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四章、末日余光（5）（1 / 1）
云河缝好针，就坐到路西法的对面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小，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妖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低语。
云河看着路西法没有帽子遮掩的苍白面孔，竟有些出神。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有些事，总是不可避免的要触及到。
美丽的指骨就像蝴蝶的触角在云河的奶茶杯上轻轻跳动着，他在想一个可以直白切入的角度。
听见他的话，云河的上身直了直，半晌，才轻声道，“你要说那个的话……其实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妈妈，她不是一般人……就比如你，她也是站在高处俯瞰世界的人，有许多人想要她的命，而她也总能千方百计的逃脱。她一直在等待一种可以接受的结局。所以我想，如果不是她愿意，她绝不会……死在你的手里。她也不是……她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认输的人。”
路西法望着低头沉思的云河，虽然刻意保持着沉默，可是她的嘴唇已被咬得毫无血色。时光飞逝，多让人感慨啊，曾经，如玻璃般易碎的女孩，成了一个女战士。他有些意外她的沉着，及成长。
时间总能创造奇迹，不论是不是别人想要的。
“相比之下，”云河深吸一口气，僵硬地望向窗外，话语有些艰难，“我更接受不了老师的结局。你知道吗，我的老师，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都没有办法照顾他，他到生命最后一秒，都没有人陪伴。”
“你不是他，你不懂得他的幸福。”路西法的嘴角滑过浅浅的笑意。
“嗯，说得也是。我不了解很多人。也不太了解你。”继而，云河呆呆地望向路西法，歪了歪头，“我甚至不了解，现在坐在我面前，对你而言是否是一种折磨。”
路西法低头，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
“暮小姐，你可以质疑我的世界观，但是，你不能把我当成怪物，我们对快乐对不幸的感知不是逆反的。我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也没有感到受折磨，对吧？”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还是很不真实。”她消瘦到可怕的脸上，露出一种无比痛苦的神色，似是终于坚持不住伪装，狠狠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带着乞求望着他，“最近发生了很多让我感觉不真实的事。抱歉和你说这些……但是，能让我再仔细感受一下你吗？”
她的手很凉，但是比起他的皮肤，还是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暖，他刚才就清楚意识到，而他丝毫不介意，这样温暖的碰触再多一点。
她的手贴住他的面颊，带着试探的意味，就像一只怯弱海洋生物的触手。
她在疑惑一个小女孩怎么会突然变大，她在疑惑李火岛脱下羊皮后的大灰狼模样是否真如眼前这般好看，她在疑惑，几年前，她是不是真的“救”了一只内在外在都明显不需要她保护的吸血鬼。
他由着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眼角，耳廓，然后他握住那只不安的触手，湛蓝的眼睛凝视她，沉静如同大海。
“暮云河。”他优雅的声音低缓地流淌，“我永世不会与你为敌。”
她将手抽了回来，心中有难以自持的悸动。
窗外有巡逻的猎人路过，朝店内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河就站起来，将路西法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我等休假了，就去找你，你先回你的城市去。”不知怎的，她不太喜欢别人看见路西法，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的占有欲。
她想将他藏起来，最好团成团藏在一个小盒子里，只属于她。这样奇妙的想法在这个尤其孤独的时刻忽然就占满她整个脑袋，她甚至险些脱口而出，问他会不会变成一只团子。
她口气里带着的小女孩的执拗，让他忍俊不禁。他等她为他戴好帽子就站起来，深蓝的视线温柔地抚摸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下颚。
这是他的小女孩。
他曾经怕她跑太远，但是现在他安下心来，虽然代价有些惨痛。
“那我走了。”他的声音，对她而言，总是柔和的，“我会一直等你。”
她点头，忽然有些后悔又是这样迅速的离别。
