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四章、你的温柔与可口(9)(1 / 1)
云河想到幼时无意间看到的,养母的电影。
养母对电影和酒还有音乐的嗜好简直到了中毒的地步。啊,过分沉湎倒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口味也是相当独特。
活色生香的电影中经常会有那么一枚能照耀出整个绚丽美景的镜子。
医院的天花板上,就有这么一枚镜子。
云河一扭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早已将被子踢到脚边,一手搭在头上一手缩在胸前,一只脚向前弯曲碰到腹部一脚向后碰到臀部,动作甚是奇怪,有点像“飞天”。
而且这个动作还有那么点难度,平常人做不太出来。云河就记起她在来医院之前是被压在很重的钢筋之下的,她悲伤地想大概之所以能将身体扭曲成这个姿势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全瘫就是植物人了吧。
这么想来,医院还是挺人性化的,知道要装这么一枚很法国很充气筒的镜子在病床上方,得以让突然受到重创的病人全方位多角度立体化地了解到自己的受伤程度。
能活到现在,还存有意识,真是奇迹。
至于是怎么到达这所医院的,云河倒是不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不太记得,但似乎是一个关于火岛的,很悲伤的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火岛喂了她血,然后牙齿也长出来了……
再然后是那个梦……感觉,火岛是永远离开她,永远离开隐红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
都那么模模糊糊,奇奇怪怪的……
那么之后呢,要回去那个莫名其妙的学校上课吗?坐在轮椅上去上课吗?不过那样的话,倒是可以毫无压力地逃掉体育课上折磨人的深蹲跳和马拉松呢。但是现在到底是星期几呢?还有,这么一间很法国很充气筒的病房究竟要花多少医药费呢?
思维没有中心地游荡了一圈之后云河才无比严肃地想到,此时最为重要的事,是试试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有多少机能是完好的。可是,她望着大圆镜里裹得像木乃伊一样浑身都是绷带的自己就很有找个棺材沉睡千年再也不起来了的冲动。
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味觉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她的舌头,感觉到口腔里,残存着微苦的,还带着点香甜的,友人的血。就像并没加多少糖的卡布奇诺,润滑且香浓。
喉咙,胃,全身,都好舒服……随着知觉一点点恢复,云河感觉就像浸泡在温暖的热水中,完全不想出来。
云河下意识地就用手摸了摸牙齿,想确定它现在的状态。手指摸完牙齿,就立刻停在了眼前。云河呆住了。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
自己的手指,居然就这么连贯自如地,动了。
她不确定地,将手腕打了一个圈。连贯自如。
于是她迅速从床上坐起身来,猛地抬头,天花板上的大圆镜中,包裹住云河全身的绷带慢慢滑落,露出少女没有丝毫伤口的完好的身体。云河的眼睛瞪得贼圆。
她大声尖叫起来。
与其说是吃惊,还不如说是觉得恐怖。有种被戏弄的错觉。
但是她叫,只是为了抒发心中的抑郁。因为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了解这个世界了。
“翡翠!”叫完,云河就吼出使魔的名字。
使魔应声出现。这次,云河注意到翡翠长胖了一圈,像是吸饱了水,又像是小孩子常玩的那种塑胶弹弹球。弹弹球甚至还长出了眼睛,圆圆的,小狗一般,眼珠占满整个眼眶不带眼白的,楚楚可怜地,巴巴地望着主人。
“第一次割腕没死成也就算了,为什么这次被压在那么重的东西下也没有死?好吧,这和我到底想不想死没关系,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干的?”云河瞪着使魔圆圆的绿绿的楚楚可怜地大眼睛。
这家伙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出了眼睛。那么,还会长出什么东西?会变成什么动物吗?太不可思议了……明明一开始就是个身上只有褶皱的豌豆。
但是云河很想知道,翡翠这又长绿苗又长眼睛的到底是想进军动物界还是水陆双栖……
哪知云河话音刚落,翡翠就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云河沉默地低下头。
半晌,她再次抬头,狐疑地望向翡翠,翡翠心虚地把眼神移到别处去了。
云河立刻抽出一段身上的绷带一绕然后双手一扯将变胖的豌豆硬是勒成蚕豆状,淡淡道,“是么,我怎么感觉不是这样呢……真的和火岛的血没有关系吗……你是不是为了得到我的表扬所以说谎呢……”
蚕豆在绷带中挣扎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欲哭无泪地望着云河。云河叹一口气,也就松开手,满脸怅然,喃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那个时候,当火岛和她被一同埋在钢筋之下时……哪怕意识不是很清楚,她亦能感觉到……伴随着冰冷的黑血席卷全身的,不仅是咖啡般浓郁的香醇,还有……无穷尽的力量。
她只是不敢肯定,那是火岛的血的力量,但从翡翠愧疚的眼神看来,这多半是真实的。
火岛……
火岛,火岛。
呼唤这个名字,无法形容的温暖和忧伤就满满在脑海中散布开去。
还有,唇上的,轻柔的触感。
云河用指关节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种亦真亦幻的触感,回想起来,就让她心跳。对方明明是女生,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敲门声。
不待云河反应,翡翠就像是怕生一般迅速地消失了。
云河用手拉了拉被子遮住只有绷带遮蔽的身体,含糊着问,“谁?”
