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第四章、末日余光（4）（1 / 1）
上午，没有阳光，白水市遭遇一场倾盆的暴雨。
一条静悄悄的街，一眼望去，只有一家店是亮着灯的。
阿紫面馆里，云河在制作一杯珍珠奶茶。一失神，滚烫的热水就浇到大拇指上。
云河倏地抽回了手指，看着红肿的皮肤慢慢恢复白皙。
有时候，会好疑惑，为什么自己死不了，为什么，阴差阳错间，竭尽全力想要赶上大家的她忽然又进入了无人的境地。
得到戚苍子死讯的一周后，云河被调回家乡，原来这并不是最坏的。养母以及澜波的死让这座生养她的白水市忽然就变得陌生。有种落入异世界的不真实感。这座随处飘散着血腥味和腐肉味蛆虫横生的城市真的是她的家乡吗。
现今白水市的市民几乎都被调离出去，城市面临全面封锁，亦如当初的鬼魂之都。云河还有小婉，以及部分其他地域的猎人被转到这座城市用以补充伤亡惨重的本地部队，负责扫荡遗留在这里的僵尸及吸血鬼。
人类放弃这座城池，而为了避免尸毒以及传染病，必须进行清扫工作。坦白而言，除了云河这样在白水市扎根的人，不会再有谁愿意踏入这里。
毕竟是收尾工作，所以也就没那么急迫。云河获得小小的假期，得以在葬礼之后，打点至亲之人们的遗物。然而最让她无从下手的，却是这家老师的店面。这家店里藏着老师想要的生活，他毕生的梦想，却一直是水中月镜中花。
将珍珠奶茶摆到柜台上，优莲伸出一只手接住。
“你别太多心，虽然说，埃蒂卡是路西法杀死的，但是路西法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他不会随便那么做，他一定有他的难处。”凝望着友人明显消瘦下去的面庞，优莲实在于心不忍。再没有比在同一时间得到三个噩耗更残酷的事情了，而前任主席埃蒂卡的死更是在小众中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流言对象却稳稳的是路西法。这一点，优莲尤其怕云河会想不开。她并不那么赞同云河和路西法在一起，但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那也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
“嗯。”友人的担心，云河很清楚。她只是懒懒应一声，也不作答，趴在柜台上，视线有些飘忽。
“他现在处于劣势，他需要许多帮助，主席如果要他帮忙，他不会拒绝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嗯。”依然是听不到情绪的应付。优莲有些无奈，云河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却又不像是极度悲伤，整个人都像在梦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且，我听说……”一直在协会搜集信息的优莲想了想，将头凑到云河身边，“主席似乎有意支持制造僵尸屠城的吸血鬼，戚苍子老师，就是她安排到前线的，我们人不多，但是GOLD的精英也不少。她备而不用，明显是想借白水市僵尸之手，铲除异己。”
云河望着优莲。
“你妈妈，还有戚苍子老师一直是主席的心腹大患。当然，也包括你。”
云河依然趴在柜台上。
“我告诉你，现在你千万不可以和路西法打起来，那样是正中下怀。”优莲见云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急了，便狠狠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听见我的话没有，现在没时间给你忧伤，你要想想以后要怎么办！你不是E班的后进生了云河！你是SILVER A！GOLD的传人前任主席的养女，你的力量对于很多有企图的人都是个大威胁！你要主动起来！”
“怎么主动。”云河问得连贯自如。
优莲怔了怔，完全没料到云河会忽然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便松了手里的力道，咬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总之，不许你这个时候和路西法打起来。”
“我怎么打得过他。”云河轻轻转身，继续泡一杯奶茶给自己。
说起来，这些奶茶粉，都是四个月前的，现在味道还不错。每次泡奶茶，关于老师的回忆就会在热气中腾空而出，凭空冒出许多幻影。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微光中见到的希望原来长那么大才稍微明白一些来。
老师陪伴着她，度过人生中最寂寞的时光，那段时光，她以为路西法抛弃她，完成人生的蜕变后她有些惘然，脚踩在平坦的马路上感觉也不那么真切，果真像断了翅膀的鸟，六神无主。
“咦，听说，现在的路西法是‘成体’阶段，还不是拥有力量的‘完全体’，你自然是打得过他的。”
闻言，云河身子一僵。
“成体”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真要祝福他。
云河望着奶茶平滑的液面，露出一个轻微的苦笑，“优莲，我打不过他的，永远都是。”话毕，就吧唧吧唧搅拌起奶茶来，一副请勿打扰的模样。
优莲还欲说什么，扭头就看见玻璃窗外酒红色头发的红毛丹大叔打着伞来接自己，于是道了再见便出去了。她也有要务在身，不能在这个时候一直陪伴在云河身边。她只希望，云河能成功舔干净自己的伤口。只是，她实在担心，那个唯一能给云河安慰的人，会给云河带来最大的伤害。
店里顷刻间没了人。
云河目送着友人离开，然后拿起拖把开始拖起地来。面馆一直被她精心爱护着，一尘不染。她不太会做菜，但偶尔有军人要在此歇脚，她还是会调制几倍奶茶的。
