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分离(1 / 1)
李瑜沉沉睡去,房间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之后,秦清终于伸手将李瑜紧握的手掰开,小心地将他放下躺好,微笑道:“周先生给我这么多好东西,我们怎么能去连累他呢? 李瑜,你为了我,都变得不君子了呢。”
她静静坐在床边,拉起李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目光温柔如水,一遍遍地抚过李瑜的脸,抚过他挺秀的眉峰、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柔和的双唇,终于久久的停驻在他紧闭的眼睛上。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的眼睛呢?瑜哥哥,知道吗,每当你用那种柔柔的目光你看着我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满满的全是幸福……
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小的梳子,替李瑜细心地梳好头发,秦清一边梳一边低低地笑,“瑜哥哥,你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呢……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该和他们一样,梳着发髻了吧?那会是什么样子?嗯......我想,一定是很好看的。”
梳好头发,她再也无事可做,将梳子放在床头,又将沾血的银簪擦干净放到旁边,然后静静地坐着,一下一下轻抚着李瑜的面颊,直到夕阳渐渐落到山后。收回手,流连地吻着他的面颊,最后轻轻落在唇上,“再见了,瑜哥哥。”
谢广林的家丁正坐在院子里悠闲地聊着天。在他们看来,李瑜受伤不清,秦清则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六个人一刻不停地守着,冯公子未免太过谨慎了。正当百无聊赖之际,屋内忽然传来女人的惊呼。
几个家丁互相看看,一人道:“蔡旺,去看看。你进府的时日最短,要历练。”
见没人帮腔,那叫做蔡旺的家丁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房门前探头看了一眼,“叫什么叫!老实点!”
秦清惊慌地扑出来,泫然欲泣,“我相公,我相公,他,他……”
蔡旺听她“他”了半夜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由有些不耐烦,走近了几步,见李瑜躺在床上面色青白,一动不动,也有点吃惊,想起这是世子要的“美人”,皱眉道:“怎么了?”
秦清带着哭腔道:“早前我看相公伤得不轻,就让他躺下休息一会,谁知道现在他却怎么也叫不醒了,呼吸、呼吸也……他、他、他是不是……”
蔡旺仔细看一眼床上的李瑜,直挺挺地躺着好似真的气息全无,这才真紧张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床前,俯下身去探了探李瑜的鼻息,对于一路跟在他身后不住抽泣得令人心烦的秦清也顾不得了。他探了半晌,感觉到李瑜的呼吸虽然又浅又缓但确实存在,才长长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呵斥秦清大惊小怪,脑后却突然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院子里的家丁见蔡旺进去之后半晌没有出来,正有些奇怪,一人贼恁兮兮地道:“蔡旺这家伙,平时就色迷迷的,你们说这会儿会不会正趁机……”
几人一听,都猥琐地笑了起来。“要不哥几个也……”更有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房间里一声男子粗声的惨呼,紧跟着女子的尖叫,然后便是哗啦啦一阵响。
五个人面面相觑,慌忙从地上跳起就往里跑,刚进房门,便见李瑜歪在床里,蔡旺血流披面,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而秦清手里则拿着一个砚台,站在床边瑟瑟发抖。
一个家丁窜过去,喝道:“你做了什么?!”
秦清被他吓得一个哆嗦,“我、我见相公伤重,就请这位……这位大哥来帮忙看一看,可是,他、他……他却对我动手动脚。相公……相公挣扎着想要制止他,他却……却一拳把相公给打晕了。我一害怕,就……就……敲、敲了他一下……”
“敲了一下?”几人看着蔡旺一幅生死不明的样子,这一下着实“敲”得不轻,不由得火大,但看她哭哭泣泣的样子又觉得心烦,怕一骂更没完没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人走过去要将蔡旺抬起。
“不可以!”秦清突然大叫一声,将那人吓了一跳。“不可以……”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嚅嗫着道:“周先生说,脑袋受伤的人不可以随便挪动,要用医馆的担架,否则可能会变成傻子……或者再也醒不来。”见他们都露出不信的神情,低叫道:“是真的!去年……去年我相公不小心撞伤了头,周先生说的。周先生给他连着扎了半个月的针他才醒,先生说差点就醒不了了,而且……而且到现在都还经常头昏……”
几个人还是半信半疑。秦清道:“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周先生……
“哪个周先生?”终于有人出了声,“不会是济人堂的神医吧?”
