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一章、白血公主（3）（1 / 1）
“妈妈，我说了我不想要教师！”
盛夏蝉鸣，万里无云的约克郡的天空响起奥利维亚的哀鸣。
德菲家的小公主正在她的寝室里挥舞着抱枕做徒劳地反抗。
离见家庭教师还有一小时。
奥利维亚刚从床上起来，头发乱蓬蓬的，睡衣肩带挂在手臂上。她是故意赖床的。
“你这孩子，都和人说好了怎么可以反悔呢！而且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最重要的是，给别人一个好的印象，你看这左领右舍的，谁不知道你爱剑术，爱骑马，爱和你哥哥打架！你不能做些淑女的事吗？你都十六了应该早有人上门提亲才是！你别给我嫁不出去！”力大无穷的德菲夫人手一伸就把自己的女儿从床上拎了起来，然后丢进浴室澡盆。
“可是妈妈……”被剥光了奥利维亚又被硬生生塞进水里。
“嘘，老师似乎到了。”
玄关外传来一阵轻灵的马蹄声。
德菲家处地偏僻，格外幽静，一点响动能传很远。德菲夫人急忙打发管家去迎接，自己则将奥利维亚一把拎起来，弄干了就随便套进一件衣服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要给家庭教师留下好印象！听到没有！不许没大没小！不许不懂礼貌！”
奥利维亚只得一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一边跟着母亲去玄关处见老师。她的头发还淌着水，格外狼狈。这是她故意赖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管家的招待下，当地最有名望的猎人家族——德菲迎来了其小公主奥利维亚的第一位家庭教师。之前小公主受到的教育，多半来自爱护她的长辈，而这次，就如她母亲所说，为了在外界虚造点声势，不得不费尽心机从外面请来一位教师。
奥利维亚是德菲家唯一的女性后嗣，聪明机智，美貌过人，却好动无比。
德菲家的女子都有一种先天的丰满，就如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德菲夫人就是如此，她拥有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蛋和奶牛一样雪白的身体，给人的感觉十分之可爱甜美。奥利维亚还未成年，体态不如母亲的丰盈，但胸脯已经格外圆润了。她有着母亲一般洁白如雪的肌肤，黑绸缎的束腰更是将少女无瑕的性（）感表露得淋漓尽致。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和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唇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大家都说，德菲家的小女儿就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美不胜收，她的美如此清纯，再有邪念的男子见了她也会心怀憧憬地抑制住内心的渴望，仿如见到圣母一般忍不住在内心中做虔诚的忏悔。
可只有德菲夫人明白，多少条件良好可选作夫婿的男子对她家的女儿抱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奥利维亚太过奔放也太顽皮，不够资格成为名门望族的女主人。眼下，到了结婚年龄的奥利维亚让德菲夫人越发伤神起来。
此时，女家庭教师这一职务发展已格外成熟。大家族对其的需求源源不绝，但是供给并不多。家境贫苦但是知识渊博的女性在这个充满钱臭味的社会自然是不少的，但因为人们的陈旧观念还没改过来，比起一份稳定的薪水就算是知识女性也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寻找后患无忧的夫婿上。何况家庭教师的雇佣者通常希望教师住到自己家庭里，所以对于家庭教师来说，如若选择了职业生涯，那么婚姻及私人生活，都必须成为惨烈的陪葬品。于是家庭教师虽然说是现今女性唯一能从事的正经职业，愿意就职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德菲夫人很高兴在偏远的约克郡还是寻到了这样一位乐意为她女儿牺牲的女性。
奥利维亚虽已20岁，却依然是爱调皮捣蛋的性子，她极不情愿地撅着嘴出门去迎接她的家庭教师。
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的，是位着迷迭香灰长裙的女性，她带着豆沙粉色的宽檐帽，待走近奥利维亚，才取下帽子。
