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二章、隐者（1）（1 / 1）
光阴似箭。
云河伏在柜台上，听音响中源源不断地播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她忽然就想到记忆中那个为她谱曲的落魄乐手。说起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呢……
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一个人太容易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留下。
信息传输得越来越快，可是这并没拉近人与人的距离，相反，而是把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更加边缘化了。
此时二十二岁的暮云河，仍然在白水市——一座发展不迅速却十分稳定的城市蜷缩着。这里是养母养育她的地方，也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城市。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变得十分脆弱，连陌生城区的空气都会对他有一种毒性，所以他只能呆在出生的地方。何况故土是人在失意时最有利的庇护伞，人在这里总能寻回到一些可以治愈心灵的美好。
云河是一家名为“阿紫”的小面馆的服务生。
她在这个不小不大，没什么前途却可以填饱肚子的地方工作已经五年了。
这家面馆里能坚持五年的服务员也只有云河。不，应该说，哪怕是五星级的餐厅，能那么坚持的人怕也屈指可数。其他服务员，都像是走马灯一样的换，倘若没有升职机会，就果断离开。
大餐厅且不说，云河知道，阿紫面馆里可是没有一点升职前景。这里工作最久的，除了她，就只有店长，店长还兼职厨师。
店长总是店里的唯一男性，平时和云河一起住在面馆楼上，一人一房间。
换言之，云河在找到这份工作后也就搬过来住了，生活不是太寒碜也没有多富裕。
此时，云河站在点单柜台处，在柜台上轻缓地敲着手指，冷眼望向面馆一角。
下午两点，没多少人，三个服务员和店长坐在一角，打情骂俏的气氛格外浓郁。
虽然是家小面馆没错，可阿紫和在人行道上随便摆俩个棚子的露天面馆还是有所不同的。阿紫的桌椅整齐，地板干净得发亮，连装修也是精致考究的，可见店长有多费心思，于是阿紫虽然无多少人迷恋，却依然活得很骄傲。
店长今年已有三十五岁，但是看上去却一点不显老。确切地说店长可以算是比较优质的美男子，岁月亦有所垂怜地不忍在他的面孔上划上太多痕迹。
店长有一头蓬松的，微微卷曲的灰黑色头发，有些长，遮住了耳廓。然而让人最过目不忘的，是店长细长且高挑的身材，和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紫罗兰颜色的眼睛。这样的男子看起来就从来不失桃花运，他长得迷人得过分，尤其是那双会闪着妖异光芒的紫罗兰色眼睛，简直就像俗世间的紫藤萝妖精。不少姑娘倾心于他，然讽刺的是几乎很少有人能和他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大概是觉得这样妖精一般的男子太不可靠，何况这家惨淡小面馆的收入十分可疑，哪怕是店长也不过租着一间小房间勉强度日，在白水市没有任何私人房产。
金钱面前有些人必须得让步。哪怕长得好看会做一手好菜。然无论生活如何残酷，它美好的地方却始终存留。经常被女性们称作狗毛并且因此而得到大力抚摸的店长的蓬松的头发，此时又再次得到了新到女服务生们的宠爱。
云河承认，经常微笑的店长确实给人很好脾气的感觉。此时，他正坐在三位女服务员中央，其中一位服务员在给店长蓬松的狗毛扎羊角辫，店长则一副甘愿被虐的样子。
云河暗自叹息，为了让姑娘们在店里呆久一点，就连出卖色相这种事，店长也得做啊。
店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性，而就在这个时候，悬挂式电视也播完了广告，开始播放新闻节目了。
顾客点了份牛肉面，末了，望一眼收银的云河，“小姐，你今年成年了吗。”
“成年了。”云河简短地回答，不动声色地掩藏住内心无穷尽的郁闷。
“看起来很小啊。”
云河没吭声。说不反感别人讨论自己未成年人一般幼嫩的长相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给店长扎小辫子的女服务员小米乐呵呵地接过话茬，“我们这里啊，相貌非凡的可不只一个两个啊。”
于是顾客就转头望向店长，店长微笑着点头向顾客致意，顺便迅速起身，去厨房起锅。他头上两个小小的羊角辫晃啊晃的，顾客差点没抽过去。三十五岁的男性如此温和地微笑还扎着羊角辫，这种违和感谁能理解。
顾客坐到座位上，等待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小声惊叹一句，“居然是紫色的眼睛……”
“昨夜，在浣熊市又发生一起神秘凶杀案件。被害人是大学生，和前几起性质相仿的案件一样，除了脖子上的咬痕，没有其他伤口，且被抽干了血。这是这个月以来第十二起被害人完全失血的事故，关于凶手的线索仍然不很清晰。究竟凶手有多少人，怎样取得血液并打算把它们用在何处呢？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所为吗？许多年轻人都对这一系列事件表示高度关注……”
新闻播放到此处，电视屏幕忽然黑了。云河迅速地用遥控器关了电视。
“像这样的新闻总是播，好腻味啊。”云河淡淡道，“而且，会影响食欲吧？”话毕，对顾客安静地微笑。
“啊，是……是呢，呵呵，不该看，不该看。”顾客亦对云河笑了笑。云河笑里有很明显的阴霾，这让客人觉得背部有些发汗。
店长和服务员们都安静地注视着在整理□□的，表情平静的云河，一时间店里出奇的安静。