路西法托人来告诉她，让她去冰雾市找他。她不知该不该去。现在协会抓得紧，她自是去不得，但以后的话，以后的话……
云河将调制好的奶茶放在窗门口的位子上。坐下来，一边吮吸，一边观望窗外颓败的景象。罕无人烟。偶尔，会有僵尸嗅着人的味道忽然闯入店里，云河会娴熟地举起枪，命中，点火烧了尸体，继续拖地，动作一气呵成。
一个阿紫面馆，是一座城市里不可侵犯的宫殿，她是不会让任何邪恶的东西进来玷污的。
忽然觉得好疲惫，云河去了卫生间，洗一把脸，魂不守舍地出来，向自己的座位望去，眼睛立刻就睁大了，揉了揉，才确定不是幻觉。
居然，有人坐在她原先坐的地方。
时间，仿佛静止。
灰色的大衣，黑色的长裤，一条黑色的长围巾遮住下巴，着装是极尽低调的。
一顶宽边帽将所有头发都挽在帽子里面，眼睛也就看不真切了，只剩下鼻子高挺的弧度，还有在围巾外若隐若现的灰薄嘴唇。
此时，他交错着两条腿，伸出手，轻轻捏住云河那杯余温未退的珍珠奶茶，手是骨节分明的，苍白修长，有一粒红宝石戒指戴在上面，闪着诡谲华美的光。
云河忽然间有了哽咽的冲动。
他真的“变大”了，那是他最初的模样，她终于见到。
一切，似真似幻，顷刻来临。
就像他们每一次的相遇，就像他们每一次的分别，措手不及，却命中注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城市，明明她住了那么久，却越来越不了解。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男人，每一次相见，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萦绕心头，胜过生离死别。
她立在原地，看着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嗓音，她不想一开口就哭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哭了。自高中后，就没有哭泣过，哪怕遭遇一场又一场的变故，她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
“答应我，不要再哭。”
终于坚硬起来的心防，怎可以，又因为面前这个男人，顷刻瓦解。
他不费吹灰之力察觉到她，望向她，而她还是看不见那帽檐下的眼睛。
但是她非常清楚，路西法的眼睛，是惹人沦陷的海洋色彩，甚至，没有看见，就已经沦陷。
“你不是，已经叫人来告诉我，让我去冰雾市找你了？”云河靠近，嗓音是颤抖的。
路西法漂亮的手指在装有珍珠奶茶的玻璃杯上轻巧地弹了弹，优雅低沉的声音是致命的蛊惑。
“我想你了。”他平淡自如地说。
四个字，却猛击中她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她忽而抽出怀中的匕首，如灵巧的豹子般扑向路西法，路西法轻盈躲开，两个人就在一间小小的面馆里展开最原始的搏斗，不过更多的，只是云河的进攻及路西法的躲闪。
路西法的帽子碰掉了，一头华美的黑发如同是夜幕一般扩散开去，晃了云河的视线。
一段漫长的，几乎静止的时间，胜负难分。
“为什么不拔枪。”他一声叹息，在追逐中问她。
“那样，对现在的你并不公平。”她淡淡回答。
他在她故作镇定的眸子里察觉到些许异样，停下脚步，却见她毫不停留地刺过来，来势迅猛，却不是对准他的心脏。
他抬起左手，看见掌心有一条深可入骨的划伤，伤口像是一张妖娆的嘴，慢慢张开。
他无声笑了，望向云河，湛蓝的眼睛里有宠溺的味道，“你很没创意。”
云河垮下脸去，握着匕首的手垂在身边，双眼通红，还有一丝羞愤。
她用自己猎人的血浸染了匕首，再用火烤了三天三夜，这样在路西法身上造成的伤痕，在她死前，都不会褪去，就如同曾经，奥利维亚的名字印在他的掌心。
所以她想到这个办法，干脆，也在他身上留个痕迹吧。
她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除了他。
然而不经同意在别人身上划疤这种事，的确不怎么道德，哪怕动机再纯良。
云河立在原地失神片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就瞄到路西法的手，大吃一惊，哎呀，她忘了现在的路西法没什么力量，自愈能力只是小吸血鬼级别，对于猎人的血，还没抵御能力，所以手上的伤口丝毫没有结疤的迹象，血倒是越流越多，染红袖口。
云河跌跌撞撞就去楼上取了针线，一阵风一样跑过来。
路西法不用她说，从报刊栏拿起几个月前的报纸，就安然坐在窗户边那个位子上看起来。
云河蹲在他身边，一针一针细心缝起来。路西法也不去管缝得好坏，只是将手给她，另只手翻着报纸，吐出温柔的字句，“云河，你真爱胡闹。”
云河也抑郁，她知道这完全是找事情给自己做，可没有办法，这场胡闹，她蓄谋已久，只是没料到他会流那么多血。
“你痛吗？”云河问。
“很痛。”路西法回答。
“你是指……现在呢，还是刚才？”云河有点底气不足地问。
“都痛。”
云河一下子就不敢缝了。
路西法抬眼，看了看还刺在自己手心里的银亮亮的针，“我还是希望你继续，云河。”
“那你不能喊痛。”
“我喊过吗？”
“总之，在我缝好之前都不许说痛。”
“嗯。”他低头看报。
云河于是又继续缝起来，缝着缝着，就忍受不了吸血鬼之血的诱惑，瞄一眼专心看报纸的路西法，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头灵巧地将路西法手上的血柱全裹近嘴里，再瞄一眼毫无反应的路西法，于是便安下一颗忐忑的心，继续手里的缝纫工作，嘴里却不动声色地回味着，只觉滋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