阳光从新来家庭女教师的背后投射过来，给她的面孔打上一层阴影。在昏沉的光晕中奥利维亚的眼睛慢慢张大到极限。哪怕只看轮廓，奥利维亚也感觉到，新来的女教师很美。应该说，是有一种，能震慑到她的美。或许，那就是，所谓的气质……
奥利维亚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德菲夫人诧异于女儿的懂事，自小到大她从不知收敛为何物，却在这个女教师的面前，一瞬间变成了不声不响地乖兔子。这就是所谓的“师威”吗？
在光影之下，奥利维亚隐约出现了幻觉，好像有一抹深蓝，浮现在新来女教师褐色的瞳孔里。
“小姐今天的装扮，让人印象深刻啊。”家庭教师开口了。那是清幽低沉的女音。语速沉稳，就如山中流淌的泉水，没有世俗喧嚣的意味。教师意有所指的，当然是奥利维亚湿漉漉乱蓬蓬的头发。
“老师，您叫什么？”情不自禁的，奥利维亚问。
仅是第一眼，她就被这位家庭教师深深吸引了。她迫切想知道老师的身世，所涉猎的著作，喜欢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究竟什么样的见识，才能塑造起这般超脱迷人的气质。这位教师，简直太不似奥利维亚脑海中呆板刻薄始终未婚的中年女性了。这位教师是个仙女，奥利维亚有种错觉，这教师是受罚的天使，正在人间忍辱负重。
“卡珊德拉。”回答她的声音连贯自如。
“这个名字……应该是特洛伊的女预言家的吧……”奥利维亚吃惊极了，“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神圣的人，太容易和神圣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或许我能够预知小姐您的命运。”卡珊德拉在光阴之中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有老师在，奥利维亚一定能活得更好的！”德菲夫人在此时插入话来。她对这位气质不俗的女教师很有好感。德菲夫人没念过多少书，但是新教师的名字听起来挺有学问的，这让她对这位教师以及女儿的前途更有自信了。因此，说她是只重表面的人并不为过，但凡生活在殷实家庭中的女性，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毛病。
德菲夫人当下就决定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位乐于奉献自己的贫寒女性。
“夫人的盼望让我受宠若惊，我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让小姐活得更好。”
不知为什么，新教师低沉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别样的意味。
喜好刺激的奥利维亚决定拭目以待教师带给她的，所谓“更好”的生活。
而德菲夫人绝对不会想到，新来的教师其实最渴望得到的酬劳，不是一枚枚闪光的英镑，而是小公主的全部。
或者，是整个德菲家的未来。
“所以，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卡珊德拉合上教科书，对奥利维亚微微一笑。
“这样啊，那老师请等一下，和我一起用下午茶吧。”老师不是个爱笑的人，她偶然的浅笑，都像迷迭香一般素淡，惹人失神。她的外貌和文静的乡村姑娘并没什么区别，可是奥利维亚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卡珊德拉有种迷人的内在——但是那种迷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见到老师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她的老师。因此决定好好学习。
“不用麻烦了，我最近胃不太舒服……”
“老师很喜欢粉色吧？我恰好有一只粉红的蝴蝶结，或许很配老师的帽子。”奥利维亚很机灵，不等卡珊德拉拒绝完，就又再次挑起了新话题。卡珊德拉于是瞟一眼房间角落衣帽架上的，自己的豆沙粉帽子，还没开口，奥利维亚就欢快地跑掉了，眨眼功夫再次出现，手里捧着一只粉红的蝴蝶结。她轻盈地转着圈来到衣帽架，跳舞般优雅地取下老师的帽子，将蝴蝶结别了上去。她开心的模样让卡珊德拉身体里吸血鬼的灵魂有微微的颤抖。
用一双人类女性的眼睛看着一切的路西法感到自己有点迷恋上，约克郡淳朴的民风和纯洁的人民。
然而吸血鬼，永远无法融入其中。过分沉湎的结局注定是两败俱伤。
奥利维亚小跑着来到卡珊德拉面前，向她炫耀自己的作品，“老师你看，很棒吧，我就觉得这个蝴蝶结很配您的帽子。”
卡珊德拉礼貌地接过帽子。
确实很配啊。
豆沙粉本是偏灰的阴暗色调，浓粉的蝴蝶结，就像点睛之笔，格外引人注目。