“我工时到了，要上去休息会。”云河在众人的视线里冲厨房里的店长波澜不惊地说完，就离开她的柜台，另一位服务员则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收银机旁，接替云河。
“老板啊，刚才那位姑娘，是不是，认识的人里，有遭遇不幸的呢？”当卷着袖子系着围裙的店长将顾客的牛肉面送到顾客面前时，顾客凑过头来，小声问。店长看起来高高瘦瘦的一个人，还温和美丽得仿佛女子，可是从他裸（）露的半截肌肉精悍的手臂来看，顾客觉得店长还是位挺值得依赖的男性。
“啊怎么会。”店长笑眯了眼睛，头上的羊角辫上下晃动着。顾客看看店长的头发，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他拿起筷子尝一口面，就瞪大了眼睛，“真好吃啊，真让人意外。”店长果然不是空有外表这样隐藏的话是人都懂。
“白水市多少也是个大城市，竞争激烈呢，没有点资本还是不行的。”店长见客人有聊下去的意思，就轻轻拉开客人对面的椅子坐下，微笑着说。
“可是老板你这里过分冷清了些。”
“地段的缘故吧。”店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将两条修长的腿交错在一起，“真是烦心啊，不过我好像爱上这里了，迷恋上冷清的环境真让人怠惰啊。”只是与这样的感慨相反的是，店长脸上既没有惋惜，也没有踌躇，而是始终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说得也是，我也是碰巧路过才进来。”客人说，“那以后我会经常来，也让朋友来，让他们见见小巧的女服务生和紫眼睛的老板，哈哈。”连身为男性的顾客也忍不住被店长忽然暗下去的紫色眼睛所吸引住。真的很美啊，就像水晶一样。
“那真是太感谢了。”店长温文尔雅地冲客人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客人你真敏锐，说起来事实可能又确实如此。”
“什么？”
“关于云河……啊，关于刚才那位上楼去的女服务生的情况，你不是猜她认识的人里有遭遇不幸的吗？这点似乎很正确呢。”店长微笑着说。不知为何客人觉得有些诡异。店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微妙……可是这些话……是应该用猜测的语气，微笑的表情说出来的吗？客人决定还是不再谈论那位女服务生的好。
“话说……真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死亡事件何时是个头，一开始我以为是地方电视台为了收视率而胡乱编造的呢，现在依然有这个想法，不过老是看见……还真的觉得有些瘆人呢。吸血鬼那种小孩子才迷恋的玩意儿绝对不是真的吧，居然也被放在新闻里，也不知道这些从事正经工作的人怎么想的……太不严肃了。假如是真实事件，凶手一定是个变态。”
“‘吸血鬼’的真实性暂且不提吧，但是客人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事件，是电视台胡编乱造的呢？”店长淡笑着问。
“怎么说呢……感觉信息给得不充分吧……从各个角度来说……新闻也只是报道个大概，没有具体剖析案件的情况，还猜测什么吸血鬼，还提到大众的反应，好扯。”
“呵呵，确实是呢。不过，如果真的是不一般的事故，相关部门肯定会封锁一部分消息的吧？假如造成民众大范围的恐慌可就不好了。就如客人你所说的，连你这样稳重的男性都觉得有点瘆人，那负责人必然不会把实情全盘托出吧？”店长眯着紫色眼睛微笑的样子，就像狐狸一样，“就像如果某个国家发生大面积的瘟疫，为了防止国人想方设法地偷渡，政（）府也是绝对会选择，对民众隐瞒瘟疫的危害程度。”
“哎呀，老板真有意思，你说得我直发毛。”顾客瞅了一眼店长的羊角辫，哈哈地笑了，“难道这次的事件非常严重吗？老板，你该不会是卧底之类的吧。虽然我觉得卧底什么的，应该更英武一点比较好啊哈哈哈哈……”客人笑着，忽然他又瞄到了店长裸（）露在外的，半截精壮的手臂，然后他又再次看了看店长妖异的紫色瞳孔，不知怎的，忽然就没了笑的兴致，只顾低头吃面。
店长依然微笑着，也就没说什么。
云河的房间很小，只够容纳一张写字桌和一张床。房间四个角落里堆满了书，画纸和资料纸满地可见，这对于一个女孩房间来说，似乎是太不够整洁了。
云河差不多在高中毕业后就搬到这里，拥有私人空间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即便，她承认，和养母住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是比较方便的。
其实埃蒂卡完全有能力让云河过上非常奢侈的生活，在埃蒂卡就职“主席”的时候，薪水甚是丰厚。可是云河不乐意太为难养母，就此安身于大城市一个窄小的房间内，过着天天在笔记本上算计房租水电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让云河觉得像“生活”，因为要想着每一分钱的去向，因此也就很平实。
何况高中三年地狱一般的集训，让她对食物和居所都毫无挑剔。
从埃蒂卡处得来的，就只有富太太那样安逸的精神，云河不会因生活拮据而焦虑。这或许也是陶渊明一般的隐者精神？云河不知道。不过她想，此生此世，注定无人邀她来为官从政。
云河小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她的画。她特别爱绘画，这是她高中时期培养的爱好，而她确实有天赋。她画得最多的是人，各式各样，形形□□的人，有路人，有朋友，也有顾客。每一张画，或素描或简笔，人物的眼神都活灵活现，格外逼真。
云河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到桌前，开启电脑，一眼就望见电脑上方贴着的画。
那张画，很空，中央是一个绿色的豌豆，还有两粒粉色的点点在旁边。
乍一看，这是云河所有写实作品中，最抽象的一幅。
她有些诧异自己留这幅画那么久，连同画中包含的，甜美凄苦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