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五章（1 / 1）
兰芷还在睡梦中，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在一只小舟上。前一天晚上，亦崔还给她收拾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准备让她带来了临安，可是醒过来却已经在船上了。
兰芷心中只是叹息。一不小心摸到了却摸到了身边的几盒糕点，再去看时，才发现正是亦崔亲手做的吃食，心中一喜。
她望向船外。渔船水中央慢悠悠地飘着。碧波映初荷，船过处，是一层层的涟漪。再回头看时，却看到一个白衣锦服的男子斜倚在船舱里，乌发落在他的脖颈上，他面色光洁如冠玉，午间小憩醒来，脸色粉红，说不出的媚色。他睁开的眼，明亮的像天上最亮的那两颗星星。兰芷尽管知道对方是江湖中最恶名昭著的大魔头，却也忍不住呆呆地望着他。
心中只是叹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样一幅皮囊给骗了。
这世上的美男子，大抵都也不是像外表那样的纯良无害的。比如，重哥；又比如，眼前的这一位。
而她，有一个黄大哥就够了。
苏致的面色淡淡的。仿佛这一切都可以毫不在意。
“哟，爷醒来了。要不要来壶小酒，来几个小菜？”渔娘黝黑的脸上也有可疑的红晕，得到苏致的首肯后，赶忙去烹调。
邻船的画舫里有歌女唱道：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酒客与歌女的嬉笑声伴着桨声和流水传过来，有点破碎的不真实。阳光在船舱上投下几个光斑，晃啊晃啊，晃到了兰芷的脸上，苏致觉得很好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兰芷对于他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眼睛抬也不抬，继续用手指拨弄着船舱里的一张小几。偶尔转头向船舷望出去，青山如洗，只觉得心旷神怡。
要是一辈子就这样该多好？兰芷忍不住想。但下一刻又被自己推翻了念想——前提是把大魔头换成黄大哥。
那么多天了，黄大哥有没有想他呢？
至少她是想到耳朵发烫了啊。
渔娘把菜肴端上来。是一盘鲈鱼，一盘鲫鱼，一盘醉虾，一碟花生米，一壶女儿红。酒香扑面而来。
他举著笑着慢慢吟道：“一场江山梦，半世凄迷情，物是人非山河依旧。到底结果如何？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地满秋。霸业等闲休，越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兰芷有几分愣愣地回过神来。这诗句从他的嘴里一字一句道来，混着舟外的流水和歌女的嬉戏，说不出的苍茫，尽管他的表情是嬉皮笑脸的。
她忽然想问：大魔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好像你的追求也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也有这么多的无奈。
她的心柔柔地转软了，为了掩饰自己眼眶的湿润，她灌了一杯黄酒入口。黄酒不比她家乡的白酒甘洌，竟然是温柔醇厚，余韵绵长。这江南之地，使得人的心都放在了棉花上面。
她转头看着苏致，却见他也愣楞地望着自己。不像以往的眼神讥诮的，冷漠的，空洞的，这一次，好像有一点点的感情。
兰芷轻声道：“大魔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比如为什么你要掳了我，比如你为什么这一次要下江南。”
“你记得我答应过护着你便罢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致摇摇头，笑道：“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人不是我。”一边说着，一边又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其实能够天真是一种福气。这世上的事情，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转头来看她，那张脸沾染了酒色，越发显得醉人。
