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祸端(1 / 1)
一位翩翩佳公子站在门前,见萧璟出来得如此之快,不由得一怔:“三公子这是正要离开?”
“喝得差不多了。思昭今日怎也有了雅兴?”萧璟道。
透过拉开的门帘,可以看到桌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冯思昭露出一丝笑意:“在下俗务缠身,许久没来了,难得今日有闲,便想来附庸风雅一番。”顿了顿,笑道:“却没想刚行至楼下,便见到精彩场面,呵呵,今日眼福不浅。”
“你是说逸之制住惊马之事?”
冯思昭哈哈一笑,“原来三公子也看见了!逸之今日可不只是制住惊马,还救下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英雄救美,自古便是佳话。”
“思昭对此事好似格外关心?”萧璟目光微闪,若无其事的看他一眼。
冯思昭道:“沈公子对京中佳丽不屑一顾,拒不成婚,谁不好奇?前些日子沈相急得大病一场,还是拿他无可奈何。”故作神秘地一笑,“但刚才他不仅救了那平民女子,看来还是老相识,竟纡尊降贵跟她去对面一间破茶馆。啧啧,你说这事奇不奇?我看沈相这次指不定有盼头了!”
萧璟微微一笑,“被你这么一说,连我也动了好奇之心。不如思昭与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冯思昭一个躬身,“三公子相邀,思昭敢不从命?请!”
二人下得忘忧阁,径直往清凉居而去。
清凉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秦清顾着招呼逸之,又不能疏忽了其他客人,有点手忙脚乱。逸之见状道:“秦清,去忙吧,不用陪着我了。”
“这……”秦清歉然,“请了你来,却把你晾在一边,实在……”
“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些?”逸之摇摇头,向宋先生一指,"许久没进茶馆了,正想好好听听最近又有些什么新鲜事。你倒没说错,这宋先生说书确是精彩。”见秦清仍有犹豫,笑道:“赶紧去吧,我看你们掌柜在那边吹胡子瞪眼睛,真怕他过来拍我桌子!”
秦清回头一看鲍掌柜,逸之的形容还真没夸张,正将一双不大的眼睛撑得溜圆地瞪着她,嘴里吹着气,唇上了两缕胡须都飘了起来,不由得扑哧一笑,“好,你先听会书,我一会再过来。”
秦清在大厅里跑来跑去,熟练地给客人们添茶倒水,有说有笑,像一只穿花蝴蝶,逸之偶尔看她一眼,想起她的七十二行状元论,不由得微笑。秦清正好回头看见,也回他一笑,见他面前的茶水已干,拎了个壶过来便要替他添上,刚刚走到桌旁,忽听得门口有人唤道:“逸之”,不由一愣,心想莫不是听错了,转过头向声源处看去。
两位轻袍缓带的贵公子正从踏过门槛,向他们走来。两人年纪相仿,皆是俊美非常,尤其是左边那位紫衫公子,唇边一抹浅笑,蕴藉无限风华,海一般深邃的目光在堂中一转,但凡接触到的人,莫不是眼前一亮,再头脑一昏。
秦清的手猛地一抖,茶壶里的水泼了出来,急忙抓起抹布去擦,一颗心砰砰乱跳,怎么会这么巧,这该如何是好?溜吗?紫色镶金的袍角转眼已到跟前,两道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来不及了。心慌意乱间,并没主意到冯思昭看见她的一瞬间也露出了一丝奇异的表情。
耳听得已经站起来的声音和略带惊讶的话语:“表哥,思昭,你们怎么来了?”不由得一愣。表哥?思昭……为何这个名字听起来会有点耳熟?
正愣怔间,鲍掌柜已快步来到桌前。他一双世故的老眼,自然看出来的两位都是贵客,见秦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飞快地推了她一把,“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两个最好的杯子来,还有茶点!”
