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四章、末日余光(2)(1 / 1)
与娜娜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销音听她说起过,路西法的重生,是“卵”,到“幼体”,直到“成体”,最后到“完全体”的过程。
现在的路西法,已然到了“成体”阶段。虽然他的力量弱得只能与刚诞生的小吸血鬼匹敌,但是他的躯体,已经长成。
真实的,如假包换的。
夜幕一般无止尽的黑发微弱地涌动着,一片静谧中,好像野兽的心跳,魔鬼低声的狞笑。
这是一种不需要陪衬的王者气场,在阴云密布的城市中隐而不发。
销音站在墙角。
过去曾经看见的,穿着粉红毛衣的小女孩路西法不会给他这么真实的恐惧感。而这种恐惧究竟来自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在听见那“复制品”三个字的时候,空气瞬间就化成细小刀片,轻轻擦过皮肤,引来一阵战栗,那恐惧感就像弥漫在整座白水市淡淡的铁锈味一般不可捉摸。
销音想,那就是路西法能给的恐惧。
销音抬起眼,戒备地望向那双湛蓝的眼睛,揣测着这位在传闻中高不可攀的吸血鬼的来意。
路西法从容靠在窗边,将手中的枪收进怀里。
这把枪是他从一位阵亡的猎人手中得来的,如果身体不那么虚弱,他不会需要“吸血鬼猎人”的武器。
“你怎么忽然站得那么远,复制品。”路西法抬头,笔直黑发下是一张过分俊美的面庞,诡谲的笑,透过灰薄的唇,如暗夜的蔷薇缓缓绽放,有了惊艳的张力。
“你这么怕我,我不知是否该觉得荣幸。”
路西法望着销音,销音一动不动地盯着路西法,有僵持的意味。
路西法于是就将视线转向身旁的梳妆台。他看中一只眼影盒,拾起来,垂下的眼睑里,蓝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流转在回忆中,“以前,在化妆品刚诞生的法国,男性对化妆品的热爱,并不亚于女性。”
他开口,低沉而美妙的声音,再普通的字句也成了诗,还有教堂钟声一般的肃穆。
聆听他的声音就能感觉到命运,时空就在他的喉管里穿梭,交错。
销音理解面前的长辈想要试着缓解他的紧张情绪,但他依然有所戒备。他细细打量着路西法。此时路西法穿着一件崭新的暗蓝色睡袍,很衬他的眼睛,有一种低调的美感。
衣服不怎么合时宜,却是极为修身的,吸血鬼中的杰出者从不会辜负任何一件服饰,倒是总能创造出种种惊艳的效果。销音暗想这大概是路西法突然变大后,匆匆从哪家睡衣店里“借”出来的。
路西法似笑非笑地看着不声不响打量自己的销音,“我想,我穿你的衣服应该很合适,你愿意借我几件吗。”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路西法比较缺衣服。
销音僵硬点头,“我家里有。”随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如果你赶时间,且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穿走我现在的。”
“不,我介意。”路西法看了看销音身上的戏服,“好在,我知道你家。”
“你随便走动,不会有麻烦吗?我是指,没有人陪你吗?”销音开始尝试着普通对话。
“陪我,那才引人注目。”
“你似乎很急。”
“我的确有些急事,顺路来看看我的复制品。”话是那么说,路西法却靠着墙壁,清闲地侧身从窗口望下去,观看战况,“好像,猎人打得不轻松。”
谈及白水市的现状,销音眼里不免有了沉痛,“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我只是个小辈,不懂血族及猎人之间太多的过往,也就更不清楚你的立场,但我想,无论是哪一位吸血鬼,放纵僵尸如此大肆破坏,人类数目必然锐减,这会影响到各个宗族的饮食,所以如果可以,还是请你帮一下忙,挽救这个城市。”
路西法望着窗外就笑了,“饮食?喜爱袋装血的小孩也挺忧国忧民的。”
销音有点窘。
“你太小看科技的力量了,复制品。无性繁殖,或者是让受精卵像癌细胞那样迅速分裂,对于现在的血族贵族而言并不是难事,饮食问题很好解决,所以对人类的杀戮残酷到哪种地步,从客观的,非人类的角度来看,都不过分。”
销音在慢慢消化“非人类的角度”这个短语。