“啊,你知道他啊?”秦清露出一脸惊喜,“当然是他啊,他就住在咱家出去拐几个弯的地方,可近了!除了他谁还有哪个本事把昏了半个月的人救醒?”
几人听她这样一说,都已信了□□分,毕竟周济人的名声莫说在建康,便是再全大元都是没人敢质疑的。但还是有谨慎的人问:“你把人砸成这样,现在有这么好心?”
“我、我怕……”秦清又抖了起来,“世子和冯公子那么厉害,一会回来看到、看到……”说着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而、而且……周先生去年说过相公的头不可以再受伤,可是刚才那人又打了他一拳,我怕……怕他再也醒不来了!”
秦清在地上哭得伤心断肠,不住抹泪,几个人的脸色却都有点变了。因为秦清刚才的话里让他们想起了一件事:不管是她还是床上那半死不活的李瑜都是世子要的人,要不了多久世子还要回来看,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待不起;再想远一点,作为世子的人,他们将来都有可能会成为主子,现在得罪狠了,指不定将来会怎么还回来。
有人已准备往外走,济人堂就在几条街外,他是知道的,不过刚走了几步,就被另一人拉住。那人一向机警,总觉得事情透着诡异,狐疑地盯着秦清,“你别耍花样!我看你根本是在装模做样,你刚刚挟持咱们世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我那是吓吓他而已……我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泪眼朦胧地看看蔡旺,又是一哆嗦,“好多血……我看见血就、就晕……”一面说一面偷眼看几人反应,发现那家丁仍是半信半疑,而其他隐隐似以他马首是瞻,见他不动也都不动。
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秦清忽然收住眼泪,捞起地上的砚台,狠狠地向那人砸了过去。那人闪之不及,匆忙间抬手去挡,石砚砸在手背上,顿时肿了起来,割破的地方更是立刻有血流了出来。
秦清忽地一下站起来,跺着脚,发狠道:“好,你们想同伴死我也不管,反正他想轻薄我,死了也是活该!可要是我相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我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们一死你们几个都要陪葬,一赔三,我夫妇赚足了!”
见她露出了“真面目”,又暴露了“真实目的”,那人的疑心反倒又消了不少,而且她说得斩钉截铁不像玩笑,那后果他们确实承担不起。几人低声嘀咕了一阵,终于派人去了济人堂。
片刻之后,周济人便赶到了。
屋内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清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秦清看看留在屋内的两个家丁,面现难色,周济人见状立刻把脸一沉,“老夫把脉时不喜欢闲人在一边,都给我滚出去!”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三灾六病,在场谁都不敢说将来不会又求上神医的时候,何况京城得他救过性命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轻易谁敢开罪他?最后两人犹豫归犹豫,还是勉强退了出去。而那个比较谨慎的家丁则马上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周神医好像和这个女人关系很不一般!当即跟其他四人嘱咐两声,拔腿便往忘忧阁跑。
家丁一退出去,秦清突然跪了下来,“先生,请救救李瑜!”
她一向不重礼节,却忽然行下如此大礼,周济人却没有去扶,缓缓收回搭在李瑜脉门上的手指,满脸难以置信,“你把我给你的‘三日醉’下到了他身上?”见秦清没有否认,面上神情沉了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清早已想好说辞,当便将卢良玉报复陷害,谢广林垂涎索人之事讲了一遍,却隐去了要的是他们夫妻二人这一节,只说是觊觎李瑜。周济人听完大怒,道:“竟有这样没天良之事!老夫去跟他们讨个说法!”
“不要!”秦清一把拉住他,“周先生,我知你曾谢绝给谢广林爱妾治病,得罪过他。他是破罐子破摔、全无顾忌之人,您切莫再招惹他了。”
“笑话,老夫岂会怕他?”一把甩开秦清的手,又往外走。
“先生……”秦清欲言又止,“这次……幕后其实是冯氏的人。”
“冯氏?”周济人呆了一呆,神色间并未露出害怕,但却在顷刻间复杂起来。许久之后,才道:“丫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李瑜怎会招惹上他们?”
不是李瑜,是我……秦清心下大恸,却不敢表现出来,“我不知道,先生,真的不知道……”扯着周济人的衣襟,哀哀道:“时间已不多了,我决不能看着李瑜落到那畜生手里,求您救他!”
