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四章、末日余光（3）（1 / 1）
白水市是座古老的城市。
古老的城市总比那些年轻的城市要来得有魅力些，它在历史的河流里坚固不催，却也在现代文明面前不堪一击，脆弱无比，惹人钦佩，怜爱。
有许多从怪物世界退役的猎人住在这里。放下枪支后的生活却并不安宁。
如今白水市已经不再安全了，它所拥有的，能安抚人心的古老城市的味道在慢慢消亡。退役的猎人们决定在今晚见最后一面，然后，分道扬镳。
黄昏，太阳放射出最后的光，埃蒂卡忙于准备，打算携俊美的吸血鬼情人艾格去参加属于猎人的道别舞会。
试衣间里，埃蒂卡对着化妆镜扭转着丰满却依然青春的身体，苦笑情不自禁就爬上唇角。凝视着镜子里那张数年不便的年轻面孔，透视见自己老朽的灵魂，皱纹是残酷的，但没有皱纹，是恐怖的。
别人的生命终点是死亡，而不会死的吸血鬼猎人却摸索不到生命的终点，注定会迷失。
看着自己忽然就想到云河。那也是个不会老的孩子，似人似鬼，却不是人，也不是鬼。这样的人注定一生流浪，因为人生没有终点。
艾格不知道埃蒂卡的想法，他顺她的意坐在客厅里等她，看《海绵宝宝》。
埃蒂卡为自己上细致的妆，明亮的镜子里，忽而浮现一张俊美至极的脸。那是鬼的脸，棱角分明，曲线无可挑剔。唇边恬淡的弧度，是他微笑的方式，一双湛蓝的眼睛有海的光辉与浩瀚。
埃蒂卡于是就想，没有她的话，云河会怎样活下去呢，不过，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也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你好。埃蒂卡。”
试衣间的窗户敞开着，呼呼的风透进来。
路西法悄然出现，从容坐在埃蒂卡身后，欣赏着昔日主席风韵犹存的背影，嘴角有清浅的笑意，“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你在笑话我吗，我可是比过去胖了许多。”埃蒂卡转过身来，望着路西法仿佛望着一位老朋友，言语熟络，眉宇间都绽开亲昵的笑意。
“路西法……我终于又见到你。”她盯着他，就像看见一场奇迹，不动声色，却连眨一下眼都不舍得。
“你很期待？”路西法笑意更深，将手交错起来，叠在膝盖上。
“我当然是期待的。如果要死，我肯定想死在你手里。”埃蒂卡有点不自然地笑，到最后，却越笑越开怀，圆润的面孔因为兴奋而布满红潮。
“你如此确定，我会杀你。”
“僵尸袭击如此浩大，按理来说，我没有不被协会召唤的理由，可是我没有收到任何调配指令。”埃蒂卡的神色安静下来，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现在的主席，就像曾经在位时的我一样为你提供各种帮助。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往来，我心知肚明。我对她而言永远是个威胁，不除掉，总会不安心。然而命运总算顺了她的意，让她找到个天下大乱的机会，得以借他人之手，斩草除根。”
继而，她又抬头，平静而不退让地凝视路西法，目光中，也就有了威仪，“你一定无法拒绝她的，路西法。然而我很开心，最后被她叫来解决我的人，是你。”
路西法笑着垂下眼睑，“我未必能让你开心。”
“但是路西法，现在的主席，她是个荒唐而有野心的女人，你要小心。她恨不得把你吞入腹中。”埃蒂卡伸出手，因胖而白皙的手，轻轻捏住路西法修长的苍白手指，反过来，比划着他的掌心，“你一定明白，爱有多强烈，它能转化而成的恨就有多强烈。她不会像过去的我那样爱护你，以及朵族。虽然你阅历丰富，但是我还是怕你千里马失蹄。”这是亲昵的告诫，有那么一刻，路西法在面前这个身形走样的猎人女人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体温所带来的温暖。
“我会努力不让她吃掉我。”路西法静静地望着埃蒂卡，与她相视而笑。虽然身形走样，可是她笑起来，还是那么迷人。有些人类的美丽就像酒，越陈越香，在死亡之前就尤其诱人。吸血鬼是这种味道的寻觅者。
“我可以拜托你，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吗？”埃蒂卡柔声问。
路西法有些微的停顿，湛蓝色的眼睛里是汹涌的海洋，蕴藏着时间的齿轮以及命运的桎梏。
“我选择她，当然会照顾她。”他说，“她也是我的孩子。”
“但是你知道吗，云河她，还是我徒弟的孩子，我徒弟的徒弟的孩子，如今我们都死了，她彻底成了你的，你理解我心中的痛苦及喜悦吗。”埃蒂卡的声音高出许多来，却并没响到能与外面的《海绵宝宝》相抗衡的程度。她对着路西法，吐出的字句快速得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停下来，不停喘息，有些头晕眼花。
“如果神存在，我愿他，诅咒你和云河相遇的那天……但我亦愿神，保佑你与她，永不分离。”最后，她颤抖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暮云河。
