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暮霭沉沉（1 / 1）
谨以此章献给vanessa
日日好梦，波儿~~~
原要半日的路程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安澜城内的码头。刚一踏上岸，就见前面公子抱着莳然姑娘的背影平稳却又急速的沿街道走去。赵璀赶紧喊子泛他们跟上，却听公子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到，“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赵璀急转头，只看到半幅染血的衣衫淹没消失于人群中。他蹙着眉轻抚长髯，那一箭正中右胸，伤口很深，虽在船上止住了血，可那么重的伤势，真的有救吗……
莳然只记得很多把好似永远停留在那个最饱满弧度的弓箭，还有近处一双满溢慌乱，不敢置信的眼睛。这是她陷入无边黑暗前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这是哪里……。底下是一片原野，高高的野草蓬乱的遮住了整片大地，顶上夜空漆黑发紫，厚暗的云层之后有阴郁的闪电咆哮着翻涌……空间仿佛蕴藏着强大濒于暴动的力量，却寂静压抑，悄无声息。
她低头，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是那片城外的荒野吗……
可荒野消失了。她看天空，云消失了，闪电消失了，风消失了，连地平线也消失了……只剩下了黑色，上下左右没有差别的黑色。
什么……地方……
她感到一股意识在告诉她，没有什么地方。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意识，没有你……
她猛然坐起身，茫然转头四顾。这是一个四方形空荡荡的小小房间，无窗，只有四壁徒然，明明没有光亮，她却可以看到墙壁是暗灰色的。她走下她躺着的地方，站起身，那暗灰色的“床”就慢慢消失于无形，她平静的朝前走去。前方墙壁上显现着一扇门。她向前走着，身后被她越过的一切便像那“床”一样慢慢消失，她始终很平静，好像这是本该如此。她来到门前，伸手轻轻推开。门外是一片迷雾，她没有犹豫的跨进迷雾里，于是身后的那个四方房间整个消失了。
她一个人站在这片迷雾中。雾很稀薄，却又很浓，浓得看不到脚下是否有地面。周围什么也没有，除了雾还是雾。有微风在雾中穿梭而过，吹起她的头发，让它们低低飘扬起来。她抬手平放于眼前，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手上的纹路。那纹路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模糊，一条一条蜿蜒伸展，细细碎碎，她仿佛听到它们在用极低微的声音说着什么，可她听不见，也不想听。一缕细风迎面奔来，从指缝间穿过，闯入她的手掌，又不停留得飞去了。她下意识的收手握拳，抬头，却看到连雾都不见了，周围灰蒙蒙一片。她立于这空虚的混沌之中，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转，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可忽有细小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猛然间变得尖利刺耳。
四面色彩忽然光怪陆离起来，各种各样的画面，伴着尖锐的嘈杂声在她面前，身边，四周交错掺杂，重叠变换。她仿佛突然惊醒，睁大眼睛。她看到光亮宽敞的马路，路上一辆车正呼啸奔驰而过，却有漆黑巨大的山影，黑暗中婆娑舞蹈的树林，与那街道旁繁华林立的商店橱窗重合在一起；她看到矫捷的小鹿像是在躲避猎人的追击，从色彩斑斓的写字楼层中惊慌的飞奔而过，穿过纤尘不染的玻璃窗，跳入战场的满地鲜血和残盔断刃中去……她睁大眼睛无言的看着，耳旁嘈杂声时响时弱，时乱时清。忽然有声音在身后大喊：“莳然！！”她急速回头，看到一双惊慌不敢置信到绝望的眼睛，她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见无数的人影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脸朝着她，无数的声音在向她叫着，“莳然！”“千宇！”“莳然！”“则希！”……“千……！”“……风！”…………她茫然的看着所有的嘴巴一张一合，直到所有的脸都重叠成一团，所有的声音都融合在一起，最后什么也分不清。然后一刹那间，这一切都消失了，人也好，路也好，车也好，声音也好……所有分不清辩不明的……，什么都消失了……。她重又落在了最开始那片上下左右全无差别的黑色之中。她看到自己说话，不知道是对谁，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
“没有人……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我……”
载文静静坐在安澜城客栈房间的塌前，那榻上躺着莳然。他低垂着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箭几天前就已经□□了。割裂伤口取箭头的那一刻鲜血喷涌。载文不是没看过这样的场面，却从不知道血可以红得那么艳丽，像一朵毒花，疯狂的妖娆绽放，却将花根扎在她的心口，毫不留情的用她的生命作养料。
载文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抬手覆在胸口。那里面不痛，不惊，安安静静的。他忍不住大大吸一口气，却感到这气居然如有实质，沉重无比，吸进去了，便压在了胸口，堵住，再也吐不出来。
载文缓缓放下手，不自觉勾起唇角。呵，怪了。
载文便就这么一直静静坐着，垂眸看着莳然，不动，也不说话，直到一声轻微到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声音说到，“……没有……”，同时房间里忽然响起轻轻的“呲”的一声。
床头的角落里，莳然的手杖斜靠在墙壁上。杖顶嵌着的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半透明晶石正忽强忽弱的发出幽幽的蓝光。一道细细的白电忽从晶石一端窜出，转瞬绕着它游走一圈又消失在了另一端。载文定定看着，感到心莫名的不安跳动起来。
一丝，又一丝……白电多起来，“呲呲”声越来越响。忽然一道纤细的电光一跃而起，划过空气，向榻上直窜过去。载文一惊，伸手去拦，可那电光对他视而不见，穿掌而过，瞬间就没入莳然身体里。仿佛为了呼应那晶石一般，莳然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一道道的白电。它们在她身上流窜游走，“呲呲”作响，好像是一条条银白的毒蛇，在猎物身上兴奋的舞动。
载文感到自己心脏顿了一瞬，紧接着怦怦大声跳动起来。他扑身用手驱赶那些毒蛇，可那些蛇不为所动，继续自若的缠绕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对他的讥笑，而随着那些银蛇的游走，莳然的身体居然渐渐的淡去。
载文一瞬间忽然感到不能呼吸，他闭了闭眼睛，睁开的时候眼眸恢复安宁。他不再用手去挥赶那些白电，反而缓缓蹲下身去。他轻轻拉住莳然的手，抓住莳然的肩膀。这一刻心脏都仿佛不再跳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他带着微笑，开始一遍一遍用极平静的，好像叫人起床的那种声音轻轻的叫她，“莳然，莳然……”……
她呆在这一片黑色当中不知道有多久，一瞬，或是永恒，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然后她仿佛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又仿佛只是一片寂静，她只是感到有什么在对自己说话……
……然……莳然……莳然……
……我不叫莳然。
……那你叫什么。
……我……不知道……
……
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记不得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找……一个人……
你要找谁？
…………不知道……
……
那声音忽然不再说话。好一会儿，就在她又要沉入那不知是睡是醒的状态时，她感到它轻轻低低的叹息，却不知是不是在问她。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我在找什么？
我找的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她在一片虚无中忽然感到自己眉头紧紧皱起，心底深处有东西尖锐的叫啸着奋力挣扎，同时一遍一遍地问她。是什么？！是什么？！……
她忽然在这死寂的黑色中不安起来……
那叫啸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她的身体，仿佛以极快的速度从极深的海底浮起，破出水面的一刹那，她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