“快起来,你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周济人急忙扶起她,“你要我怎么做,说就是。”
秦清将计划快速说了一遍。
“为何如此复杂?老夫直接将李瑜抬走,谁敢拦?”周济人只皱眉
“那样会连累您。”
“老夫已说过,不怕被你连累!”
“那他们也会盯住济人堂啊,”秦清心里感动,却只是柔声道,“万一您没法把人送走,不是功亏一篑了吗?那是李瑜,我冒不起这个险啊,先生。”
周济人听她说得恳切,正待,忽又想起一事,“那你为何药晕李瑜?他醒着你的计划只会更方便——还有,你为什么不自己送他走?””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清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清若无其事地笑道:“先生想哪儿去了?我怎能和李瑜一起走?您想想看,李瑜一不见,他们不马上盯上我吗?所以我才说将计就计,干脆引开他们,谁知这傻瓜一听就不干了,死也不肯让我冒险——其实哪有什么险?他就是太紧张我。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好吧,”周济人看了她半天,见她神色无异,终于道,“那就依计行事。”安抚地拍拍她,“放心,我一定会把李瑜安全送出城。”说着便要叫外面的家丁进来抬人。
秦清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等李瑜醒了,请让他到余杭等我。”
“余杭哪里?”
“他知道的,我们从前就约好的。”她的脸上浮起一丝飘忽的笑意。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等醉醺醺的谢广林回来的时候,蔡被早已被抬走。他听了之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问:“那两人呢?”
“有咱们紧紧盯着,都老老实实在屋内待着呢。”
屋内点着蜡烛,幽暗的光线照在窗纸上,模模糊糊地映着秦清的影子。谢广林看了一眼,“男的呢?”
“男的昏过去了,一直在床上躺着,周大夫说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谢广林眉头一皱,“进去看看!”
两人人来到门前,家丁伸手便去推门,谁知却没推动,房门竟从内反锁着,吃了一惊,见谢广林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当下抬腿狠狠一踹,房门碰的一声打开。
“你们做什么?一天时间还没到!”秦清见他们进来,露出一脸惊惶神色,有意无意地拦在床前。那家丁重重将她推开,谢广林一个跨步冲到床前,一伸手,猛地拉开了将李瑜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秦清的尖叫声中,谢广林已将床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被子下面哪有李瑜的影子?!几个枕头堆成人形整整齐齐放在那儿。反手一个耳光抽在旁边探头来看的家丁脸上,“蠢货,被人掉包也不知道!”
“抬走的确是蔡旺啊……”那家丁捂着脸,喃喃道。人被抬出去的时候,虽然光线昏暗,满脸是血,但他仔细看过……难道真的看错了?
“给我看好这个女人,再出问题——哼!”谢广林指着三名家丁,“其他人,跟我去向周济人要人!”
几人气势汹汹赶到济人堂,然而周济人又岂是好惹的?几道门一闭,话都没应一句,直接几包药粉撒出来,呛得一帮人打喷嚏流鼻涕眼泪直冒手脚发软,威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之下,谢广林令人围了医馆,又命人赶在城门开前四处去搜,自己气急败坏冲回小院。
秦清一见他如此狼狈模样,怔了一怔,立即哈哈大笑起来。谢广林顿时狂怒,劈面便给了她一记恶狠狠的耳光,打得她半边面孔都麻木了,嘴里腥味弥漫,但她只是望住他大笑。
“贱人!给我带回去!”
几名家丁一天下来吃足了秦清的苦头,对她恨之入骨,一听谢广林吩咐,立刻扑上来扭她胳膊。秦清也不反抗,任他们押出了卧房,押出了她与李瑜的家,“你们永远也抓不到他!”
一路上,家丁们绞紧了她的胳膊,又推又攘,又踢又踹,痛快地出着恶气。秦清拧紧了眉头,却一声也不喊痛,反而不住冷笑。
然而她虽是有意激怒他们,心里却不能不害怕。谢广林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不知,一想到那些传言,心里便忍不住发寒,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谢广林却并没动她,一回府便将她扔进了柴房。虽说有人牢牢看着,但秦清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是夜,她彻夜未眠,透过柴房的矮窗,出神地望着远方,平生第一次觉得那黑暗的天际是如此遥远。她虔诚地跪在地上,一遍遍祈求她本不相信的神灵保佑李瑜平安,保佑周先生能将他顺利接走。
次日上午,满城搜寻的世子府家丁无功而返。谢广林大发雷霆。冯思昭闻讯而来,“广林,听说那男的跑了,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谢广林一摔杯子,“养的一群废物!”