秦清一听,求之不得,转身就往厨房跑,心里暗暗琢磨,是否该趁这个机会从后门逃走。刚刚走出两步,脑后传来萧璟凉凉的声音:“快点回来,我渴了。”知道心思 被他识破,偷跑是不可能了,只得规规矩矩从厨房的高柜上取出鲍掌柜珍藏的细瓷茶具,泡上最好的雨前龙井,再端上糕点,重又走了回去。一面走,一面下意识地重复着“思昭”这两个字。她已经是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我方才可看见两个人进来,一转眼你把佳人藏哪儿去了?”回到桌前的时候,秦清正听见冯思昭打趣逸之。心下又是一怔,这个声音……好像也有点耳熟……为何会这样呢,这个人她明明不曾见过。
放下茶水和糕点,侍立在侧,见萧璟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小块蛋黄酥,神情泰然,令她微觉意外,再看冯思昭,却见他咬了一口绿豆糕,眉心立即蹙了起来,“如此粗糙的吃食也端上桌来,难为你们下得了口。”目光一扫秦清,“就不会机灵点,去别处买点好的?”
“是小店思虑不周。”见冯思昭将咬过的绿豆糕扔回小碟,一推,秦清立即将碟子接过,“西市有家麦香居,糕点做得精致,若是客官不嫌弃,我去买些来可好?”自萧璟进门,目光便若有若无地跟着她,似隐含深意,令她头皮一阵阵发紧,若能名正言顺地离开清凉居,何乐而不为呢?
“嗯,”冯思昭淡淡点下头,似认为她还算乖觉,掏出一锭银子递过来,“快去快回。”
那银锭看来足有二两。这人出手倒是大方,秦清暗道,伸手去接。手指触到银锭的一瞬间,看见对面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松开,收回,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重阳那日萧璟掐住她脖子的两根手指,也是这般优美,然而带来的却是死亡。若不是那救命的开门声令他松了手……
一道白亮的闪电从秦清脑海划过,伴着一声霹雳巨响。开门声。思昭!那个从门里走出的,在开善寺西厢偷会女眷的人,不就叫思昭吗?!她听见那女子声声呼唤的情郎的名字,不就是思昭?!
秦清条件反射般地望向萧璟,却正对上萧璟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已不知看了多久,幽暗的双目深不见底。秦清的心猛地一抖,银子和盘子从手中滑落,赶紧伸手去抓,却没能抓住,银子落在地上,碟子被她一碰,转了个方向,全扣在冯思昭身上,绿豆糕碎渣沾了他一身。
冯思昭吃了一惊,一下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发现绿豆糕的碎末卡在布料的褶子里根本抖不掉,伸手去拍,更是糊成一片,再也弄不干净,不由恼了,斥道:“毛手毛脚,怎的如此蠢笨!”碟子掉落地上,碎成一片片。
秦清埋着头,蹲在地上慢慢打扫着碎碟和散落的食物,借着机会清理混乱的思绪,强令自己平静下来。重阳那日,冯思昭在开善寺与那女子私会,萧璟的神情是那样可怕,眼里全是杀意,可是今日二人把臂而来,如同知交好友,这情形实在太不寻常了。秦清知道刚才自己的失常瞒不过萧璟,若不想让他再动杀人灭口的念头,自己绝不能再露出马脚。
于是对于冯思昭的责骂,她只是唯唯诺诺,连连道歉,十足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店小二摸样。
“够了。”逸之忽然蹲下身来,帮着她一起收拾,末了将她扶起,对冯思昭道:“秦清是我的朋友,她弄花你的衣服,我替她赔,若还有别的什么,也一概冲我来便是。”
萧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冯思昭愣了愣,“朋友?”笑道,“逸之,我知道你向来同情这些下等人,可也不必为此和我动怒吧?”
“她是我的朋友。”逸之一字字道,“思昭,你适才不是问跟我一起来的女子哪去了吗?她就在这里。”他看一眼秦清,“今日她做东,请我喝茶。所以她是主,我们是客,客人对主人总该客气一点,你说是吗?”
