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一章、白血公主（4）（1 / 1）
数天之后，卡珊德拉约奥利维亚去附近的一片小森林游玩。
卡珊德拉要先去附近的书店采购奥利维亚上课所需的教材，所以要奥利维亚先到那里等她。那片森林有点远，还有些偏僻，虽然奥利维亚一向不文静，更偏僻的地方也去过，而且这次是和让人放心的家庭教师一起玩，德菲夫人还是决定在去朋友加参加派对的同时陪伴女儿在森林里等教师一会儿。
森林很安静，这就是不受工业文明所玷污的约克郡最典型的天堂。
奥利维亚知道森林的深处有座废弃的庭院，那里青苔遍布，无人问津。到了约定时间，可老师却不见踪影，奥利维亚等不住了，决定先去庭院晃晃，让妈妈在约定的地点继续等下去。大概是风太大的缘故吧，身边的树总发出沙沙的私语声，那些私语，带着阴森，又像是亡魂带着哭腔的自述。
此时此地，在约克郡吸血鬼伯爵加洛的庄园内，再次恢复本来面貌的路西法和加洛正在享用着下午茶。家庭女教师卡珊德拉的身体，早就被当成无用的废品处理掉了。
吸血鬼们享用的茶，是血酿的花茶，馥郁的花香中有隐约的铁锈味道。
路西法灰白的唇染上鲜红的印记，一张苍白的脸，霎时有了妖冶的色彩。
“筥伊会顺利吧？”加洛一边用茶，一边悠然地问。
“啊，会的。奥利维亚的父亲出远门了，而你说的那位，如杀人机器一般的奥利维亚的哥哥奥托克，今早收到别的城镇的委托，急急赶过去处理那里的血族事物了。”路西法优雅地交错着双腿，垂着眼睛望着面前的茶，嘴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今天的茶味道很好。让我猜猜，我享用的是哪位女仆。”
“你可以过目不忘？”伯爵淡笑，“我将她们做成菜的时候，都不曾留意她们的长相。”
新鲜的血液，就算对一个地域的吸血鬼之王而言也是极其珍贵的，流落街头的低等吸血鬼，从来只能得到死人的，腐败冷硬的血。因此伯爵也不会总是为了血液而杀死食物，将牙齿插入姑娘们美好的颈项进行吮吸时伯爵总是十分慎重地把握好尺度。然而，伯爵的地下室里，有一座类似绞肉机一样，能将动物的肉体像拧毛巾那样拧成麻花的巨大机器，那可不是闲置的。伯爵心情糟糕或是想要宴请宾客的时候，就得有女仆，来好好坐坐这台此生只能玩一次的大型“翻斗船”了——或者，被称为“一去不回”船。
筥伊，路西法和加洛都是很有家庭背景的吸血鬼，这意味着他们的祖先交友甚广，影响力不一般。他们天生矜贵，从未有碰触死人之血的习惯。宁可挨饿，也不愿苦了自己的胃。
“听筥伊说，你从不杀死食物。”加洛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也不是一直。”路西法顿了顿，“但我承认，我没有那种嗜好。”
“所以，你是一个温柔的情人。”加洛用轻柔的嗓音，吟诵出这句玩笑。
“这可不一定。”路西法道，“有时候活着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折磨是活在对美貌又温柔的情人的思念中。”加洛接下去说，“那么路西法，你有过真正的情人吗？我是说，你真心对待的对象。不论对方是人，还是，血族。”
“没有。”路西法望着血红的茶面有片刻的失神。有那么一刻，奥利维亚黑发红唇的少女体态浮过他的脑海。为何会想到那个姑娘，明明才见过几日。
奥利维亚送于卡珊德拉的蝴蝶结，早就连同女教师的身体，一起被焚毁得一干二净。
可是，偏偏就有记忆，跨过冰冷的物体，留下永生不灭的痕迹。
路西法感到些微的烦躁。
因为或许今天之后，奥利维亚就不在人世了。或者，成为他友人的玩物。
没错，今天，是卡珊德拉预言实现之日。
忽然，路西法和加洛一同放下茶杯竖起脑袋。
他们同时嗅到了血的味道。
血，大量的血……
这是一种警告。
那不是，人的血的味道……那是，吸血鬼的血的味道。
筥伊的血。
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两位在品尝茶点的吸血鬼前一刻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可能。
吸血鬼死后，会立刻化为灰烬，所以他最后所能留下的就只有同伴能感受到的味道。如此浓烈的味道所诉说的多半是……不幸与灾难。
“筥伊！”加洛猛然站起身子，他皱起眉头，英俊的面孔上燃起愤怒的火焰，他咧开嘴，锋利的切牙闪闪发光，他盯着窗外沉声问，“路西法，你不是说，你保证只有奥利维亚吗？”
