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浊水（1 / 1）
小阮在莳然身边好些天了。破烂的布衣早就换成了光鲜的宫女服，但她却还是一幅没见过世面，容易害羞的乡下小姑娘模样。开始的时候总是懵懵懂懂的样子，起床的时候不知道来端水递巾，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要摆筷布菜，直到被其他宫女训斥了几次才开始有模有样起来。再过几天，便俨然一副莳然大丫头的样子，端茶倒水的都要抢着做了。莳然却始终淡淡的，不言不语的看她忙前忙后。凑巧几次，小阮会跑去厨房，自己动手做两个小点心捧来，说是要让救命恩人莳然姑娘尝一尝自己家乡的手艺。可是……
宫园中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小阮轻抚几下手中的鸽子，接着猛然一抬手，将它放飞。
两次了，小阮心中恨恨的想，两次。
两次她捧着点心去到莳然房里，低着头害羞的小声请莳然尝尝自己的手艺，怕她不放心，还自己先吃了一块。可是每次居然都有人突然出现。第一次是甲拓，第二次是赳子泛！不是一进门就不小心把一盘点心打翻在地，就是“来看看莳然姑娘”，然后在见到自己的手中的点心的时候惊讶道：“呀！有好吃的啊！我正好馋甜食，能不能把这点心让我带走？”接着也不管小阮如何羞涩的表示不愿意，一把就抢去了……
小阮阴沉的盯着空中变成一个小点的鸽子。
已经不能再尝试了，再做一次肯定会引起怀疑，可是……小阮眯起眼睛。两次下毒，两次失败，要是第一次是意外，那么第二次呢？还是意外吗？……
……哼，既然杀不了她，那让她不能再使用异术不也一样能完成任务！小阮脑海中浮现出那根长长的手杖。那杖她去哪里都带着，要怎么找到时机呢……
小阮转过身来，已又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了。
自从那日湖边归来之后，莳然便再没去过雁湖了。
这几日她或在房中呆着，再有就是常常去宫中的园子。
花已经开得越来越多了，园中绿叶青翠欲滴，百花姹紫嫣红，一片五彩缤纷。更有亭台楼阁的朱墙碧瓦掩映在高高低低的树木山石之后，中间一块翡翠似的池塘，周围环绕流觞曲水，拱桥回廊。
莳然于其中漫步，却不看四周风景，她总是半垂着眸，目光似乎流连着虚空中的什么，非常慢地走着。常常她走着走着，就会遇到言律。
开始言律只是对莳然点头微笑，莳然也颔首示意。后来言律就会走上前来和她寒暄几句，可莳然却对这位一国之君也是漠然的，话很少，连眼都几乎不怎么抬。言律也不生气，依然会在碰到的时候上来说两句话。
“是莳然姑娘啊，姑娘又来园中了？其实若姑娘喜欢这园中花草，律倒可以让人剪下几支送到姑娘房中去。”言律站在莳然面前，脸上带着微笑。
“不用。”莳然半垂着眸淡然说道。说完轻低了一下头，就要走过去了。
言律也不介意，微微笑了一下，侧身让出道来，但却并不离开，而是极自然得跟了上去，走在莳然身旁。
莳然脸上依旧淡淡，对言律的跟随毫无反应，似乎对身旁多了一人无知无觉。
前面是一座小小拱桥，一截短短的圆弧，架在曲折的溪流之上。莳然走上去，在桥上停伫，言律也随着上桥，站在一旁。
桥下流水潺潺，映着天的蓝、云的白、花的红、叶的绿，呈现出一片色彩斑斓，仿佛一条锦带横于脚下，正被风吹得不住起伏。阳光照在光滑的缎面上，反射出耀目的光斑，光斑不停的跳动，随着水流上上下下，从远处向脚下跃来。
莳然低垂着头，静静看着桥下的流水。
一块块的色彩，一点点的亮光，都奔跑跳跃着，渐渐重叠，交错，变换，最后终于幻化出一个个记忆里破碎的片段，那些片段扭曲变形，争先恐后的向她涌过来……
莳然不禁闭眼，偏过头去。她知道自己最近经常这样，梦中也好，现实中也好。只要有一点机会，那些久远纷乱的早该忘掉的记忆就会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吵闹着涌入脑海，就像一个原本干干净净的水池，忽然被从池底搅起了沉淀着的淤泥，于是水池不再清澈，变得浊乱不已。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淤泥升上水面，便露出了水底那原本被遮盖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
莳然努力去看。可是池水混浊，所有的颗粒纷纷扰扰，根本不能看清。再然后，搅动停了，池水净了，那些细小的碎片重新沉下，盖住了池底的一切，只余一片澄清。
……那到底……是什么啊……
言律站于一旁，眼角忽然在小径的那头瞥见一抹挺拔的身影。他不禁牵起唇角，不着痕迹向前移了半步，几乎贴着莳然站着了。
那身影没动，只于小径那端静静站立了一会儿，便转身，缓缓离去了。
言律轻轻一笑，收回目光，低头对莳然道：“莳然姑娘，律还有事，在此失陪了。”莳然颔首，言律便举步离开了。
赵璀这日刚从军中归来，便有侍者过来传唤，说庄公有事召见。赵璀随侍者过去，走入房中，见言律端坐于案后，一派王者威仪。赵璀行礼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找赵璀何事？”
言律微微笑着从案后起身，缓缓踱步过来，问道：“赵璀啊，近日军中准备得如何了。”
赵璀正色答道：“军中将士皆勤于操练，一日不曾懈怠。诸事顺利。”
言律道：“嗯，那就好。”顿了一瞬，又道，“对了，不知公子可有向你提过与寡人舍妹的婚约之事？”
赵璀闻言一愣抬头，正对上言律眼睛，那眼中目光威严，气势迫人。赵璀忙低头，思索一瞬，道：“公子向璀提过。”
言律眯起眼睛看了赵璀躬身而立的身影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是吗，那就好。樊瑾两国联姻可是大好事，你也要和公子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赵璀低着头应道：“赵璀明白。”
言律微笑道：“好。还有半月时间，军中操练不可懈怠了。”
“是。”
“嗯，你退下吧。”
赵璀出了书房，一路疾步向载文房中走去。到了门口，赵璀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应答就推门跨了进去。
进到房中，见载文背影静静立于窗前，这时回过头，转身道：“赵卿，何事如此匆忙？”
赵璀上前，“公子，不知庄公是否向公子提过与公子联姻之事？公子答应了吗？”却见载文垂下眸，不语。
赵璀急道：“公子莫不是没有答应？”
载文抬眸，淡淡说道：“两国联姻之事，兹事体大，怎可仓促决定。”
赵璀皱眉，“公子！我现有求于人，需人之兵，怎可不答应？”见载文不应，又急道：“公子与庄公虽为叔侄，但兵戈大事，仅凭这层关系怎能让人轻易出兵？公子与樊结为姻亲，则樊瑾才可同力，兵心才可凝聚，且之后两国关系也更为和睦，公子为何不答应？！”
载文却还是垂眸不语。
赵璀眉头越皱越紧，盯着载文，半晌，方才不敢置信道：“公子不答应……难道……是因为莳然姑娘？”
话一出口，就见载文忽得抬眼看来，眸中利光迫人，直让人不敢对视。赵璀心中一震，就听载文沉声道：“赵璀，此事我自会决定，你不必多言。”赵璀急忙开口，话还未出，载文就道：“行了，你退下吧。”声音里一股威严，让人反抗不得。
赵璀轻叹一声，“臣，告退……”说完缓缓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只余载文独自于房中，默然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