冯思昭的嘴张开顿时合不拢来了。萧璟还是面无表情。
秦清看着逸之,心里涌上一丝感动,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其实在店里久了,什么样的客人没遇到过?像冯思昭这样贵公子,再生气也保留着几分风度,无非就是申斥两句,比起那些卷袖子捋胳膊的客人,实在不算什么,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何况旁边还坐着个要命的人,这种时候,谁还在乎一点闲气。
“没事了,逸之。”秦清拉着他坐下,“刚才确实是我不小心,不怪这位公子生气。”递个眼色示意莫再多生事端,“如果不嫌弃,三位的茶钱今日都算在我账上吧,东西不值钱,就是个心意,算我为刚才的事赔罪。”见他们没有反对,掂了掂手上一堆碎渣,笑道:“那我先下去收拾了,三位且慢用。”
一直退到厨房,才终于长长松一口气。
冯思昭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终于收起脸上的讶色,“若不算刚才的笨手笨脚,倒真还是个可人儿。”看逸之一眼,“不过,你该不会是为了她才不肯成亲吧?”
“啊?”逸之一时没会过意来。
冯思昭道:“你若是喜欢,纳作妾室就是,不必为此闹的祖孙不和吧?一个茶馆女侍,难不成还真妄想做丞相的孙媳妇?”所有所指地瞟一眼萧璟,“你可别忘了三公子的前车之鉴?”
萧璟脸色一沉,“思昭,你说什么?”
冯思昭见他动怒,露出一种似失望又似高兴的神情,随即打个哈哈,“时隔三年,三公子还是这么放不下么?”他这么一说,逸之忽然明白过来,嘴里本来含着一口茶,哧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冯思昭眼看茶水直直向他射来,迅速闪身,堪堪避过,不过仍有几滴溅在衣上。前有绿豆糕,后有热茶,眼看这件袍子是真见不得人了,当下怪叫一声,:“逸之,你做什么?”
逸之呛了水,捂住嘴连连咳嗽,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指责冯思昭的门第之见呢,还是该先解释和秦清的关系。萧璟看着他,突然道:“其实思昭说的不无道理。”
逸之咳完了,道:“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秦清虽是女子,可人品气度不逊须眉,我与她一见如故,视为平生知己。”见冯思昭一脸不以为然之色,正色道:“逸之从未将出生放在眼里,她若真嫁我,我必以正室相待,且一生绝不再有其他女子。”
“逸之说得她如此之好,何不干脆真的就娶了她为妻?”冯思昭显是有些不信。
“罗敷有夫,岂能再嫁与我?”
“什么?”冯思昭是真的惊讶了。
“李公子一表人才,气质高华,同她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逸之道,不解冯思昭为何如此惊讶。
萧璟一直没有做声,此刻突然问:“她既已成亲,为何不绾发?”
“绾发?”逸之之前从未留意过这些细枝末节,此刻经他一问,才想起秦清一直都梳着很简单的未婚女子的发髻。不过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又立刻释然道:“绾不绾发又有什么要紧?人生在世,何必被些无聊的规矩绑住手脚?”
秦清穿梭于茶座之间,替客人们添茶倒水,此时正从他们附近经过,闻得逸之之言,不由叹笑一声,“说得对!逸之果然是我知己……‘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讲的便是这般吧。”
听到她这样说,逸之会心一笑,萧璟的目光更加幽暗。冯思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
这时堂中忽然有些吵闹。几人往那边一看,原来是宋先生刚刚讲完霸王别姬的故事,准备接着讲吕雉篡汉,有一帮茶客嫌无聊,要求继续讲风流艳史,而且不要老掉牙的那些,其他人一听有礼,纷纷跟着起哄。最后闹了半天,宋先生只得祭出他的法宝,刚刚得到的、在怀里还没来得及揣热的,宁王的最新□□,终于平息了众怒。
萧沈冯三人互望一眼,又默契地各自转开头,边上的秦清扶额shenyin一声,“天,又是宁王!”刚说完便见座上三人齐齐向她看来,不由一怔,心道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话?
