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阮（1 / 1）
观泽南面的雁湖乃当前王朝境内第一大湖，因有大批大雁水鸟在此盘桓栖息而得名。
莳然这几天，便几乎日日来到湖边，静立。
雁湖宽广。临于湖边，便见眼前满满一片皆是湖水，好像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被水围绕，漫无涯际，直延展到远方天边，就像处于一个水世界，连人都是站立在水面上似的。这时节湖边几乎没有什么人，湖面空旷，没有游船，几无飞鸟，一片干干净净。湖水带着冬季特有的青灰色，水平无波，不辨清浊，表面一层似是澄澈，却又看不通透，内里沉暗，如同在深底藏着一片巨大、阒黑而又悄无声息的秘密。那秘密蛰伏着，隔着沉静的湖水与她对望，可水如此多，如此厚，她除了一片青黑，什么也看不清。
极偶尔有一只燕鸥从空中俯冲而下，在水面上一点，接着急速离开，飞掠而起，在青蓝的天空中变作小小一个黑点，马上就消失不见了。这时她目光会追随那黑点片刻，然后低头，视线便落在那被激出阵阵涟漪的湖面上。
圈圈波纹荡漾，从最开始的一点，慢慢推移，扩散，像是有什么从深处浮起，随着波纹，向越来越远的地方画出越来越多渐大的圆。那皱起的水波之上光影变换，原来平整的一块青灰色上，就突然出现一个个不安分的斑点，有亮的，有暗的，它们轻快跳动，踩着兴奋的舞步向她跃近。每一个斑点上都带着一块那来自深处的秘密，可惜每一块都只是碎片，残缺不全，破碎凌乱，她尽了全力也不能把它们拼到一起。
如果能够拼出，那会是一幅画吗？画上，会不会就是那个她要找的人。那会是谁，是什么呢？……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她耳边又响起那声低低的叹息。
这时近旁忽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她抬眼转头看去。
几丈外的街口处涌出好几人，当先一个小姑娘逃命似地跑着，一身单薄破旧的布衣脏兮兮的，身后紧追着几个挥舞着棍棒的大汉，口里还不住嚷着，“该死的小贼！还跑！给老子停下！！”那小姑娘哪肯停，只一味的没命飞奔，可身后几个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哪里跑得过，转眼就靠近了。
那小姑娘奔到湖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几人已经几乎就在身后，惊恐万状的转回头，瞪着一双大眼睛向周围扫视，看到莳然之后一顿，竟连滚带爬地向她跑过去，边跑边带着哭腔向莳然叫道，“救命！救命！！”
莳然漠然站立，静静看着，一双眼睛无情无绪。
那小姑娘跑到近前，惊呼一声踉跄扑倒，还没爬起来，身后几个大汉已经到了，追上来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小姑娘尖叫哭喊，爬去抓住莳然裙角，口里哭叫：“我不敢了！！不敢了！！救命！！姑娘救命！！”可那几个大汉仿佛对莳然视而不见，照样连打带骂。那女孩扭身闪躲，却还是牢牢抓着莳然裙角，只是不放。这时那几个大汉中的一人忽然举起根粗木棍，高声骂道:“你个死小贼！敢偷老子的钱！？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说完向着那女孩头上大力挥去。
小姑娘见了惊叫一声，缩身抱头，却忽感一瞬安静，紧接着一只手向后拉了她一下，再睁眼，木棍已经挥下，“砰！”的一声重重砸在面前地上。
那大汉见竟没打中，不禁一愣，抬眼看去，见那身量高挑的持杖女子静漠立着，脚边瑟缩着那小姑娘。只见那女子解下钱袋，一抬手扔了过来，开口说道，“这些够吗。”
那大汉接了钱袋，只掂了掂，对着那小姑娘“呸！”的一声，“今天就饶了你！”接着盯着莳然向旁边几人说道，“我们走！”说完，拿着木棍，带着那几人去了。
莳然原地站着，默默看着那帮人身影转过街角消失，然后低头看了脚边那女孩一眼，转身离开。刚要抬步，却见那女孩忽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大声哭道：“姑娘！……谢谢姑娘！姑娘好心，带我回去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姑娘带我走，我……我什么都能干的！……求你了姑娘！我为奴为婢都行的！……”