如果是医务人员的话,应该不会敲门吧。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下,就推门而入。
云河倒是有点惊讶。来人是位她不认识的,异国的美女。她有一张有些孩子气的苹果面孔,白白的皮肤,棕色的长卷发垂在胸前。她的眼睛也是杏仁般的棕色,着一袭罗马味很强的高腰天鹅绒长裙,远看就像一个翩翩而至的神话中的仙女。
爱尔望着她,无奈胜过戒备。她对各种异人异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就不在乎再冒出一个。何况她有个异国母亲。
“你好,我是国立的老师,爱尔,听说隐红的学生发生了点事情,所以专程过来看看。”美女慢慢走近,带着友好温柔的微笑。
云河注意到爱尔似乎有点紧张,她的手握在一起,有些微的颤抖。
相比之下,躺在床上的云河觉得淡定的自己很是可耻。
但是,如何强迫一个去鬼门关荡过两次的人去紧张?
“你是……想审问我还是……如何?”于是此时是来自另一所学校的老师在进行友好访谈吗?
其实云河什么都不清楚,自从来到那所名为隐红的怪物学校她的生活就像在科幻片里玩射击游戏,各种应接不暇。好不容易攀上的朋友居然是披着猎人伪装的吸血鬼,使魔是个……想进军动物界的豌豆,梦里莫名其妙出现了变态吸血杀人狂,咖啡厅中天使一样的男人是盘着头发的,手脚架会忽然就坍塌的,按理来说应该布满全身的伤口居然会自己爬走的……自己居然又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了。
云河情不自禁地大大叹出一口气。是她太笨了吗,为什么什么都不懂。
“哪里是审问,我只是……来探望……”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牵强,爱尔露出一抹苦笑。云河凝视着她的面孔,觉得她看上去不像是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她的面庞带着点孩子气,话语中也就多了些亲和力。云河觉得她不像是带着某种目的的坏人,因为她的眼中带着一种浓郁的悲伤。
然而也说不准。
重伤过后的大脑开始被迫慢慢运作起来。云河想到,钢筋倒塌下去的时候,好像是有人立在上面的……那个人是猎人,云河能感受到这种同类的味道。他很可能就是推钢筋的人,也就是说,很肯能是要杀火岛的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有人想杀火岛,目的不明,却似乎一直潜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想来被天使引领着见到火岛的那个时候,火岛浑身都是污渍,很疲惫的样子,像是被追杀了很久……话说回来,天使又是什么人……云河那时候太想见到火岛,也就没注意到一件事——那个天使,那个似乎是火岛同伴的家伙,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猎人。
如果要勉强此时尚无法正常且快速思考的云河给出一个总结的话,那么云河给出的总结会是——
火岛身份不明。火岛的敌人身份不明。火岛的朋友也同样身份不明。
面前这个前来探望的国立老师很肯能会问到关于火岛的问题。但就是因为火岛的敌人和朋友身份都不清晰,所以应对可能会很困难。
云河自然是想帮火岛的。
倘若真应了优莲的猜测,要给予“火岛不是吸血鬼”这样违心的证词,云河也会义无反顾地给的。
毕竟,除去往昔,还有授血之恩。
授血,亦如重生。
“但是……为什么国立的老师会来探望我?”云河也就很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老师只是挂牌的称呼。日常生活中我主要的职责,还是维护治安。我并不经常授课。”
国立的老师水品一定不差。
“所以说,你是出于‘维护治安’的目的,才找到我?”云河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明明可能只是一场平凡的对话,可是,她却有种博弈的错觉。脑子在飞速运作着,她竭力想找到些可以指引她对答方式的证据,因为她觉得很有必要。
“嗯……可以那么说。”爱尔点了点头,有些颓丧地低下头,坐到云河的床沿,背对着云河,“你最近,是不是总遇到怪事?”