冯思昭似有深意地看着她,“怎么,你很讨厌宁王?”
“怎会?”秦清虽然不明所以,也知道背后非议皇室不是好玩的事,“我等小人物,见都没见过宁王殿下,怎敢说喜欢不喜欢?”
“那你刚才……”
“不过是听得多了有点腻味而已。更何况说书人讲故事,难免添油加醋,虚张声势,讲得是活灵活现,但只怕让当事人来听,都不知道讲的是自己呢。”
“不错。”两个人同时开口。逸之点着头,是真心在笑,冯思昭却是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璟,意有所指地加了句:“的确有点意思。”见萧璟冷冷地看了回来,一怔,收回目光,呵呵笑道:“听书,听书。”
堂上宋先生一出口就是一则爆炸性的消息,“昨日,宁王殿下纳了倚红楼的紫绡姑娘为妾。”
“咕咚”一声,有人从凳子上栽了下来。
“不可能!”无数人同时道。
看着这样的反应,秦清暗暗咂舌。在这清凉居喝茶的人,只怕连紫绡的裙角都没有见过,可是听到她出阁的消息,一个个激动成这样,简直像是自己的老婆跟人跑了一样。
“紫绡是谁?”沸腾的热锅中溅入一滴冰水,有人大声问道,立马招来七嘴八舌的回应,不过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问这话的人要么没长耳朵要么是从外地乡下来的土包子。
宋先生捻须微笑,“诸位莫急,这紫绡姑娘虽说是艳名远播,但我大元泱泱之国,总有传不到的地方,我便再说一说,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艳名,又有何妨?”如此一说,堂中吵吵闹闹的人顿时服帖了。
“世上无人不知,十里秦淮,汇集天下风流,其中以倚红楼名声最盛,而紫绡姑娘,则是倚红楼最有名的佳人。这建康城的男子谁不渴望一亲芳泽,只可惜见过她真颜的人却寥寥无几。"
“无人知道她的来历,三年前的某一天,她便像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倚红楼。当日找到鸨母,只在面前那么随意一站,连真颜都没露,鸨母便惊为天人,立即为她另起一座阁楼,命名为‘紫阁’。”
“紫绡虽是风尘女子,却是卖艺不卖身,而且对于她看不上眼的客人,连见上一面都不能。”
“她身若细柳,曼妙轻盈,举手投足若风拂杨柳一般动人,是以初见时人人都会以为她是位江南佳丽,谁知她跳的却是热情奔放的胡舞。”
“跳舞之时,她穿着贴身纱裙,露出雪白的腰肢和双足,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就像水蛇一般柔若无骨。她的舞姿灵动而又热辣,露在外面的那截纤腰还有涂着丹寇的十个脚趾,直令人目眩神迷。”
“虽然她永远戴着面纱,可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啊,只要那么轻轻一转,便能把男子的魂魄勾走,心甘情愿供她驱使。”
说到这销魂处,厅中茶客十有八九面红耳热,有人已忍不住发出喘起粗气,秦清听在耳中,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宋先生见好就收,接着讲道:“紫绡不仅姿容绝世,而且还是位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名门闺秀也都逊她三分。”
“她不轻易见客,见客也不摘下面纱,只因她发过誓,除非有人才貌俱胜过她,才会揭下面纱。”
秦清忍不住嘀咕一声:“不用想,那人当然是宁王了。”
“你似乎不信?”耳边立即传来冯思昭的声音。
这么小声也能听到?秦清直恨自己多嘴,正想怎么将他敷衍过去,却发现旁边两位竟然也都看着她。
“不敢不信。”她只能道。逸之当然不会勉强她,然而这两位贵客得罪不起,“只不过若没有这‘宁王’二字,只怕要艰难些。”
