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三章、黑天鹅（10）（1 / 1）
沙龙室压抑得可怕。三位昏睡的少女面露无害的神色静谧地躺着。
此时，只有CD机中销音的歌声在反复回荡着。
哀鸣，咆哮，销音的歌声极具歌剧的特质，变幻婉转，画面感十足。
销音依然坐着，他轻呼一口气，徐徐将双手交错于膝前，垂着眼睑望着面前的矮桌，神色安宁。
矮桌另一头云河正站立着，望着销音。
时间如此，一分一秒流过。
她凝视着他没有半点波澜的妖冶面孔，实在难以不诧异，他居然如此淡定。
“云河，你有过那种经历吗。”半晌，销音美妙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最关键的时候，偏偏想到的是，萍水相逢的孩子。很奇怪，我明明才见你几面，曲子居然还不算完，甚至，我为《CLOUD RIVER》写了歌词。”
“那歌词很媚俗。”云河竭力赶走心底对销音的不舍，但是，说这话时，心中不是没有痛楚。
哪个女人不会因为自己谱下的歌曲而动容哪怕那再糟糕。何况，这只是个掩饰虚弱内心的借口。
云河依然拿枪顶着销音，手臂笔直线条刚硬。
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为了保护澜波。即使，她非常清楚，扣动扳机后，她会体会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毕竟要迎合市场，如果这个低劣的玩笑侮辱了你我向你道歉。”销音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云河，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也很喜欢你。你在我记忆里一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你现在，还是如此。就像是一片混沌中的净土。”销音慢慢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望向云河。那是多么美丽的眼睛，缄默，神秘，还带着隐隐的忧伤，让多少人想付出一切为其沉沦，截取片刻的激情。
“但是你居然是个猎人，还和我弟弟成了朋友。命运真是捉弄人，不是吗。好有意思，当我再次回到生养我的城市，调查亲人朋友的信息时，我们，成了，敌人。”说到“敌人”这个词的时候，销音的眉毛微微上扬，声音亦是，显出一种轻快，与嘲讽。云河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你不怕你杀了我之后，把我变成血族的贵族会找你麻烦吗？”销音依然注视着云河的眼睛，平静地问。他一点没有被顶在额心的枪吓坏，只是波澜不惊地望着云河。云河不知自己心中的犹豫是否被看穿了。
“如果怕我不会在这里与你见面。”云河说，“我要确保澜波的生命或许还有更多人。我必须杀了你。”
“你以为，我会杀澜波。”销音笑了，带着无奈。
“你难道不会吗。所有被变成血族的人类都会想要杀死自己的亲友，除非永不相见。你连你母亲都杀了，还有谁，能让你高抬贵手。”云河感觉眼眶热热的，她不知，那是愤怒，还是悲伤。
销音继续笑着。他笑了好半天，才慢慢敛起神色，道，“能活得如此洒脱真好。云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根本没想杀你和澜波，我的秘密被你们知道我很放心。至于我妈妈……我总得用什么方法向贵族表达忠心。贵族要我杀掉挚爱的人作为献祭，那根本不容辩驳。这是表达忠诚的法则，怪物世界的法则。你，不难明白吧。”销音的声音很平静。他一直用他美丽的黑眼睛望着云河，神秘，缄默，不露一丝痕迹。
“那为什么要接受初拥？为什么要变成吸血鬼？”云河大声地质问。她在愤怒，很愤怒，但又不仅仅是因为销音。
如果真如埃蒂卡所说，是一位爱慕路西法的贵族想找只与心仪之人有同样容颜的布娃娃，那么，哪怕宇辉再拒绝，他还是要变成现在的销音。有太多人类，在被血族变成同类后，成了行尸走肉的悲剧。
“那个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活一次。抓住任何机会……不，或者，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任何念头。”
云河的枪仍然抵在他的额心。而他无所谓。他用他冰凉的，残缺的，美丽的手，轻轻触摸起云河的手。
云河诧异着，颤抖着，销音的食指和中指就像昆虫的触角，从她的枪，一路滑到她的指尖，关节，还有，手腕。他是那么小心，就像在触摸一件美好的瓷器，手指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细碎的触感。他专注的眼神亦是如此真实。
“云河，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感觉。”他笑了，“你一定早早就看见我。海报，广告，或者别的什么。那个时候你的感觉，一定就像现在我的感觉。像在做梦。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女孩，她长大了。她再次找到我。用枪指着我。她长成了一位美丽的女子，美丽且凶猛。而我已经，老了。死了。变质了。”他放开她，再次平静地望向她的眼睛，“你举了好长时间了，小云河。这样做战士一点不合格。你早该开枪了。若你要杀我，我不会求饶，也不会反抗，不会给你任何一个想要宽恕我的机会。”
“你想死？”她咬牙。他的心平气和让她无所适从。她宁可要一场鲜血淋漓的战斗。
“不。”销音慢慢闭上眼睛，一张美丽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但也没有遗言。”
如此心平气和，只因太明了真相。
云河的手指慢慢搭上扳机。但是她迟迟没有动手。
云河亦痛恨，如此不果断的自己。