望着窗外,路西法顿了一下,又说,“复制品,现在的局势是这样的,血族有三大宗族,我所属的朵族,麦克法兰的魃族还有始终中立的梵卓族。一直以来,我和猎人协会是站在一起的,我们朵族和协会的历代主席都有不错的交情。所以魃族会选择,消灭猎人的同时,消灭我们。”
明明说是有急事,可是却也能像这样靠在窗边指点江山,优雅的身形就像在享受下午茶的公子,除了本就带有庄重感的声线,从他平静的外在中丝毫感觉不出一点波澜。
销音觉得,这个场景,配上外面嗒嗒作响的枪声,真是讽刺无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气度。
“准确来说,我自身难保,复制品。”他放下眼影盒的时候,如是说。一个无力度的动作,被他做得极有气势,他的模样,却平静如昔。
“但是,魃族为什么不选择拉拢你们一起消灭猎人?”销音凝视着路西法线条英挺的鼻梁,似是从那苍白的皮肤上,看见些微的冷光,居然有些痴了。
“一山不容二虎。血族也是如此。魃族的立场不会改变,但是猎人协会不一定。朵族被出卖的事情,时有发生。”
“你的意思是,猎人中的什么人会倒戈到魃族吗?”销音迷惑了。这场战争越来越像一盘棋,然而对家是谁,竟是未知。
“毕竟,猎人也是人类中的少数异能持有者,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社会里活得并不自由。如若扶持一个血族宗族创造出新秩序来,所获得的利益,很可能比现在多得多。”
销音于是明白了,这场战争里,有血族与血族的斗争,有人类与人类的斗争,再来就是彼此的抗争。销音深吸一口气,轻轻道,“但是这样的新秩序会死很多人。”
“这就是怪物的世界。”路西法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销音,寂静如海,“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你的世界,复制品。弱者,死者是无足轻重的。”
“请问,你会站在人类这一边吗?”销音想了想,含糊着问出这个听起来都毫无美感的问题。
“嗯。”路西法给的答案,却一点不含糊。
“为什么?”
“我比较偏执。”路西法也就没有多说。
“我很吃惊,你会对我说那么多话。”销音道,“我以为你会因为我的长相而为难我。”
“的确,你太像我了。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你的性格很讨我喜欢。”路西法优雅的声音就像吟唱,任何一位活过百年的吸血鬼似乎都能练就出一副动听的声音,说起情话来,能让猎物死得心满意足。而路西法,更是登峰造极。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类,被变成血族后不堕落,不享乐,还一直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行僧模样。这样挺不错,这至少说明你在思考。你知道,像我们这些没有心跳的活死人,只有不停活动脑子,才能证实自己是活着的。”路西法纤长的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销音的茫然表情,“所以,或许未来有什么事,我会请你冒充我。”
“啊……啊?”销音没听清话题怎么就这么扭过来了。
“比如如果要开家族大会,我就让你替我去表演节目。”
“……”
“你还真不会笑。”路西法勾了勾唇角。
销音依然一脸茫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吸血鬼,会那么不快乐。
明明永生,美貌是所有人都追求的。
究竟哪个环节错了,哪只齿轮遗失了,他一点不知道。
和“前辈”交心真是一件令人心力憔悴的事。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路西法问。
“我暂时不想离开。”
“哦。既然如此,那我是不用担心你的去处了。”
“的确不用您操心,路西法大人。”娜娜忽然大摇大摆地从门口撞进来,“我选中的宠物我会照顾好。”
路西法也没吃惊,只是再次望向窗外,面色平静,“那很好。我希望每一位朵族的成员,都会对自己选中的后代负责。”
销音看见娜娜,就乖顺地垂下眼睛。
娜娜径直走到路西法身边,陪他一同眺望僵尸满是的白水市,也不说话。
“你心情不好。”娜娜对路西法而言似乎并不陌生。