一个与她毫无血缘的女孩子。却让她无法如料想的那样，泰然面对死亡。
路西法在面前这个可怜女人的颤抖的躯壳里读出痛苦的回忆与无穷尽的挣扎，优美的嗓音就成了一种莫大的慰藉，“埃蒂卡，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受死神眷顾，一是天资惊人却与丰功伟绩无缘，二是心有大爱却不图回报，我很愿意相信，你的徒弟，以及你徒弟的徒弟，都是这样的人。”
哦是的，得知戚苍子的死讯才不久。那的确是个，不图回报的孩子。他照顾云河那么久，可是路西法，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强迫自己敛住内心的痛苦，昔日桀骜的女王盈盈笑开，“你能如此剖析别人的命运，怎么不来谈谈你。”
“我？我每次重生，都会忘掉一些前生前世的东西。就连曾经和你结识，也是看见你的那一刻，才想起。”路西法湛蓝的眼睛望着埃蒂卡，“你何必强求一个生命都不完整的人，去回答这么一个难题。”
“路西法。”
“嗯。”
“我真想像你一样呀，路西法。”
“很久以前，在当主席的时候我就想……就想像你一样那么冷静，从容，不会被卷进任何激流中。但你太冷酷了，路西法，你都不愿相信爱情。你情愿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也不远去看那些鲜活的生命。”
“路西法，云河不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心。”
“你知道孩子是什么吗？孩子是鸟呀，养大了，就要让他飞。”
“但是云河不是。你懂得其中的真谛吗？路西法，我们让她飞向了你。”
埃蒂卡从化妆台的抽屉里抽出一把精致□□，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路西法是奉主席之命来杀她的，可能，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重要的契约。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活下去，不然就会阻碍路西法去做重要的事，反正她也没有多大活下去的信念，何不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呢。
“你知道吗，路西法，我一直好钦佩云河的爸爸，他为了家庭，可以死得毫无留恋。”
从此，这个世界再没有埃蒂卡，但是云河会活下去。很公平。
这就是怪物世界的法则。
猎人专用的静音□□，毫无声响，却将埃蒂卡的面容炸得面目全非。臃肿，包裹着亮片礼服的身体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切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的，昔日主席的枪法，还是那么快。
埃蒂卡的血攀爬至路西法所坐的椅子边，路西法移开脚，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对话。
情不自禁地，他的手碰触到左胸。没有心跳，却好像有了温度。
“路西法，云河不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心。”
然而女人的话语，却像诅咒一般，让他逃脱不得。
此时化妆室的门开了，闻到血腥味的艾格推门而入，不由吓呆了。
艾格是埃蒂卡的情人，本来，会和埃蒂卡一同参加晚会。可是埃蒂卡居然死了，而，如果他没有
看错，世界第一的吸血鬼居然出现在这里。
艾格如同每一个见到前辈的小吸血鬼一样，冒冒失失地鞠了一个躬。
路西法湛蓝的眼睛，却一直凝视着化妆镜中的自己。
他在想，几年前，“李火岛”是怎样对暮云河微笑的，怎样拉着她温暖的小手和她谈天说地的，现在想起来，却忽而觉得，怎样做都不合适了。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整座城市连同华美的回忆都在塌陷。
心有一点疼，就仿佛，在追悼每一段以遗憾收场的回忆。
“你，去告诉埃蒂卡的养女，我杀了她的母亲。我会在鬼魂之都的地宫等她，不论她是来寻仇，还是别的。我等她。”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但是这场遗憾似乎就不得不延续下去，娇美的花变成腐朽变成死亡。
这就是现实，不会如电影一般，终止在恰如其分的那一点上。
在小吸血鬼的错愕中路西法的身影凭空消失。
虽然现在力量不足，但是吸血鬼该会的基本技能，他还是会的。
那么，是不是就如我所想呢。
暮云河，你会恨我。
在我百年如一日的浩瀚岁月中，你终会有一个理由来恨我。
但我……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