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之永，不可方（1 / 1）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树上蜷缩着的嫩芽越来越多，不少都渐渐舒展开来，释放出片片耀目的新绿，早春的花也纷纷冒出来了，开始只是花苞，之后便有不少不再害羞，慢慢展颜而笑。宫中、园中、城中的颜色都渐渐绚丽斑斓起来，风变柔了，水变绿了，天上开始不时下起阵阵细雨。
这日议事完，言律对载文说到，“载文，近日事务也着实繁忙，我看今日天光正好，不知载文可愿随我往雁湖一游，散散心，也可一览雁湖风光。这雁湖闻名天下，若是公子来我樊国却不得观赏，倒是我这东道主不尽心了。”
载文微笑道：“文敢不从命。”
言律笑着点头，叫来侍者道：“吩咐备船。我与公子今日是微服同游，备一艘普通点的。还有，去和言萱公主说一声。”接着转过头来对载文笑道：“这丫头最近老抱怨宫里烦闷，闹着要出去，若公子不介意，便带她一道吧。”
载文轻笑一声，道：“无妨。”
来到岸边码头，早已有一艘三层的华丽画舫泊于水上。登船进入舱里，便见雕栏花窗，轻纱帐幔，几案之上摆着细点鲜果，玉瓶美酒，旁列侍者婢女，乐师伶人。
三人入席，吩咐开船，便有轻缓的丝竹声响起，言律笑道：“今日无外人，只是朋友家人出游，我们都可随意。”
船行一半，忽有小舟驶近。言律与载文正在谈笑，却听侍者报说有紧急国事求见。载文听了，站起身，淡笑说道：“湖上风光正好，我也正想去外面走走，恕我失陪了。”说完转身举步出去了。言律看着载文背影消失于门外，转头对一旁言萱道：“言萱，为兄要处理事情，你去陪陪载文公子吧。”言萱轻应一声“是。”也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走上甲板，见载文背影正立于船栏边，玉冠墨发，衣袂翩然，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在四周一望无际的湖水之中独立，让春雨都带上了潇潇的味道。
言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载文轻靠于船头栏上，极目远眺这一片湖光山色。
湖上飘着几艘游船，岸上也有不少游人，这时节天气渐暖，已都换上了春衫。罗裙广袖，在细密的柳条和团团半放的花苞后，掩掩映映。春风轻拂，春雨迷蒙，湖水在轻柔的风雨中微微荡漾。细雨如丝，从浮着浅浅薄云的天空落到湖上，溅起一片迷茫水雾，水天近乎一色，天际竟也被模糊去了。
载文望着这一片迷蒙，忽然想起那条汤汤的淇水，一样的水天一色，一样的无际无涯，只是飘着的雪变成了落着的雨，雪白的苍茫换成了青灰的朦胧，还有……
载文忍不住去看身旁…………
这不是淇水，这是雁湖。
这岸边有花红柳绿，游人如织，这里是楼船画舫，三丈红尘。
这不是……载文刚要收回目光，却听近旁响起脚步声，抬眼，竟看到一个身量修长，黑发静垂，眉目淡然的女子……
载文怔住。
片刻，直到看清那女子眉眼间拢着的那一抹轻愁，载文才反应过来，对那女子微笑到，“言萱公主。”
那女子垂眸轻声道：“载文公子。”
接着载文便不再说话，转回头遥望湖上风景。言萱也眼望前方，静观景色。
今日莳然也仍旧在湖边，但却不是一个人，她身边多出一个矮小的身影，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小阮自那日起便一直跟着莳然。莳然向东，她也向东，莳然去西，她就去西。小阮总在叽叽喳喳的，莳然却对她并不搭理，一直没什么反应。
莳然半垂着眸默然站着，忽然听到远处游人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呀！快看快看！那艘船！真大啊！”“啊！真是漂亮的船啊！”“好华丽的船啊！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
莳然循声慢慢转头看去，却见一艘三层的华美画舫正从湖那边的远处缓缓驶来，丹漆青纱，雕栏朱顶。
莳然呆立。
那船头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飘然而立，拨开层层朦胧的雨帘，离她越来越近。
莳然一动不动的呆呆站着，只剩一双眼睛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牢牢随着那个身影，被它牵系，四周人物风景忽然之间皆成虚设，什么都淡去，只留那个身影，越过重重淡雾，越来越清晰。
船渐渐的近了，那身影旁现出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身量纤长，华服秀美，长长黑发垂于身后，与那身影并肩而立。
莳然感到心中微不可查的一颤，但马上又平静如初。
这时那身影若有所觉，忽转头看过来。
灰蒙蒙一片细雨和风中，两人的目光相接。隔着重重迷雾，两人默然对望，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立于岸边，中间是涟漪阵阵的宽广湖水，湖水烟波浩淼，飘飘荡荡。
岸上莳然定定的望着载文，船上载文也定定的望着莳然。在这一片朦胧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却不知为什么，都能清楚的望见对方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幽幽深深，沉沉默默，如同这微微荡漾的雁湖，明明澄澈，却又深暗无比。在那深暗的水底，彼此都看到自己的身影在无声的叹息。
船缓缓驶着，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船来了，又去了。直到船终于开始渐渐远离，他们的目光同时错开。载文转头，莳然垂眸。一个于栏前微仰起首，一个在岸边低垂下头
——皆都慢慢的，闭了眼睛。
小阮只见莳然呆立了好长时间，忽然毫无预兆的一转身，就往回走。小阮轻呼一声“姑娘！”忙跟了上去。
言萱看着载文这样抬首闭目而立了好一会儿，她几乎觉得应该要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但是没有。好半晌了，才见载文低下头，睁开眼睛，那眼眸温润如玉，脸上的笑容雍和优雅，他和缓的对自己说，“外面风凉，公主还是进去吧。”
言萱牢牢盯着那双眸子，想要从那里面找出些什么，可是却失败了。只看到载文一转身，带头向舱里走去了。言萱不由转头，向岸上看去，开始立于岸上的那女子现在只余一个背影，那背影高挑修长，铺散着长长如瀑的黑发，在轻微的风中丝丝飘摇。
那画舫驶远了，女子的背影也走远了，皆渐渐消失于一片空朦之后。岸上行人照旧如织，细杨垂柳也照旧翠绿，雁湖也依旧，在灰灰雨雾中无声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