“呵呵”冯思昭又笑了起来,再次道:“实在有意思。”
秦清看他一眼,暗暗皱眉。这个人看起来喜怒形于颜色,一会戳指怒斥,一会笑逐颜开,可是说起话来却总像是别有用心,给人一种如针芒在背的感觉。若说他对重阳那日的事有所察觉,那又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根本不该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带着算计,这让她不安。
他们这桌的一个小插曲结束,宋先生已讲过了宁王如何应朋友之邀前往倚红楼,如何对紫绡惊为天人,又如何作诗相和,琴箫和鸣折服了紫绡,终于得佳人青睐,做了入幕之宾,从此羡煞天下男子的传奇故事。
“那紫绡究竟长什么模样?”有急性子的人已耐不住问了出来,顿时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先生,可惜宋先生却是一声长叹。
“自那之后,紫绡姑娘与宁王殿下吟诗作画,丝竹取乐,朝夕难分,从此闭门谢客,莫说真容,便是她戴着面纱的样子,也再没人见着。也有人向宁王询问,更有人向他求画一幅紫绡的肖像,可惜他总是但笑不语,不肯透露半分,是以至今人们也只能猜紫绡姿容绝世,但究竟如何,终究成迷了。”
“紫绡本是自由之身,鸨母虽然不舍,但施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她留下,最后为她真情所感,忍痛割爱,临别还赠了厚礼,言道‘相交三年,情同母女,依依作别,惟愿安康’,在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紫绡姑娘这等佳人,不仅男子倾心,连风尘老妇也不能不为所动啊。”
“昨日傍晚,紫绡姑娘在紫阁之内抚琴一曲,垂下两行清泪,封了阁楼。一乘小轿,悄无声息进了宁王府——从此之后,庭院深深,世人再难见佳人一面,也永无缘再睹紫绡一舞了。”
宋先生话音落下,故事讲完,叹息声此起彼伏,有人当场捶胸顿足。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令秦清立刻又有了翻白眼的冲动,不过这次却生生忍了下来,只悄悄腹诽了几句。
叹息之后难免跟着非议。不久便有人质疑,“宁王与紫绡既是神仙眷侣,为何却纳她为妾,岂非糟蹋佳人?”
“无论何等美貌,终究只是风尘女子,不为妾,难道娶做王妃?”有人理所当然地道。
“为何不可,三年前宁王不就要娶轻尘为妃么?”
“那轻尘姑娘结果如何,做了王妃了?宁王分明是不想重蹈覆辙,名分总不及活的佳人重要。”
“……这么一说,宁王既然对轻尘姑娘情深,怎么如今又纳紫绡?”
“这话问得奇怪,莫非还要宁王殿下对个女人从一而终?人都死了三年,移情别恋天经地义。街头的老王上个月还续了弦呢。”
……
宋先生高坐堂上,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两条细缝,看今日的效果,往后来听书的人还怕不越来越多?这清凉居的茶钱,他怕是要分上一成了吧?也不枉他高价买来的消息。
萧璟这桌却是没人出声,三人都是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茶客们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人要喝茶了,秦清没了事做,无聊地站在一边,目光在人群中飘来飘去,无聊地打个呵欠。冷不防冯思昭看在眼里,又问一句:“你不以为然?”
“什么不以为然?”秦清装傻。
“呵呵”,冯思昭又笑,秦清现在一听他笑就觉得汗毛直竖,果然他不厌其烦地解释道:“看姑娘的样子,像是对大家说的话都不以为然——莫非姑娘自己有什么高见?”
