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暗流(1 / 1)
入眼是一片明亮,古朴雕花的床架上垂着深蓝色布帐,对面粉白的墙壁上一扇宽敞的窗,窗户关着,却可以透过透亮的窗纱看到外面明媚的日光。慢慢转头看去,是一个坐在床边的人,那人脸色苍白,眼神黯淡,眸中有种莫名的波光闪动,却看不清,道不明……
啊……是了。原来我在这里……
“是你。”莳然轻声说。
“对,是我。”载文的声音带着丝沉重、疲惫,说着缓缓闭了闭眼睛。
接着房中一片安静。两人在安静中对视,却都发现自己望着的这双眼睛罩了一层灰败,在这一片明亮中显得格外黯然。
半晌,莳然淡淡说道,“我的手杖呢?”
载文眸中瞳孔骤缩,却又瞬间放开,看了莳然一眼,起身拿过床头那只手杖,稳稳搁在榻边,然后就这么站着,平平的说道,“姑娘需要休息,我不打扰了。”说完一转身,举步走出去了。
她微支起身,却没有去取手杖,只是一直望着载文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一转,消失于房门之后。她又望了那门片刻,才垂眸淡然的向稳稳倚在榻边的手杖看去。那杖颜色依旧,还是那么老旧,那么凋敝,还是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做的,顶端也依旧嵌着那枚晶石。晶石半透明,却黯淡无光,呈现一种了无生气的灰白色,好像一个空洞的大大眼瞳,死气沉沉的与她对望。她也就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晶石。好一会儿,她才伸手取过,极慢的将右手按在晶石之上。片刻,她肩极轻微的一凛,收回手,坐起身,缓缓拉开衣襟,低头看去。那中箭的地方完好如初,仅仅只余一小块稍显暗红色的皮肤。她手顿了一瞬,才慢慢地和上衣襟,垂放在床沿上,抬头,望向对面木雕的窗框。
原来,已经离开过了呀……
甲拓跨出客栈大门,和子泛一道走在去驿站雇车买马的路上。安澜城繁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街边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可甲拓却低着头,对周围热闹视而不见,走得心不在焉。
莳然姑娘昏迷了三天,公子也守了三天。昨天莳然姑娘终于醒来,请了大夫瞧过,说是居然康健无伤!虽说是怪异了点,但总归是好事,可那两人不知怎么了,也不高兴,均只是一脸淡漠。要说莳然姑娘这样也不稀奇,反正从来也不见她哭过笑过,可是公子……她醒来,公子就回房了,却未再去探望过,只是一直呆在房中,全无动静。他们进去议事,公子虽话语如常,却脸色沉沉,像被什么事压着似的。可他们马上就能到卫都洛城了,卫国自来便是樊瑾友邦,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唉,看不见公子微笑,还真是不习惯。
想着想着忽然一只手拍在肩上,甲拓一惊偏头,却看子泛一副好笑的表情,“怎么了?愁眉不展的。现在还没到伤春的季节呢。”
甲拓噎了一下,“我才不是!”停了片刻,才又说到,“你说公子和莳然姑娘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明知故问!”甲拓瞪眼。
子泛看了他一瞬,才轻笑起来说到,“怎么,我不知你何时竟改行做红娘了?”
甲拓脸不由微红,急急大声说:“什……才不是!只是……”说到这里又说不出来了,皱起眉低下头。
子泛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低声认真地说到,“别操心了吧……这事也轮不到我们操心。”
驿站就在码头边上。安澜为除安丘之外淇水边上最大的港口,这驿站虽说只是租卖马匹车辆给过往的旅人,却因客流庞杂渐渐的也做起了酒肆的生意。这时就有不少人坐于堂中,饮酒谈天,热闹非凡。
“哎!你听说了没?这儿前面一段河道上闹鬼啦!”
“怎么没听说啊!据说有鬼船拦路,鬼使抓人……邪乎着哪!”