“但我从来没有保证过，奥利维亚的力量，也从没，见识过。”轻声说着，如同呢喃。路西法扶着桌子慢慢起身。此时心中莫名地期待，与喜悦，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对自己该做怎样的判断有些拿不定主意。
是啊，肯定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
但是见到奥利维亚之后，要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女孩！筥伊在学校里的能力可是中上……他可是，受到千年锤炼的吸血鬼贵族的后裔。”加洛无法相信，可是那确实是筥伊的血的味道。筥伊多半已遭遇不幸，不死，也是重伤。
“奥利维亚也是颇有名气的猎人的后裔啊。她或许，并不像她看上去的那般柔软，哪怕她是位女性。”路西法轻叹口气，望着远处，幽蓝的眼睛慢慢沉下去，“如果这是我搜集情报的失误，那么，就让我来解决这件事吧。”说着，二位年轻的吸血鬼，就朝着小森林出发了。路西法有些迟疑，但是加洛不，加洛希望越快赶到越好。
“好歹我是约克郡的主人。所以让我来为我们的好友复仇吧。”
加洛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却让路西法更加沉重起来。
是的，在内心深处，他不想奥利维亚出事。
他终于在这一刻确定，他希望，她平安地，平安地离开那座森林，继续当她的小公主。
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所以，在我们到达之前，请快逃走吧。奥利维亚。
在心里默念着的路西法，时不时瞥一眼加洛嗜血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两轮预示着不详的血月。
加洛的能力，在学校里，是综合排名第二。仅次于路西法。
以至傍晚，天空明媚。
十九世纪的吸血鬼已不再惧怕阳光，尽管在白天，他们的能力比夜晚时要低许多。
两位年轻的吸血鬼快速地穿梭，身边迅疾的风里是麦子的香味和友人的血的味道。头顶鸟儿的歌唱，在高速度的变声下，就转化成一声凄厉的嘶鸣，仿佛脖子捏在屠夫手里，做最后一次挣扎的家禽。
小森林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有人血，也有吸血鬼的血。
加洛和路西法在废弃的庭院找到了小公主。
这里已被废弃很久，庭院的天花板都没了，俨然成了失去上壁和墙的一面的，半包围型废墟。有残破的柱子七七八八地树在庭院前后，夹杂着水渍和攀援类植物，颇有罗马遗迹的味道。庭院的正前方有一座锈迹斑斑的天使雕像。锈迹在天使模糊的面容上刻下清晰的泪痕。路西法忽然有种对着天使忏悔的冲动。或许放任友人，是他犯下的严重过错。
如今无论是劫持小公主还是暗杀奥托克一切都成为往昔的泡影，或许那天，留下老板娘以满足筥伊的猎奇欲（）望代价反而会小很多。
如果那个时候不阻止筥伊，一切都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路西法不是个爱后悔的人，惋惜只在心中停留片刻，就随风逝去。
庭院内，奥利维亚跪在残破的地板上，搂着德菲夫人的体温未退的尸体咽呜着。事情的真相就是奥利维亚跑来庭院玩耍，留母亲一个人在原地等卡珊德拉。然而之后奥利维亚却在庭院里再次见到母亲，可是这次，母亲是被一个人要挟着过来的。筥伊在小公主的面前杀掉了德菲夫人，然而筥伊不会料到，他的命运在那一刻也已经注定。
向来轻视生命的他本想让游戏变得更精彩，而小公主也确实如他所想得发出了绝望的叫喊。可他未料到，小公主会有能力，将他亲手，送入地狱。
奥利维亚的使魔是一把剑。一把精灵变成的剑，能感受主人喜怒，与主人配合的剑，此时就握在奥利维亚的手里。
感觉到有人来了，奥利维亚慢慢起身，离开母亲，手中的剑被她紧紧握住。她抬起眼，有片刻的无措，从两位步入庭院的吸血鬼的身上散发出的鬼魅气息告诉她，这两位，比前一个杀死她母亲的吸血鬼要强大。她最终还是将剑稳稳地架在胸前，大而乌黑的眼里是镇静与愤恨，泪水凝结在她苍白的面孔上，被咬出血的唇，火红得妖娆。
她紧紧盯着两只吸血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个小公主，她就像个女武神。或许，在亲人之死的洗礼下，她的蜕变，顷刻完成。
路西法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造物主的神奇，与命运之神的顽皮。
路西法身边的加洛上前一步，他亦紧紧盯着小公主。现在她在他的眼中已然不是一位娇弱的女性，虽然自他回到这片故土后他一直以为她是。他像看着一位对手一样看着她。