此时，唱片机恰巧播放起《CLOUD RIVER》，那优雅低沉的罂粟之声如同摇篮曲一般，为销音真实的嗓音作陪衬。
云河的瞳孔慢慢放大。
我痛苦的力量
是旷野的绝唱
数个夜晚我依偎在你身旁
幸福撼动天堂
我含入你的血肉与你一同埋葬
我们约好相会于梦乡
一生一起一直流浪
……
伤感的曲调，带着无可言说的嘲讽。
哪怕歌词是欠妥一些，也并不能影响到整首曲子巨大的魔力。
心中的感情在翻腾着。
虚弱，心跳加速，难以呼吸……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云河一阵晕眩。这是比曾经几次听销音的歌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晕眩更强烈的……
她几乎把持不住，手中的枪，自然抖了一下。
本来闭着眼睛的销音慢慢睁开眼睛。
“不要动！”云河用力抵一抵枪。
销音也没说什么，只是遵循云河的意思，没有再动。但即便是他，也能听出云河声音中的疲惫与烦躁。他感到云河的吐息越来越沉重，无意间的一瞥，他便错愕地发现，云河的口中长出了牙齿。
销音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想想也是，和吸血鬼这么近接触的话，猎人会长出渴血的牙齿也不为过。他还是个年轻的吸血
鬼，不懂得与敌人拉开距离。也不懂得，如何应付这样的情景。他只知道猎人是可以吸食吸血鬼的血的，就像吸血鬼吸食人类之血那样连贯自如。
被云河吸血的话，绝对不会是太难以忍受的事，他想。虽然他不太确定被吸血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
“你想要血的话，就来吧。”销音感觉云河在强忍着对血的渴望。这太明显了。
“那都是你的歌声的错！”云河望着销音扭曲了面容，“都是你让我变得那么不像自己……”在那鬼魅诱人的嗓音之下，压抑了那么多年的云河再也无法忍住，感情是动机，牵引本能的□□。
云河立刻扑上去，张开嘴狠狠咬住销音的脖子。
期待太久的黑血，喷洒入口腔。
吸血鬼的血，在涌入猎人咽喉的同时，也会将其一生的经历以梦境般的画面，呈现在捕食自己的人面前。
于是销音的记忆，就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妖娆盛开。
面前是黑色红色交错的甬道，而很快，画面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云河熟悉这些画面，在窥探路西法的过去时，也是这般繁杂。
画面里，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个时候，销音还是宇辉。他在与他一样的孤苦伶仃的电话亭里拨
一个他此生最熟悉的号码。
“哥哥！你在哪里？”
“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回来了吗？”
“嗯。哥哥有些事，所以必须不能回去了。妈妈那里，你帮哥哥解释一下吧。以后你要加油，哥
哥不在的话，只有你来照顾妈妈了。”
“你骗人！说是有些事，其实是害怕我和妈妈被那些仇恨你的人连累到吧！我们什么都不怕……你快回来，我们什么都不怕，你快回来……”
显然电话是销音打给澜波的。
电话里传来还是孩童的澜波一遍遍声嘶力竭的哭喊，他一遍遍喊“我们什么都不怕”，销音在电话这头听着，这位桀骜的乐手慢慢红了眼睛，然后忽然又笑了。他撂下电话，带着洒脱的笑容走出电话亭，他的步伐是那样从容，如同荒地的藏羚，蹄子底下就是自己的土壤，所以无所畏惧。
至此，宇辉整张清瘦的面孔就在云河的眼前清晰浮现。
云河看清他的笑容，看清他的骄傲，而这些，都成了回忆。
画面一转，此时销音正半卧在街头一角，孤苦无依的他最终没有了前行的力量。
可是他的眼睛，带着桀骜的目光，诉说着他与那些流浪汉的不同。他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他有根不会弯曲的脊柱。他心安理得。
他美丽的头发已然失去了光泽，连同胡须纠结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他，仍然能借由一根会发光的脊柱，让在寻觅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他。
浅灰色头发的贵族来到宇辉面前，如同降临凡间的仙女翩翩而至。
宇辉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带着死亡的味道，与地狱的诱惑。他错愕地睁大眼睛，任由美女
蹲下身细细观察他脏污不堪的面孔，然后，托起他的下巴。
“你有一张，与我相识之人相仿的面孔。你会是只可爱的宠物，我相信。”银铃般的声音带着蛊惑。
宇辉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也无意探究她想干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就像每一个对生命失去期盼与幻想的人都会做的那样，在一切未知前，选择无动于衷。于是，连挣扎也没有。
“我可以给你永生，放任你去完成未了的心愿。成为我的同伴，从今天起，你叫做‘销音’，你会是只美丽的吸血鬼。”美女冰凉的手灵巧地解开宇辉的衬衣扣子，那段干净地脖子被美女纤细的手指把玩着。继而，美女锋利的指甲灵巧地寻到宇辉的颈动脉，宇辉明白，倘若他说不，美女就会立刻了结他的生命。
宇辉闭上眼睛，半晌，点了下头。
“我会用我黑夜的力量，赐予你举世无双的歌喉。放弃那已然残缺的手，继续你的音乐之梦吧。我的宠物。销音。你会是最棒的宠物。而我会是你的主人。”
美女从他的脖颈上抽去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牙齿。
贪婪沉醉地吸食声，在耳边汇成抽噎的音符，接连不断。
“宇辉”从此，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