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东方未白凝残月（1 / 1）
东方未白凝残月（一）
虽然过了春分，但夜幕降临的似乎格外早。风瑶推开小屋破门，外边已经是昏暗一片。
其实白天与黑夜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人硬要将它们分开。白天能够做的事，夜晚一样可以。叹息一声，这些都是风慕琴教给自己的。
只要愿意，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甚至身边有什么样的人，都不能阻止自己。跟着心走，便能得到最好的答案。
自己的心……么？自己的心又是怎么想的呢？
逃避了这么久的问题，似乎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愿意去触及。
每每想到二公子，想到那一袭青衣犹如夏日里的池中荷叶，滚着晶莹的露珠在风中展露最美的风姿，心中就不由一阵窒息，立刻又转移注意力到其它事物上去。风慕琴说得很对，自己是懦弱无能，连回忆都不敢去面对，将来又要怎么去面对那些深藏着的真实呢？
“你在风口做什么？”虚弱的声音唤醒了她迷茫的神志，转身，芷儿倚靠着门边，看来自己想得太投入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些烦心的事……”风瑶撇嘴笑道。
“烦心的事么……不如弹琴罢……”芷儿淡笑，步履不稳地走过来牵起风瑶的手，“樱姬大人总是这样，不开心的时候弹琴，弹给雨愁大人听，弹给宋公子听。”
“宋公子？”很陌生的名字。
“是啊……”芷儿喃喃笑道，眼神有些恍惚，“宋公子真的很爱雨愁大人呢……雨愁大人也很喜欢宋公子……”风瑶默默听着，不敢追问，害怕又勾起芷儿不好的回忆，只随她讲下去，“可是宋公子已经有了妻室，据说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不只是雨愁大人，樱姬大人很爱上了宋公子……宋公子是那么一个出色的人儿，大凡女子看了他一眼都会爱上他的吧……”
恍惚的笑容带着浅浅的忧伤与深深的思念，芷儿肌瘦的面庞在月光映照下竟显得清丽脱俗，风瑶擦拭了下眼睛，有一刻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子不是世俗之人，而是误入凡间的仙女。
“来……我教你弹琴，我们弹奏宋公子最喜爱的那首曲子……”不带风瑶回答，芷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她回到屋中，小樱已沉沉睡下。跳跃的烛光映在两个女子的脸上，显得出奇的幽静。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欲非欲，情非情。天不老，恩难断。初遇相逢与君知，别时勿念决绝去。”芷儿拿起琵琶，坐在一边低声弹唱。
风瑶起先并没有太在意，只等她开口唱时，浑身一震，竟是这首曲子……当日遇到樱姬时她唱出的曲子……
樱姬只唱了上阙，而下阙则是自己唱出的……
思绪顿时紊乱起来，往事如烟，很多细末的碎片闪过脑海，似乎记起什么，细细想来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印象中，只有和娘亲、姐姐在一起生活的几年，以及后来来到陈府不多的日子。
在那之前，又发生过什么事呢？
为何最重要的记忆始终都抓不住？
当初二公子告诉自己，她的父亲是御涵二皇子时，还以为他在信口胡诌，但现在，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自己再也分辨不清了……
“不好听么？”芷儿停下来，“你为什么哭？”
指尖拂过眼眶，一阵湿润，风瑶勉强笑笑，“想起一些往事……”
垂下头没说什么，芷儿咬咬嘴唇，“呐，你既然背了琴谱，弹琴的基本指法都会了罢？琵琶与古琴虽然不同，但有相通之处，我教你琵琶好了！”
风瑶苦笑，自己连古琴都没有会，却又要沾上琵琶，但看到芷儿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好吧……”
东方未白凝残月（二）
“弹和挑是琵琶最基本的指法，其下又括弹、挑、夹弹、滚、双弹、双挑、剔、抚、飞、□□，”芷儿抱着琵琶一边示范给风瑶一边详细解释，“你看……动作要快，不能拖泥带水，一开始可能不熟练所以弹得不好，但多加练习后一定能掌握的。你来试试！”
风瑶有些尴尬地接过琵琶，她本意并不在此，但又无法拒绝芷儿的热情，只能拙劣地模仿，胡乱弹奏几下。
“你不喜欢琵琶？”听过风瑶弹奏，芷儿静静问道。
“诶？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不过……”眼睛有意无意看向古琴，自己似乎并不擅长乐器。
“常言道古琴难学、易忘、不中听，你既不会弹奏，为何又要执着于它？”将琵琶搁在一边，芷儿没再逼风瑶学下去。
“难学、易忘、不中听么？”重复芷儿所说的话，耳边不由回荡起当然风慕琴对自己说的一席话。
“琴到无人听时工，正因为琴乐清虚淡静，所以能真正弹奏出来之人很少。你若自己能弹得美而不艳、哀而不伤，便可以了。”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要想弹奏出古琴，须得心无旁骛……”芷儿没有注意到风瑶的沉思，继续说道。
心无旁骛……么？
自己是因为心沉迷于过往之中而无法自拔，所以一直没办法弹奏古琴么？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古琴在拒绝自己，而是自己浮躁的心，在排斥古琴……
流殇呵！风慕琴告诉自己，此琴名为“流殇”，与离殇并称“流离双琴”。
这天下有几人能够弹奏流殇呢？
“我想试试看……”抱起古琴，风瑶对着芷儿笑笑，“也许这一次可以！”
芷儿有些惊讶，挑了挑细眉，没有回答风瑶，亦没有阻止她。
只是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若觉得好，便这么去做，没有人能够阻拦你！”
当年樱姬大人对自己说的话，此时赠给眼前这个忧愁的少女，再适合不过了！
关上门，风瑶慢慢走出去，看着外边一弯新月，安安静静守着天幕。
“娘，姐姐呢？”听到关门声，小樱迷糊地坐起来，问道。
“姐姐她——”芷儿刚要回答，话语却顿时凝固在那一瞬间。
小樱揉了揉眼睛，歪着脸正等芷儿回答，忽然睁大杏眼，“那是——”
“嘘……”食指轻点嘴唇，芷儿摇头示意小樱不要出声。
低沉而柔和的音乐响起，不同于琵琶的嘈嘈切切，犹如清风长随，不留痕迹。点点滴滴的声音汇集成一条轻快的溪流，潺潺而流，无息无止。