但是这个时候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才是她最需要的。
她立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注视着路西法的背影，渴望他转过身来施舍一个道别的眼神，但他终是没有，迈着大步走出面馆。
她叹息，望向自己的脚背，然而她忽然又听见些微的声响，抬头，居然很没定力地欣喜了一下，总算有一个借口让她可以没头没脑地追出去。
面馆外，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扯住路西法的衣摆，眼里有惊喜的神采。
“大哥哥，你是销音对吧？我知道销音一直藏在白水市，所以爸爸妈妈逃跑的时候，我又溜了回来，我就想找到你。”小女孩抱住路西法的大腿，欢呼雀跃。
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居然被误认为是自己的复制品。
路西法蹲下身来，对着齐肩高的女孩刻意摆起脸，将眉头拧成川字，“这么做很危险的，会被僵尸吃掉。”
“但是……”女孩的眼神里明显有了胆怯。
“我知道，但是你很想见‘销音’。”路西法在脑海里回想着销音的面部神色，不动声色地模仿着，居然惟妙惟肖，“那现在哥哥给你一个签名，你赶快离开白水市，听见了吗？”
“嗯嗯。”女孩不住点头，塞一支笔在路西法手里，却怎么也无法在身上摸出纸来，倒是一直在路西法身后看着他角色扮演的云河，眼疾手快递过来一张外卖单，路西法看了看，就刷刷写起来。
“销音哥哥，你的字……你的字……”女孩接过签名，明显是看不懂的。
“那是英文。”还是正宗的英式花体。甚至，他坏心眼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销音哥哥，你的左手怎么受伤了？”女孩眼尖的发现路西法方才握着纸的的左手有明显的伤痕。
“哦，这个，是不听话的姐姐弄的。”路西法笑笑，摸摸小女孩的头，“你快点走吧，不然真的会有被吃掉。”
“嗯，销音哥哥也要注意安全。”小女孩拿着签名一蹦一跳地离开。
“原来你也挺有童趣，喜欢逗小孩玩。”说话的时候，笑容情不自禁爬上云河的嘴角。
面前背对着自己的吸血鬼淡然道，“我只是不饿而已。”
云河遂闭嘴。
路西法站起来，回过头，望向云河，“你怎么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话音刚落，云河就扑上去搂住路西法的脖子，下了狠心死死咬住他的嘴唇。
她疯狂地吻着他，窸窸窣窣的雨水，清清楚楚诉说着不想分别。怎样都不想分别。
她用力吻着他，死死抱着他，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又咬又啃，恨不能也在他的唇上印一个记号。她像一只受伤的小豹子在他的身上肆虐，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发泄着痛苦与爱恋。浓浓的血腥味刺激到她的味蕾，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角，又有些不舍，细密的吻落在他的鼻尖及嘴角。
当再也没有力气的时候，她才不舍地松开他，粗粗喘息。她盯着他被她牙齿撕开一条口子的唇，就像望着攀登不上的山峰一般带着不甘。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的味道是那么多变。他是李火岛的时候，他的唇是纯粹的血的味道，甘甜美味；他是小女孩的时候，他的唇是带着碳酸的汽水味道，而本尊，则是雨水一般冰冷潮湿的味道。
她有些受伤，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应她的吻，还如此，一动不动瞧着她看。
她有些窘迫。
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又听见吸血鬼吟唱般优雅低沉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类似忍无可忍的情绪。
“暮云河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接吻技术实在太低劣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力。如同是飞一样，她整个人都撞到面馆的落地玻璃窗上，双脚离地，而双手则被他的双手扣在头部上方。
人就被这样牢牢钉住，动弹不得。
他侧过脑袋，挨上她娇小的身子，铺天盖地吻下来。
她最后望一眼灰蒙蒙的落着雨的天空，闭上眼，忽然很想哭很想哭，无可抑制。
只有这个时候，她再也找不到故作坚强的借口。
依偎着冰冷且温暖的胸膛，仿佛终于停靠入一直寻觅的港湾，她任由自己沦陷。
这就是归宿吧。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啊。
在他疯狂而柔情的吻中，她的泪水如洪水猛兽，从腐败溃烂的伤口中汹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