿女私情的时候。我回想着刚才廉济的话,分析道:“暮渊,你先前说过,那三口棺材中怨气的性质和中间那口棺材中阴气的性质刚好相反;刚才廉济又说,那三口棺材中装着的人,是一连三世都被冤魂吓死的,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出中间那口棺材中尸体的身份来?”
暮渊浓眉紧锁,思索了一下:“你是说,中间那口棺材所敛之人,很可能就是个冤魂?”
我灵机一动,补充道:“而且会不会是三世冤魂?或者……难道是九世?因为是九世,所以要用三个三世可怜鬼才镇得住?”
暮渊突然失笑,我就知道他笑的准是我那个半文半白不伦不类的“三世可怜鬼”,不过人家的笑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多一层意义。他说:“若是九世冤魂,便也须九世……”
他磕绊了一下,才忍着笑别别扭扭地说了出来:“也须你所说的九世可怜鬼来牵制,因为这三口棺材是各踞一角,任何一边都得由它们单独镇守,故而它们中的任一者都必须同所敌对的怨气实力相当才行;
何况冤魂的阴气本身就比可怜鬼的怨气更重,三世对三世也只是勉力为之而已,若要三世对九世,则此阵未成之时便已破了。”
好吧,理论永远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冤魂的阴气为什么就要比可怜鬼的怨气更厉害?可怜鬼活活被鬼吓死,人家也很冤好不好?反正在这个问题上,我绝对站在可怜鬼的一边!
我们就这么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离开廉家的墓园老远了。坟地的阴郁之气渐渐淡去,举头只见墨蓝的夜空清幽如海,一直默默跟着我们走的月亮昏昏黄黄的。
我忽然不想再说话,只想听着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一下一下近在咫尺,交错紧扣,真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没有尽头,可以让我们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沿着此刻的心情,给我们俩一个永远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因而永不会被打扰的空间。
把目光从月亮那儿收回来,我忽然惊呼一声,让暮渊赶快把手灯给灭了。
四下里一明一暗的,到处都是萤火虫,弄得我们俩就像是走在韩剧里似的。我想起去年的夏天,我去密歇根大学开会,因为离我们学校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是开车往返的。
到达密歇根大学所在的城市Ann Arbor的当晚,从高速公路上下来,我看外面气温不高,就把空调关了,车窗放下来。
然后,有一只萤火虫跑到了我的车里来,久久地分不清哪里是玻璃、哪里是敞开的通途,因而老也出不去,就一直趴在我面前的dashboard上。
当时看着那只萤火虫,我也想到了韩剧,可那大约是韩剧中的悲剧吧,因为没有男主角,只有女主角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样的心情,我永不想再重温,却也注定会长久长久地难以忘怀。
一个人在Ann Arbor无所事事的那个晚上,我打开宾馆的电视,正好有一个台在播《公主与青蛙》。虽然已经偌大年纪,迪斯尼的动画片却始终还是我的最爱。那个电影里有一个情节:萤火虫爱上了月亮,夜夜兴叹这个恋人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却也是最害羞最高傲的,因为她老是在躲着他,让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靠近,无法企及。
后来,萤火虫死去,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拥抱在了一起——萤火虫和他痴恋了一辈子的爱人,终于在天堂团聚。
暮渊,如果我死了,会不会也能变成神仙,变得跟你一样?
可惜我不是萤火虫,你也不是月亮,就算我拼尽全力变成天上的星星,却也只能哀叹地望着你,眼睁睁看你找到你的太阳,哪怕她终有一天要把你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