“会不会太招摇了。”卡珊德拉忍不住苦笑。德菲家的小公主热情得让她无所适从。主动的姑娘路西法见过许多，但是，想到卡珊德拉是友人的猎物，心中还是有些微妙的波澜。是因为禁（）欲太久了吗……路西法在内心感叹，羡妒友人这种事，实在太无聊了。
“哪会啊，老师那么漂亮的人，不能总打扮得太朴素。”
听闻此话女教师身体里的那个吸血鬼怅然许久。他明明是挑了一个稍微有些气质，不至于太过离谱的，长相平平的牧师女儿做“容器”，怎么就“漂亮”了呢？他不想太漂亮，惹人注目对于间谍而言可不是好事。
卡珊德拉于是就抬起眼睛，房间里不太强烈的光线，隐隐约约，照耀出女教师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深蓝。
“你，觉得我漂亮？”她低沉的声音在问。此时她坐着，而奥利维亚站在她面前。她不经意地扫一眼小公主丰润的嘴唇，像樱桃一样，娇艳欲滴。忽然有点想含住那两片可爱的嘴唇，忽然有点想不顾一切地抢走她，路西法知道他那么做不要说是德菲家，连加洛和筥伊也会措手不及的。
然而这次游戏，归根结底是想让一直束手束脚的筥伊开心些，路西法知道为一个未长成的小猎人牺牲掉自己安宁的生活实在太不值得。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猎人。果然是这般得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是吸血鬼的祖先是人类，是人类变异的一次产物，那么猎人毫无疑问是变异的二次产物。他们强大而温暖，比如奥利维亚，就像个小太阳，不断散发着光和热。
奥利维亚听了老师的话呆了呆，道，“是啊，老师给我一种，特别出众的感觉。”
卡珊德拉露出一个苦笑，不再问下去，只是说，“谢谢你的蝴蝶结，奥利维亚。”
小公主于是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呆滞的模样亦是格外可爱的。
“倒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奥利维亚，我想问问，你有最喜欢的诗人吗？”
“爱德华•里尔。”
“喔？我还真没听过他。”小公主的学识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一些。虽然这些学识，在她语法错误连篇的作文里看不出来。
“爱德华是个充满爱心和童趣的诗人，他经常和动物在一起，老实说我不太看书，诗人的话，我就只记得他。我从不遮掩我的水准可能非常……欠妥。”奥利维亚有些尴尬地说。她顺便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人的诗集，递给卡珊德拉。
“怎会欠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嗜好。”卡珊德拉轻柔地翻开书，浏览一番就说，“挺有趣的，虽然和我惯常读的相去甚远。”
“卡珊德拉真贴心，妈妈就总是斥责我喜欢这类儿童诗歌。”
“要说起来，这类诗歌确实不怎么能登大雅之堂，不适合和你那些有地位的朋友交流。你妈妈的斥责是正确的。”大家庭的女儿不好当，很多时候要做些，比较勉强的事。
“卡珊德拉人真好。”奥利维亚泪眼汪汪地扑到卡珊德拉的身上，就像猫咪一样表示亲昵。
“快到用下午茶的时间了，你先去吧。”吸血鬼伪装的无害女教师温柔地提醒。
“好！那一会，老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农场转转？”卡珊德拉就像一匹快乐的，刚出生的小马，全身有耗不尽的力气，停也停不住。
“也行吧。”
“嗯！那说好了！”奥利维亚欢快地跑出门，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卡珊德拉叹口气，修长的手指触摸着帽子上的蝴蝶结。
忽然门又开了，卡珊德拉抬起头，居然又是奥利维亚。
“老师，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也喜欢粉红色哦！”奥利维亚对卡珊德拉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左顾右盼，确定四处没有人后，才钻进门来半个身子，对着卡珊德拉撩起身侧的裙子，露出整一条光（）裸的美腿。
于是春光乍泄。
在奥利维亚大腿的中部，系着一条粉色蕾丝缎带。这种身体上的小修饰品，在街角的风尘女子身上能常看见，它们是衬托性感与甜美的精致小物件，亦被大户人家的闺秀视作珍宝。
奥利维亚马上又跑着离开了。
这个……要是筥伊看见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一定会更加兴奋吧。
卡珊德拉用手支着头，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听说你很会骑马。”