奥利维亚举着剑，慢慢后退，而加洛则步步向前。路西法原没有动，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发展。他在心中苦笑，或许，不论谁处于劣事，他都不得不出手相助，而结果很可能是他被活下来的双方纷纷厌弃。
但是，他想小公主活下去。这个杀了他好友的小公主，他想要她活下去。
一经确定，他的心意就无可更改。
而他冷色调的眼睛平静依旧，心中的想法，被完美而冰冷的伪装，掩盖得严严实实。
怎知，当加洛靠得足够近的时候，小公主就狠狠抛出自己的武器。
小公主的剑感应到主人的意识，以迅疾的速度直插加洛的胸口，加洛大惊，万万没料小公主会来这一手。他被她的剑钉在庭院坚固的墙上，动弹不得。这把具有灵性的剑封锁了他所有的动作，纵然他能够挣脱开，也极可能是重伤满身。但是他不明白为何小公主会采取这样的战术，这就意味着，她要空手对阵更强的，路西法。
加洛张大了眼睛，负痛的吸血鬼张大嘴巴露出锋利的切牙。他发出沉闷的低吼，吸血鬼黑红色的血顺着长着些许苔藓的，由石头堆叠的苍青色庭院墙壁缓缓流下。而他还不会死，小公主显然也没能力让他立刻死去，只是将他牢牢钉住，强迫他成为一个不能插手的旁观者。
奥利维亚与路西法望着彼此，面无表情，目光里不露一丝痕迹。
好戏，这才上演。
“我认得你的眼睛。”
谁都没有料到，奥利维亚会先开口。她因过度哭泣而嘶哑的嗓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却镇静异常。德菲家的小公主，展现在路西法面前的不单单是超乎常人想象的天赋与果敢，还有她的机敏。
“我认得你的眼睛，你深蓝的眼睛，卡珊德拉。”奥利维亚快步走向路西法，无所畏惧，此时她就像骑着战马迎向胜利的骑士军领袖，那样意气风发。黑发张扬在她的耳际，小公主高傲地抬着下巴，哭红的眼睛里满是倨傲。
“但我一直不曾认得你。”英俊的吸血鬼在原地温和地笑了，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带着蛊惑，“我一直不知道，喜欢儿童诗歌的小女孩，居然是位女豪杰。”
“你不了解你的学生。所以你不是个称职的教师。”奥利维亚伫足在路西法面前，他们间只有一指之隔，奥利维亚通红的双眼望着路西法，颤声道，“你也是个，不称职的间谍。”
“没有错……”话音未落，奥利维亚就猛地扑到路西法的身上，路西法顺势就跌到地上。小公主紧紧箍着他的脖子，猎人的牙齿，惩治性地□□吸血鬼的脖子。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吸血鬼一辈子都在咬别人的脖子，但却很少有机会，被别人咬脖子，除非，真的太惹是生非。毕竟对于猎人而言吸血鬼的血不是必需品，他们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摄取正常食物。此时此刻的路西法忽然有笑的冲动，被别人咬脖子，感觉挺奇怪的。
他用手臂轻轻环住奥利维亚发颤的小身体，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奥利维亚。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做呢？他不希望奥利维亚出事，这个可怜的小公主，已经受够折磨。所以这样就够了。就让一切，在他的血液里平息吧。
被钉在墙上的加洛完全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戏剧性的一幕。一向孤高的路西法居然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咬。要知道，在学校，没人敢碰他一个手指头。可是现在，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推倒在地上，狩猎到他的黑血。
对于吸血鬼而言，得到自己黑血的猎人，就等同于主人一般，需要顺从，需要服侍。所以加洛实在太不敢相信路西法会如此得心甘情愿。这就好比无理由得缴械投降。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加洛十分肯定，奥利维亚再如何强，也终是敌不过路西法。所以难道这也是路西法的制胜策略吗？可是，为什么路西法环抱着奥利维亚的姿势，抚摸她头发的姿势，对着她轻声耳语的姿势……是那么，那么得像……对待情人呢。
路西法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血在慢慢流失。