“大魔头。”她低低地自己叫了声，笑得如三月春花般灿烂，“其实人生在世也不一定要做大事业啊。我老家的林叔，他靠摆面摊为生，可是他却天天都好开心呢。他很爱自己的独生女儿。王员外要用五十两银子来聘娶春芳为妾，林叔死活不同意。当时大家都傻了。以林叔的收入，半辈子都积攒不下这些钱，何况王员外也不算老丑，他为什么不愿意下半辈子过得开心点呢？可是他却说，他只要自己活得坦坦荡荡就开心了。”
她伸出手，在小几上划了几个圆，嘴角有小小的旋：“能够做想做的事情，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做自己。这样子一生，不是足够幸福了吗？”她的眼神那么明亮，像是最明亮的启明星。
“可是你没有向黄褚骏许了终身。”
他连自己中意黄大哥的事情都知道？兰芷的脸一下子红了，恼恨的羞红蔓延到脖子梗。她狠狠地瞪了苏致一眼。
苏致的脸也有点红红的。刚才聊天那会儿，他已经自斟自酌了大半壶女儿红。他的眼睛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兰芷抓住他的手，用力掐道：“你知道什么？这个事情，哪里是•••是我愿意就好了啊！”这话就是变相承认了。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兰芷低低地叹口气，心道：你对我的事情，知道的可真多。
那个春日，她还是一个厨娘，奉命给王爷送糕点，却见到了王爷身边的黄侍卫。形容不是十分出色，却十分憨厚踏实的感觉。当时只觉得有种哥哥般的亲切感。后来却意外一起出去采购，在她坠下马车的时候为了扶住她，害的自己掉落在路上。看着他脸上的血丝，却尴尬地表示没事时，她的心里甜丝丝的。
她用过各种手段接近他，为了偷看他一眼故意绕很远的路，他却总是那么后知后觉，无一丝回应。她暗暗垂泪过。久之，也之得认命。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厨娘，偷偷站在王府樱花树下握着一盒自己亲手做的芙蓉糕，等着他经过的时候能够停住脚步。
后来的她成为了王爷的贴身婢女，传闻中王爷最青眼相加的女子，他却还是那个小小的侍卫，看到她了，也只是笑笑。
可是二十日之前却忽然到她的面前来表白，说他要好好待她过日子···让她千万不要成为陈王爷的侧妃，以后他们两个人就能够幸福的···
那么长久的等待，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她怎么能不欣喜，不快乐？即使觉得幸福来的像一个意外，也觉得都值得了。她恨不得快点回到他的身边，问问他是否想她···
她垂首抚摩苏致的脸，他像是醉了，嘴角竟有孩子般的笑容，眼睫毛乖乖的，像四把小刷子。她把手覆在上面，感到睫毛微微地动了，就像小鸟在手心啄食一样。她的心里很紧张，却终于放下了手。
一个粉衣少女满脸复杂地伏在一个白衣男子的身边，案边是喝尽的一大坛女儿红，几个凌乱的小菜，渔船幽幽开，渔娘不时回头看看船舱里这对小儿女，想起自己少女时期做过的绮丽的江湖的梦，里面也有这样的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也有这样温柔的浅吟低唱。只觉得人生就像这碧湖里的一片落叶，不知不觉间就漂到了自己没有想过的地方。
苏致醒来的时候，发现船舱里只剩下自己了。
渔娘进来跪下：“宫主，属下已经把兰姑娘送去倚翠楼了。”她偷偷觑着宫主的脸色，他的脸上不辨悲喜。
“余娘，派人看着了吗？”
余娘连忙磕头道：“回宫主的话，小的派了临安分会的三大高手跟着她，确保不会跟丢。”
“叫些人来，好好搜一搜这湖，我只有这几天都在临安，你明白了吗？”
“宫主，是不是凶险了些，大前年江都太守那事情已经天怒人怨了，又何必？”
“按我说的做。”他忽然转过头，双目精光外露，道，“余娘，作为余家的后人，你难道不知道怎么得到鱼魂，嗯？”
余娘忙跪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宫主，小的绝不是故意藏私，而是小的早已经叛出家门，对于这相思湖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实在没有把握。”
“到底有没有把握？”苏致的脸色还是淡淡的，余娘却忽然向后摔去，口中一口鲜血吐出，捂住胸口，痴痴地望着苏致低低道：“有•••有把握。”
苏致笑：“这才乖。”他俯身下来，摸摸余娘的脸。
忽然又站起身来，不耐烦地道：“还不下去？”
他挥挥手，余娘连忙退下。她踉跄着走到舱口，回头又望了宫主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嘴角一勾。却有一种低温的气压渐渐弥漫开来。她连忙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