午后，卡珊德拉跟着奥利维亚行走在农场中的小道上。金黄的麦子几乎晃晕了人眼，牛在地里时卧时站，尾巴悠闲地摆动着。阵阵麦香传入鼻腔。
卡珊德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不仅仅是马哦。”奥利维亚愉快地回答着，她捧着肚子，似乎下午茶吃得很满足。
卡珊德拉陷入美好的田园气氛中，一回头就发现奥利维亚不见了。然后，她听见少女呼唤的声音愉快地飘荡在头顶。卡珊德拉仰起头，发现身边的参天大树上，少女正坐于最高的树杈。真是一点不文静的女孩。卡珊德拉一瞬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老师你会么？不会一辈子没爬过树吧？那多没意思噢。”见卡珊德拉不语，奥利维亚就以胜利的口吻对着老师耀武扬威起来。
爬树对于原本的身体而言一定是小意思，可是这个牧师女儿的身体……
路西法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人类身体的双手，只停顿数秒，果断卷起袖子，一脚轻盈地踩在树干上。奥利维亚原本以为卡珊德拉一定会焦急地在树下绕着圈圈让她下来，不料得逞的坏笑还未在脸上停留五秒，就先凝固成呆滞表情。女教师居然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奥利维亚所在的位子，爬树的姿势，看起来毫不费力，迅猛敏捷，让人联想到优雅的猫科动物。
奥利维亚的嘴巴就张成圆润的“0”，“天啊老师，你是练过的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有练过。”这对现在的这个身体而言多半是实话，“只是很上手。”
这是个很难接受但不得不被接受的事实。老师看起来很文静，要说天天像奥利维亚这样静不下来得四处疯玩那是不可能的。
“老师，你说的，关于预言……我的生活的事，是真的吗？”终于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有点挤，但感觉不错。奥利维亚想到一个她比较关心的话题。
麦风滑过脚底，温柔的树叶在耳边吟唱着大自然的歌。
“啊，是真的哦。”卡珊德拉低头一笑。
“那，那……”奥利维亚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神秘且看似无所不能的老师，但又不知如何问才不至于唐突。
“我预言你会被陌生的吸血鬼夺去贞（）操。”突然低沉的声音响起，毫无预兆，却更像是一种蛊惑。
卡珊德拉抬起头，一双带着幽蓝的眼睛，没有表情地望着奥利维亚。她伸手，像是怜悯一般抚摸少女光润的面颊。
好温暖，人类的皮肤总是那么温暖。这种温度，还有血液湿滑的温度，都让寄居在人类身体里的吸血鬼爱不释手。他操纵着教师的手指在奥利维亚的面颊上留下一连串看不见的留恋。
奥利维亚则直率地望着女教师的眼睛。
她不在意游走在面孔上的手因为她并不以为那是何种程度上的进犯。
没有如卡珊德拉意料中的那样红起面孔，奥利维亚只是呆了呆，然后带有点天真地问，“你是说，我会和吸血鬼恋爱吗？”
噢，小公主，并不是只有恋爱后才能做那样的事情的。
披着无害羊皮的吸血鬼不无怜悯地想。
这下筥伊要开心死的吧，小公主居然是纯洁到不可思议的存在。
路西法来自一个作风严谨的古老家族，他至今为止没和异性亲密过，尽管不少次，像奥利维亚这样可爱的女孩让他有过欲（）念。
但他知道，筥伊和加洛绝非善类。他们有过张狂的青春，学生时代，当路西法埋首在书堆里时，他们都会结伴溜出学校。路西法承认朋友们回归后描述的那些风流韵事很让他感兴趣，但于他自己，身体上的结合，是他不敢轻易抛出的誓言。
奥利维亚热切的目光让他有些困惑，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扭开了面孔。
想要更进一步碰触小公主的念头在脑海深处滋生着，但他明白小公主已是友人选中的“祭品”。
“那老师恋爱过吗？”奥利维亚一碰到被否定或被拒绝回答的场面就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转话题，这是卡珊德拉深感佩服得一点。奥利维亚很机敏，很体谅别人的难处，从来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没有。”
“不感兴趣还是没碰到合适的？”
“我们回去吧。”卡珊德拉忽而有些烦躁，她径直从树上跳下，这一片麦香，让她忽而有种不适的晕眩感。
约克郡美好的民风忽然让她有了些微的陌生感。
她知道某个月夜她注定要顺应召唤重返黑夜，她的灵魂深处流淌着黑色的血。所以，一切的心动与念想，都必须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