“我实在不理解魃族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是自己亲自动手的屠杀有何快感。”娜娜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丝丝痛楚。
“要是我是麦克法兰,我也会如此。现在的人类缺乏信仰,他们太需要亲眼见证比自己强大的神明。麦克法兰如果赢了,就会成为那种神明。”路西法的眼里有一抹暗蓝的笑意流转,“人类的神明,会是非常神圣的。”
“那你想成为神明吗,大人。”娜娜仰起头细细观察路西法。她的当家,她的族长大人,百年如一的俊美,黑色的如同夜幕般的长发,湛蓝如同大海的眼睛,而他的皮肤,就像清晨的薄暮。
谁会不心动呢,还是这么一位一直在变幻的人儿。在他身边永远不会乏味,就连最残酷的时间,都拿他毫无办法。
路西法的存在就是在玩弄时间,颠倒生死,于是一切化整归零,成了游戏。
“我只负责把神杀死,并乐此不疲。”路西法不动声色地理了理领口,言辞是邪恶而残酷的,语气是如神父一般威严的,却毫无违和感。
娜娜努力不使自己被那优美的声音迷惑住从而向族长大人那销魂的胸膛看去,“果真乐此不疲吗,大人,马斯库斯殿下把您当做西洋棋里的皇后,任凭您一个人在战场冲杀,而他自己,则隔山观虎。”
“他这样做,谁都会轻松一些。”路西法继而望向娜娜,眼里没有丝毫波澜,“现在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造出一个,和我长得那么像的‘宠物’。”
“你听说了吗大人,前一阵子,王子殿下被自己身边的小侍女下药了哦。”
“……”
“您看,虽然我是朵族的小兵一枚,与许多族里的姑娘一样觊觎您,但是我都没给您下药啊,我只是找来一个您的替身疼爱就是这样也不行吗?”娜娜楚楚可怜地望着路西法,“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介怀我和销音的事。”
“那个给王子下药的侍女,后来怎样了。”
“被王子杀了。毕竟,那会让王子非常危险。”娜娜有些不理解路西法怎么会忽然问起细节来。
“那解药呢?”
“听说找得是一个猎人小姑娘。”
“马斯库斯不曾这样。”
“与时俱进,也不见得就只有大人您热衷人类的温度。”
路西法没有做声,眉头却微微蹙起。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上次开会的时候,王子身上也有云河的味道。
见路西法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娜娜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你很讨厌销音吗?如果讨厌,就杀了他吧,至于我,我了解你,你会让我活着忍受更残酷的刑罚。”
轻叹口气,路西法望一眼在角落一声不吭,一点乞求神色都不露出来的销音,“不用说成那样,我很喜欢你的宠物,你不要了,就将他送给我。”
“您真好,大人。”娜娜面露喜色。
“但,不许你把销音借给别人。”想了想,虽然觉得在销音面前那么说很不得体,可路西法觉得还是有必要如此告诫娜娜。
看着长得和自己一样的娃娃任人摆布并不是件太舒服的事。如果这个娃娃被“千人骑万人跨”之类的,他这个族长大人还要不要做了。
交代完毕,路西法便转身离开。
“大人,您要回冰雾市吧?不需要护送吗!”娜娜在路西法身后喊。
“我还要独自解决一件事,就不打扰你们主仆相聚了。”话毕,门被风带上了。
娜娜望着紧闭的门有些微的呆滞,慢慢地,她回过神来,站在原地,灰色的眼睛却显出越来越多的寂寞。
销音自后伸过手来,温柔地,默不作声地,就将娜娜揽入怀中。
娜娜任由着销音搂住,然后她扭头,就吻住销音的唇,她轻轻吻着,像品尝可口的甜点。而销音不想这样,他忽而紧紧裹住娜娜的身子,疯狂地回吻,将她扑倒在地上,撕扯她的衣服,蛮横如受伤的野兽。
娜娜被震住。她从不知乖巧的销音会有如此暴戾的一面。她仰面望着销音,他比路西法瘦,有一种憔悴的味道,眼里满是沉痛。任何创伤都能在他凄美的面孔上刻下血印,而路西法,他只会成为别人的伤口。
她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被销音的吻堵住,比起吻,这更像一种撕咬,不容反抗。
她望着销音酸楚且满足地笑了。
两具冰冷且绝望的身体在铁锈味满溢的房间中紧紧拥抱在一起,天昏地暗,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