“高见?”秦清摇头,“没有。我的见识浅陋得紧,只懂给客人们端茶倒水,让大家聊得更尽兴些,哪来什么高见?”她这么一说,果然冯思昭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了,心里正暗自庆幸,谁知道逸之却突然□□嘴来。
“秦清太过谦了。你刚才不还说,这些故事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既然如此,评说两句又有什么要紧?你的见识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浅不浅陋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秦清瞥一眼逸之脸上明朗的笑容,第一次觉得这笑容太刺眼了,刺得她简直想哭。“你知道一些”?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对!这要命的情况你明不明白?……唉,算了,你当然是不明白了。
“我也很想听一听秦姑娘的高见。”萧璟也开了口。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和早先一样平淡,不过一看他的眼睛,秦清就知道推脱不掉了。
“如果宋先生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她小声道,“宁王对她们二人皆无情。”
“何解?” 逸之问。
“宁王若非对轻尘姑娘无情,便不会推她到风口浪尖,致她惨死;宁王若非对紫绡无情,则不会纳她为妾,误她终身。”
冯思昭冷冷道:“这是哪里来的歪理?如你所言,宁王岂非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便无须进退。缘至则聚,缘散则分,当名分误人,便该放弃名分。”
冯思昭皱眉道:“这种伤风败俗的论调,亏你一个女子也说得出口?”
“所谓风俗,不过是前人留下的几句话,说话的人早入了土,何必为他们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们还能代你活不成?人一生立于天地之间,但凡能不伤人、不伤己,就已近乎圣人了,有什么可谴责?”
“‘名分’二字,葬送轻尘一条性命,紫绡一生自由,宁王若非无情,便是根本不懂得情。”
冯思昭的脸情变了数变,一脸不以为然,却又不屑与之争辩的表情,最后看了看萧璟仍旧面无表情的脸,“呵呵”又是一笑,又再一次道:“果然有意思。”
逸之却没看见冯思昭的这些小动作,笑叹道:“秦清,你的话总能让我眼前一亮!只可惜世上之上,有几个能做到如此洒脱?”
“嗯,”秦清点头,“人总是知易行难。且尽力而为吧,总不能叫条条框框把自己给捆死了。”
这个时空有太多在从前的世界里早已过时的伦理道德,尤其是对女子。有时候夜半醒来,总觉得还身在噩梦之中。那些礼教信条,有些可以践踏,有些却不可以,她在其间小心落脚:比如她可以不绾发,却决不能不在元夜向辱骂她的相府小姐行礼。意外之中,说出了积在心里许久的话,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看看逸之,逸之也正看她。相视而笑,相知于心。
几人说了这许久,远处已有茶客叫着加水。逸之赶紧叫她去忙,谁知冯思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如你方才所言,若是宁王殿下对你有意,你是断断不从的了?”
秦清脸色一变,这是扯到哪里去了?不由得恼怒,这人究竟想干什么?几乎忍不住想要发作,但想到今日非常的情况,又生生地压了下去,只是平静地道:“请您放手。”
“手”字刚刚出口,逸之已一把拉开了冯思昭的手,微怒道:“思昭,你做什么?”
冯思昭顺势放开手,“开个玩笑,何必动怒呢?”
“你明知道……”逸之看一眼萧璟,“何况秦清已经成亲,问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冯思昭弹弹衣角,无所谓地笑笑,只一直看着萧璟不语。萧璟突然站起身来,淡淡看他一眼,“思昭今日并无饮酒,却好似先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说罢不看秦清和逸之,径直走了。
“表哥!”逸之一下子站起来,怒视冯思昭,想说什么,但终究更担心萧璟,歉意地看一眼秦清,得到她一个理解的微笑,转身追了出去。
冯思昭若无其事地坐着,看着秦清的样子似觉得十分有趣。秦清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萧璟走了,她松了口气,也不想再应付眼前的这个人,冷淡而有礼地福了福,径自走开了。
冯思昭未再拦她,盯着她的背影,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干,笑道:“真是有意思。”
他从清凉居出来,并未像萧璟说的那样回府,而是一转头又去了忘忧阁。雅间里,萧璟自然已经不在了,却有另一个人趴在桌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
轻纱的屏风又架起了,不过这次后面是一位妙龄歌女,正拨着琵琶唱着婉转的小曲,声音轻柔曼妙,闻者欲醉。然而那喝酒的人却并不买账,突然操起一个酒瓶狠狠地砸了过去,酒瓶撞上屏风滚落地上,摔个粉碎,女子一声惊叫,跳了起来,歌声顿时停了。
“滚,都给我滚!”喝酒的人哗啦一下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一个个和紫绡简直云泥之别,还敢出来现眼!”