关键似乎来了。
云河只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避免自己的口误,伤害到火岛。
“我不知道……不过,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最近发生的确实很多……可能是因为我才来猎人学校不久。”云河捂着脑袋,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然后她忽然看见左手腕的表,有所触动地用右手牢牢握住,她这才发现自己也在颤抖,却在握表的一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勇气。
现在的她,有火岛,有翡翠,有澜波,有顾泉……她忽然觉得,哪怕现在房间里只有她孤军奋战,她也,不是孤独的。
“才来不久?”
“嗯,我是转学生,以前……没人告诉我我是猎人。”
“奇怪,难道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吗?”
“我是孤儿。”云河平静地回答。
“抱歉。”爱尔尴尬地停顿下来,这让云河觉得,在这场假象的博弈中,这位很有水平的国立老师也未必很有神算。她面临的未知可能不比云河少。
“你遇到的那些无法理解的事……是不是……都很集中……”爱尔似乎也有些语无伦次,“是不是……都围绕着什么……”
云河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火岛苍白的洋娃娃一样的脸。她想到她诡异的微笑和比普通少女低沉的教堂钟声一般的嗓音。
云河就沉默了。爱尔明显不像是在审问,也明显是在猜测的问话,反而让云河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云河也想问自己,可是……有什么意义吗……即便能弄清楚……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的话很奇怪,但是,我还是不得不那么问你……或许,让你不舒服了。”爱尔柔声说。虽为异族,但是爱尔却不像埃蒂卡,云河的养母。爱尔的中文异常流利。这也暗示着,爱尔是个有丰富社交经验的猎人,此时她笑着,却也掩盖不了瞳孔中的忧伤。云河忽然记得,校长曾经说过,国立的校长,也就是主席,是火岛的保证人,那么,如果,国立的老师和火岛有什么关系的话……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请问,一直和你比较亲密的转学生,李火岛,有给你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该来的,果然来了。当爱尔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河觉得有铁锤在内心重重敲了一下。
“她,你感觉,是吸血鬼吗?”爱尔继续问。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云河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正确的。
此时,爱尔如何会有这样的疑问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做才是保护火岛的方法。
如果爱尔能列出几个说明火岛是吸血鬼的证据那反而容易应对得多,说不定可以找到推翻证据的方法。而正因为对方什么都不泄露,所以云河完全不知爱尔和火岛究竟是何种关系,接触到哪种程度,所以,博弈起来显得相当困难。
云河只有沉默。
爱尔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猜测,请不要放在心上,我无意冒犯,只是我也很……算了,我想我该问问别人……”
“李火岛怎么了?你怎么知道她的?为什么你要查她的消息?”云河有种强烈的预感,那种预感很不祥。她猛然想到火岛的住地,被吸干血,沦为僵尸受火岛控制的卖菜老太太和智障的美少女……如果真要追查的话,火岛所犯的罪孽一定会给她自己带来无比惨痛的刑罚。云河的一连串的问题显得那么急躁而忧伤。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心在剧烈跳动着,她好痛苦,她不希望火岛有事,那是她的朋友不论她是谁……此时火岛的血,更像是一种象征,永远弥留在她的体内,仿佛,根深蒂固。
云河也觉得自己好可笑,明明,火岛的恐怖无情她早已领略,为什么就没想过收手呢?
而,当初没有收手,此后就更不会。
已经,在一起了……
已经在一起了啊。
这种感觉是多么强烈。
我不会出卖你,永远不会,云河在心中默念。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李火岛,你是我,选中的朋友。
不在于数量,而在乎质量。朋友这种东西,一旦选中,就不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