“这便是古琴么？”双眼蒙上一层雾气，芷儿走到门边，没有推开门，只是凝神倾听，“雨愁大人所说宋公子的琴音，也是如此么？”
也许罢……真是这样，自己这一生已无遗憾了……
一时思念犹如绝了堤的洪流，倾泻而出……
宋公子，您可知道，那个偷偷躲在房间后边，看您和雨愁大人，樱姬大人一起饮酒作诗的女孩，对您的思慕之情？
宋公子，您可知道，那个女孩听到您夸樱姬大人琵琶声犹如仙乐时，暗中发奋，希望有一天也能听到您这么夸她……
宋公子，您可知道，在听到您出了事后，那个女孩有多么焦急，听说自此您杳无音信后，那个女孩又有多么悲伤绝望……
……
您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了……
滴答滴答之声伴着轻盈低愁的曲子弥漫在小屋中，伸手擦拭了下脸庞，温热而湿润的触感让芷儿动作逐渐慢下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哭出来，没有这么大胆地思念一个人了……
靠着门背滑下身来，芷儿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娘……”小樱跌跌撞撞走过来，小眼跟着通红通红。
“娘没事，娘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够面对那份沉积十多年的感情，终于可以解脱了罢……
门外，风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看着凄清的月色。
“风慕琴，我弹出来了，你知道么？”不知为何，一直对他抱着反感的自己，此时格外希望能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看着他一身白衣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带着那份不属于人间的清远飘逸……
可是，是自己逃开他的，不是么？
“丫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叹息，风瑶一听浑身僵硬。
这一次自己不想遇到有关从前的任何人，无论是二公子，还是他……
东方未白凝残月（三）
“长孙公子。”再怎么不愿相见，既然认出来了，便没有否认的余地。
“瑶——青青，你怎么在这？”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连话语都带着些许颤抖，长孙凡一步步走近，“听到有人报告说，在一家酒家门口看到你，我飞奔而来……结果那时你已经走了，我一路打听过来，听到了琴声……”
风瑶垂下眼帘，心里猜到了□□分，长孙凡的身份，应该不同寻常吧！否则一年前，他怎会带那么多手下，今日回来自己的行踪也是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长孙公子来找青青有何事？”风瑶问道。
“青青，跟我走，跟我回东瀛去！”长孙凡注视着坐在地上的女子，眸子透着不加掩饰的渴求。“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给你。游历四方也好，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吃穿也罢……只要你愿意。”
“可是，公子明知，青青志不在此。”轻声叹息，风瑶摇头回答。
“青青，我知道你在意那些事情，”眼中划过一丝伤痛，长孙凡继续说道，“停下来好不好？不要再执着下去了，过去了的事便让它过去……我们还有未来。”
未来么？风瑶冷笑，一个连自己过去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真的有一件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么？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放过自己？和二公子生活的日子，他将自己当作另一个女子防备；和风慕琴在一起的生活，他也将自己当成另一个女子栽培。现在呢？长孙凡又把自己当作谁的替身了？
“长孙公子，如果您来这儿只是为了带走青青，那么恕青青无礼，请回吧！”左手挑弦，一声低吟似在拒绝。
“那么让我猜猜，青青要去做什么，”不加犹豫的回绝让长孙凡心中一凉，恢复了惯常淡漠的神情，长孙凡说道，“似乎不是去找二公子呢！青青，你难道想凭自己的力量去燕漠么？”
风瑶起身，面对着长孙凡的俊颜，淡雅一笑，“是啊……”只要愿意，没人能够拦得住自己。
“你可知路途的遥远与坎坷么？”听到如此肯定的答复，长孙凡露出一幅难以相信的模样，追问道。
“恩。”
叹了口气，看出风瑶不可动摇的内心，长孙凡双手垂在身后，“那么，青青，不要拒绝我，让我同你一道去罢！至少你可以安全抵达燕漠。”
迟疑片刻，风瑶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怀疑什么，但转念想到仅仅借助自己一人的力量，要想从楚湘安全达到燕漠的确很难。抬起头，正对上长孙凡深邃的眸子，他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令人再没有办法回绝。风瑶心突突跳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在风中飘散，让人沉迷。
“好吧……”
话还没说完，长孙凡突然伸出手，紧紧将风瑶抱在怀中，一手拢着她绸缎般发丝，“瑶儿……”只一声轻轻呼唤，溢满了不可言语的思念与渴望……甚至连长孙凡自己也不知究竟在思念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风瑶先是诧异，想要挣脱这个怀抱，这个一度让二公子误会的怀抱。可他那声情深意切的呼唤，使自己浑身一震，随之安静下来，任他这么抱着……
也许自己离开的一年中，不只是自己，他也遇到了很多事情吧……每一个人都有极限，从他不可遏止带着悲戚的呼声中，风瑶感受到了这种极限……这种满是绝望与伤痛的极限……
反手抱住长孙凡，将他看做自己朋友般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一阵阵轻颤，以及噎在嗓中的泣涕……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在意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风瑶凭着感觉安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