歌女抱着琵琶,吓得浑身发抖。冯思昭一掀门帘,满面笑容地走进来,示意那女子离开,“这是谁得罪了咱们世子?惹得世子发这么大脾气?”
桌上喝酒的人抬起头来,面目俊秀但五官微微浮肿,正是那终日莺歌燕舞、荒唐作乐的长沙王世子谢广林。
“思昭啊?”谢广林看见冯思昭,招招手道,“来,陪我喝!”
冯思昭看看满地的碎酒瓶,唤小二拿了新的好酒来,递了一瓶过去,“世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谢广林提起酒瓶猛灌两口,道:“还不是紫绡那个贱人!我天天在紫阁外面候着,她不见我;每次跳舞我千方百计去给她捧场,她不理我——这也罢了,我就喜欢她那个样子。可是,可是凭什么宁王一去,她马上就变了个人!”
一声脆响,一个酒瓶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成碎片。谢广林狂吼道:“我也不指望她另眼相待,我有自知之明!可是到头来,她竟然愿意给他做妾,做妾!当初我要用八抬大轿娶她,她都不屑一顾!”
酒瓶碎片砸到冯思昭脚上,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是微笑,“广林真的如此爱那紫绡姑娘?”
“什么爱不爱?我就是喜欢看她跳舞的样子,还有她那眼神……想到她进了宁王府,我就浑身不舒服,接下来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什么都没趣得很。”
冯思昭幽幽一叹,“难为世子对她一片痴心呐,这紫绡确是没有眼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了宁王,算是糟蹋了。”
谢广林脸色更差了。冯思昭观他神色,忽然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倒突然想到个主意,若是成了,世子莫说能天天看到紫绡跳舞,便是想……”暧昧的一笑,“随便怎样都行呐。”
“此话当真?!”谢广林跳起身来。
“在下何时打过诳语?”
“不可能……宁王怎会将紫绡拱手相让?”谢广林嘴里虽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冯思昭。
冯思昭走到桌前施施然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酒,“我有八成的把握。”
“当真?”谢广林眼睛亮了, “什么法子?”
“附耳过来。”
……
一个时辰之后,冯思昭带着谢广林又回到了清凉居,不过这次却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就是她?”谢广林远远地看着秦清,“清秀是挺清秀,可是比紫绡差得远了。思昭,你别诳我。”
“罗卜青菜,各有所爱……而且,你再仔细瞧瞧。”
“咦,这……这女子长得有几分像那……”
“世子还觉得我是骗你吗?”
“岂敢岂敢,广林向来信得过冯世兄。”喜不自胜中,忽然又“咦”了一声,“那人是谁?怎的有几分眼熟?”
冯思昭顺着谢广林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正在与秦清轻声说话,神色温柔,带着说不尽的呵护之意,而秦清拉着他的衣袖,一脸的欣喜。
“对了,卢府那个美貌帐房!”谢广林一拊掌,“都快打烊了,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卢府那个软硬不吃的帐房?”冯思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莫名笑了起来,喃喃道,“还真巧呢……这可越来越有趣了。”
“思昭,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听说世子对这个也账房颇有几分兴趣呢,何不一同都收了去?”
谢广林又惊又喜,“当真?可是……卢炜那老儿对府里的吓人向来维护的很……”
“那就让他不想维护。”冯思昭微微一笑,“卢三公子不是早恨这人入骨了么?咱们顺便再送他一个个人情如何?”
说着俯身过去对谢广林一番耳语,听得谢广林眉花眼笑,不过末了又不禁问上一句:“冯世兄为何要如此帮我?”
“为朋友的一点举手之劳,世子何必多心?”见四下无人,又笑着压低了声音,“或者,世子也不妨将这当作冯某对长沙王和世子的一点小小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