莳然低垂着眸，静静看着那女孩哭诉，一言不发。
那女孩语无伦次哭了半晌，莳然却毫无反应。到最后只余低低啜泣了，但那女孩还是紧紧抱着她腿，寸步不让她离，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好半天了，忽听头上声音响起，“放开吧。”女孩一喜，停了啜泣抬头，手上却还不松，欣喜道：“姑娘！……姑娘肯要我了？！”
莳然低头看着她不语，只轻轻去拨她手。
那女孩忙放开手，站起身，低头擦着泪羞涩道：“姑娘……那……小阮以后就跟着姑娘，一定好好伺候姑娘……小阮一定听话……小阮……”放下手抬头，却看莳然早已举步走了。“姑娘！……”小阮喊了一声，疾步跟上去。
到宫门口时，莳然一步不停的进去了。守门侍卫得过吩咐，载文公子一行人皆可随意出入，是以并不阻拦，直让她进了。但到小阮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只见两边戈戟一横，厉声道：“什么人！”小阮似被吓到，惊恐得瞪大眼睛，朝前面莳然的背影大声喊道：“姑娘！……姑娘！！”却见莳然背影根本不停，毫无反应，竟像是没听到似的。
小阮急了，更大声喊起来。
正在这时，忽有一人从旁走出，那些侍卫见了这人，纷纷行礼，“季大人！”
那季大人走过来，看了小阮一眼，向那些侍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侍卫上前回到：“这女孩……不知何人，擅闯宫门。”
那季大人听了，上下打量小阮一番，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已停下的莳然，对那侍卫道：“我看这是莳然姑娘婢女，没事，放她进去吧。”
那侍卫闻言迟疑道：“这……”却见那季大人一眼瞪来，只好忙应道：“是！”话音刚落，两边已经放行，小阮急忙通过，向莳然跑去。
季大人转身，看向那急急奔跑的矮小身影，远处莳然面朝这边宫门，默然站立。脸上沉静无波，一双眼睛幽深望不见底，直直望来，竟像是能直透人心底。季大人心中不禁一凛，赶紧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莳然在前面走着，小阮在后面跟着。到了房门口，莳然一推门走进去，小阮急忙快走几步，也跟着进去了。进到房中，小阮迟疑着开口，“姑娘……”却在这时忽听有人敲门。莳然轻道：“请进。”门一开，却是子泛。
子泛走进房中，笑盈盈的对莳然说道：“莳然姑娘，我来看看姑娘。”说完一转头，看向小阮，奇道：“咦？这位是……”
莳然静看着子泛不语。
小阮低头，羞涩小声道：“我……我叫小阮……”
子泛慢悠悠应道，“哦……”一边上下不住打量着。
小阮更害羞了，头越垂越低，手也开始不停的绞着衣角。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响起一个婉转的声音，“莳然姑娘，季大人说在宫门口见到姑娘带了侍女前来，命奴婢来帮忙安排。”
小阮一听，忙不迭地说道：“姑娘！……那……那……小阮去了。”说完急转身跑了。
子泛直看着那女孩出去了，才又转身对莳然说：“莳然姑娘，既然姑娘一切安好，在下便告退了。”
莳然颔首。子泛笑了笑，也转身去了。
言律在书房中坐着，皱眉看着案上一块手掌大小的锦帛。忽听敲门声响起，抬头道：“进来！”便见一人推门而入，到案前叩拜道：“参见陛下！”
言律微笑，“是季冉阿，免礼。什么事？”
那人走上前，凑到言律耳旁说了些什么，之后躬身退下，重又站于案前。
言律听了，微仰头，皱起眉，手指于案上轻叩，“……湖边被人追打的小女孩吗……”，说着唇角勾起，牵出一丝笑。
“季冉，你做得很好。继续看着，有什么事再来禀告。”
那人应一声“是！”，低着头退下了。
言律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后，复又低头看向案上那张锦帛，脸色沉沉，若有所思。
……之前看到这卫国查探来的奏报还不信……可若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怎么会让意芜这么费心设计呢……想着又看了锦帛上字句一眼。……呵……难怪意芜会定如此小心计策，也难怪载文会是如此态度了……
言律仰头，轻笑，眼睛缓缓眯起。
莳然姑娘……莳然……呵……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