这让他迅速得虚弱下去，并且饥饿起来。他的本能迫使切牙长了出来，连深蓝色的瞳孔里，也泛出冷冽的，渴血的猎食的光。但是他就是不想阻止奥利维亚，他搂着她，莫名地贪恋着她在怀中的味道。他有些吃惊，或许自己真的无所谓就那么死在她的牙齿之下。
在她的唇齿中他终于感觉到他太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居然是这一刻，或许，其实不算晚。她的皮肤时那么温暖，带着麦子的味道，让他痴迷。
奥利维亚吸到实在吸不下了才将牙齿抽离路西法的脖子。路西法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他幽蓝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她，没有任何言语。
“我讨厌死你了。”小公主仰起脸，带着哭腔绝望地大喊一声。路西法苦笑，他像曾经做过得那样，伸出手，抚摸奥利维亚光滑的面颊，任由人类的温暖像□□一样侵蚀进他的血管与心脏。
“你不是说……我会被陌生的吸血鬼夺取贞操吗？我偏不……”奥利维亚用轻颤地双手，猛地撕裂路西法的前襟，“让我来强()暴你吧，卡珊德拉，在你朋友面前。”话音刚落，小公主的唇便狠狠压上路西法的。
干柴烈火，一经碰触，就迅猛燃烧。
猎人与吸血鬼，白血与黑血，无药可救地撞击引动地是一场来势凶猛无可挽回的爱情之火。没有人能逃离不经意间诞生的爱情。这不知从何开始又何处消亡的爱情，在坍圮的废墟里茁壮滋生着。
他们就像两条蛇，死死纠缠，紧紧捆住对方。激吻，就像一场消耗战，彼此打压着彼此，谁都不愿率先抽离。他们像是能吻到天荒地老。
路西法慢慢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睁开眼睛，没有天花板的庭院外已是繁星璀璨。多么适合接吻的夜晚。
他们的吻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小公主轻轻松开爱人的唇，舌吻变成在他唇上轻轻地吮吸。最后她放开他，像是终于要够他。
她伏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喘息使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继续吗。”他用嘶哑的嗓音挑逗她。冰冷的手指已然撩开她的长裙，碰触到绑在小公主腿上的，粉红色的缎带。
她望着他，慢慢恢复理智。在他冰冷的抚摸下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鲜红的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迷乱与依恋褪去，她的眼睛里装有浓郁的悲伤。她哭了，晶莹的眼泪大滴大滴砸在路西法的脸上，璀璨就如星辰。
路西法就沉默了。他从她裙下抽出手，然后轻拍她的背。小公主终于忍受不住，跳起来，迅速逃离庭院，夜晚冰冷的风传递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路西法想，他永远见不到她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幽蓝的眼睛望着星辰。
“路西法，你是否是为了成就你的爱情，才牺牲了筥伊。”剑早已离了加洛，随主人而去。负伤的加洛踉跄着，走向路西法。
“不。”路西法道，“倒是他的死，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样也不错。”黑暗中，传来加洛轻快的笑声，“我从未见你失去理智过。”
“……”
“我们快走吧。德菲家应该很快会派人来这里收夫人的尸体。你呢，最好黎明前就离开约克郡。”
“你呢？”
“如你所说，德菲家的当家人，和杀人机器奥托克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所以我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可能发生的家族大战。放心吧，我没事。倒是你，身为小公主的恋人，很有可能会遭到偷袭啊。再怎么说，她放走了你。她不想伤害你。她迷恋上她的宿敌。”
但是，我伤害了她。
路西法凝视星空良久，慢慢闭上眼睛。
我爱你，白血公主。
我的奥利维亚，愿风让你听见，我对你的，无人能及的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