李瑜伤得可不轻,竟能从这许多人手里逃掉?冯思昭道:“广林你先莫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且先说与我听。”
“还不是周济人那老匹夫!”谢广林又骂了一句,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冯思昭听完,也有点吃惊,他昨晚与谢广林到忘忧阁没多久,家里便有人来报有事,想着一个受伤的人加个女子能生出什么事,便先告辞了回去,没想到后来竟出了这么多变故。只是他听完事情始末,总觉得其中有个地方好像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
“世子!”两名家丁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叫道。
谢广林看清他俩是谁,立刻火不打一处来,“让你们在济人堂堵人,跑回来做什么!”
“世、世子,济人堂里的真的是、是蔡旺……”
“什么?”谢广林猛地站起来,“那李瑜呢?”
“不,不知道……”
“不知道?!”谢广林一脚将那家丁踢翻在地,“你们进去搜了没有?”
“搜、搜了……周济人没拦咱们……只不过说、说、说……”
“说什么?!”
“说如果搜不着人要世子您亲自登门道歉!咱们当时想,大不了他们就是将李瑜也藏在担架里抬了走,还怕搜不出来?谁、谁知……世子,现、现在怎么办?周济人还等着您呢……”
“混账!”谢广林大发雷霆,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思昭却忽然一拍桌子,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几双眼睛齐齐向他望去。“我且问你,”他指着一个家丁,“昨晚她是不是一见周济人就表现得特别亲密?”
“是、是,她一见周济人就拉住他的胳膊,周济人也没拒绝,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
“果然。”冯思昭道,几人都愕然看着他,叹口气,“以她的心计,若真要和周济人商量救人,根本不会叫人看出来,她故意让你们一眼就看出与周济人关系不一般,就是为了让你们产生错觉,让你们以为她定会通过周济人把人带走,然后李瑜一失踪,便马上想到‘偷梁换柱’,却根本没去想这其实不过是‘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诸人皆茫然。那只虎?哪座山?
“如果我猜得不错,李瑜根本从始自终都还在那间屋里。”冯思昭道,“听说秦清昨晚又吵又闹,折腾了大半夜?我记得她本不是这个脾气。她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激怒你们,让你们心神不定,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李瑜和蔡旺掉了包,李瑜去了医馆,蔡旺呢?蔡旺哪儿去了?她是利用了你们先入为主的盲点,周济人不过是个幌子,搞不好自己都蒙在鼓里。”
“还不给我赶紧回去搜!”谢广林回过神来,大吼。
“不用多此一举了。”冯思昭拦住他,“城门都开了两个时辰了,他还会留在屋里等你去抓?”谢广林听了顿时泄气,但仍不甘心,依旧遣了人去看,半个时辰之后回来的人证实,屋里确实早没了人影,只是衣箱里一片凌乱,还有不少干涸的血迹。
谢广林沮丧之下,喃喃道:“这小子竟真敢跑,难道忘了他女人还在我手上?就不怕……
“女人不过是玩物罢,”冯思昭嗤笑一声,“他难道还要为了她自投罗网?谁不知道落在里手里是个什么下场?”
谢广林不说话,恹恹地坐下来,“可惜了!难得的一个美人儿……”
冯思昭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笑道:“看你这么舍不得,怎么不派人出城去追?他一个人,又受着伤,跑得了多远?”
谢广林本已丧了气,被他这么一说,又来了精神,当即派了几队人去追。这样一追,后来便又生出一些变故,牵扯出无数的人与事,使得秦清和李瑜咫尺却不得相逢,生生显出命运的森凉。然而那都是许久之后了。
此时,冯思昭见谢广林闷闷不乐地坐着,微微一笑,“广林其实应该高兴才对。”见谢广林不解,又道:““若说此前我有八分把握你能换到紫绡,此刻便已近十分。”
“当真?!"
“呵呵”,冯思昭脸上又露出那种别有深意的笑来,“在下不敢妄言。”
“好,”谢广林一拍桌子,"我今日便将这女人送去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