这时旁边一人插进来说到,“什么鬼船!别瞎说!我前天刚从那段过来,那船是这附近的河盗的,船上的人也就是那些河盗!这段路我常跑,肯定错不了!……不过你别说,还真奇怪!我们船过去的时候,就见对面一艘铜皮铁骨的盗船,还以为是河盗打劫,差点没被吓死!可是不知怎么半天没动静。结果过去一看啊,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那人转头看了看,见所有人都被自己的话吸引住了,这才满意地说到,“那一个个人都一动不动的呀,就像是被那定身术给定住了!……”这时有人喊起来,“定身术?!胡说吧!难不成还有神仙?!”那人被打断非常不高兴,竖起眉头大声说道,“怎么是胡说!要我看还真就是神仙了!我是亲眼所见!那些人手里都还拉着弓呢!就这么拉着……”说着比划到,“箭都还在弦上!开始还以为是谁作了些假人吓唬人呢,哪知道大着胆子凑近了看,这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真人啊!皮肤都是热的!你说这不是定身术是什么?!要我说,指不定就是那些河盗作恶多端,天上神仙看不下去,派了仙人来收拾了他们!收拾得好!早该这样了!这叫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子泛与甲拓于旁静听,这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当时不是没想过要将那艘船烧掉,如果留着,这么异常的情形一定会带来大麻烦。可是那是大雪方歇,天气潮湿,甲板积水,小小火矢射上去就灭了。待要点大火,可公子却吩咐全速行船,根本不让停,于是最后不了了之。现在……
这时忽又有人大声说道,“什么鬼船什么神仙都是没影的事!我昨儿后半日刚刚行船过来!一段河都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被定住的船呀人呀的?根本啥都没有!这都说的胡话呢啊?!”
此话一出,开始那人气急,马上和这人理论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亲眼所见,有根有据,一时针锋相对,谁也说不过谁。旁观人群听着两人辩论,也不知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都议论纷纷起来。
子泛、甲拓到这时已觉事情不妙。别人不知,他们却是明白的。这两人都不是胡说,所言皆是真相,只是一前一后,一个前天,一个昨日,一日相隔,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而已。当下两人不再拖延,赶紧办好公子交待的事,急急回去了。
回到客栈,赵璀听过两人叙述不禁眯着眼睛抚起长髯。想了想,说道,“这事确实不简单,待我去和公子商量一下。子泛、甲拓,你们两人从现在起恐怕要多注意一下了。”子泛会意,点头正色说,“晓得了,赵兄放心吧。”赵璀点头,转身向莳然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急步而去了。
到载文房门口,赵璀敲了半晌门,才听载文声音说到,“进来吧。”推门而入,却见载文跪坐席上,斜靠于几案旁,左手微曲撑着下巴,手肘支案。右手轻握着一册书简,搭在案上,却好似并没在看,反而面朝着窗口,遥望着窗外风景,若有所思。赵璀在心中轻叹一声,清了清嗓子,叫:“公子,公子?”
载文好像这时才发现房中多出一人,放下手,转头微笑道,“哦,是赵卿阿,有何事吗?”
赵璀微蹙着眉头把子泛、甲拓所遇说了一遍,接着思索着慢悠悠的说,“臣猜测当日那艘盗船之上极可能有意芜的人在其中,公子那时若是下令烧船,虽不敢说能让那些人必死,但总还是较为稳妥……”说到这儿抬眼小心的看载文一眼。载文并没什么反应,仍旧淡淡微笑着看向他,静待他说下去。
赵璀在心中暗叹,自从昨日之后,公子双眸便似罩上了一层薄雾,那雾掩盖着某些东西。虽然那双眼睛向来深邃,让人窥探不清,看起来也还是那么温润清朗,却如同那和雅的笑容一般,只感到和从前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赵璀定了定神,接着说道,“今日看来,那船上的人性命无忧,必然会将所遇之事报于意芜。然而他们……这样处于河上足有三日之久,必有所觉。若其恢复后上岸打探,则必会察知公子身边有异人之事……臣怕意芜恐会对莳然姑娘不利。”
话音落下,房中静了一会儿。赵璀看去,见公子还是那样淡淡的,不惊讶,也不慌张,半垂着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说到,“嗯,这事我知道了。”抬眼接着道,“车马都备好了吗?”
赵璀一时有点奇怪公子竟如此平静,却没有多说,回道:“是,已经都备好了。”
便听载文淡道,“好,那即刻便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