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四章、你的温柔与可口(8)(1 / 1)
红色的雨,红色的丝带,红色的甬道。
黑色的,夜幕与星空。
弥留在唇齿见的香浓的味道将云河的意识引领进未知的领域。云河知道,那是血液的记忆。
一片离她颇为遥远的幻象。
云河只觉得在朦胧的意识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一朵蒲公英,无着落地飘向命定的地方。
飘,飘,飘,落下了。
眼前的黑色与红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秀丽的欧式乡村风景。云河能闻到牛奶的甘醇和鲜花的馥郁。
绿树围绕,阳光明媚。鸟的歌喉婉转清亮。
云河抬头就看见有人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枝杈上。
是一男一女,男人搂着女人。亲密的样子让人艳羡。
单纯的情侣并不算什么,可是云河注意到,那男人搂着女人的姿势,带着宠爱的味道,女人的娇小,更让男人显得是在搂抱一只小动物一般。那么小心,却独占欲十足。女人坐在男人的腿间,男人双手一环,就把女人整个上身都裹住了。
起先,重重叠叠的树杈遮住了情侣的面容,在云河执拗地仰着头想看清楚对方的强烈意愿下,那些树杈,渐渐都消散开去。
此时,不仅仅是震惊,云河感觉自己的喉咙猛地抽紧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和女人都有丝绸一般,长而无懈可击的黑发,头发交织在一起就如阳光下的瀑布一般耀眼。
云河虽然看不太明晰,但她还是确定,男人有一张绝美的面孔,隐隐透露着些冷傲。他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树荫之下,他幽蓝深邃的眼睛如同铺满星辰的夜空,让人一望,就醉进去。
他的双手环住的女人有的是一张欧洲女人的面孔,皮肤如雪,乌发乌瞳还有红润的嘴唇,就像传说中的白雪公主。此时她很合适宜地捧着一只红苹果,一身雪白的连衣裙,果真像童话中走出来的小女孩。
“卡珊德拉,要是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女孩垂下长长的睫毛,望着雪白的足下丰润的谷地。带着麦香的风滑过她的脚板,吹起她的裙摆。
“你知道我叫什么,为什么总执意唤我的化名。”男人的言语中带着些微的不满。
“因为,从我出生以来,父亲就告诉我,路西法,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卡珊德拉’只属于我……”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呢喃着,眼睛就望向远方,面孔上带点逞强的笑意满满化作悲伤的,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么,你最近总吃苹果。”男人没看见女人的面容,但他们似乎太了解彼此,男人果断转了话题,想让女人换换心情。
可是女人不愿强颜欢笑。
她望着无尽的远方,眼睛发红,声音发颤,“因为我胖了,我要减肥……苹果是我的饭。”
“你会营养不良的,还是吃我吧,不会胖很多的。”男人将头靠在女人的肩窝上,轻轻闭上好看的眼睛。宠溺的言语中,带着无法言说的无奈。
“那……万一依赖上怎么办?”女人开始哽咽,“万一离不开,怎么办?”
“奥利维亚,你总是想太多。”
“已经不多了,爸爸他们发现我和你在一起了。”女人压着声音小声地抽噎着,“卡珊德拉,我们逃吧……一起逃……”
男人没有说话,搂着女人,听她静静地哭。带着麦香的风温柔地吹过树叶发出的声响似乎是女人的伴奏。许久,男人伸出他的左手,苍白的手心,慢慢浮现出六个血红的英文字母——
“OLIVIA”。
女人望着这六个字母,睁圆了含满泪水的双眼。
“你看,奥利维亚,你的名字会一直在这里,永远不会消失。你无可取代,对我来说。但是你不能离开你的家。因为你想象不到孤独的痛苦,想象不到,我的困境。我不能在远方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哪怕是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一个人走,奥利维亚,但我会回来找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是命运之神。
树荫下男人冰冷的唇轻轻贴在女人的脖颈上,温和地上移,到耳根,再到面颊,如此不舍与眷恋,仿佛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们的灵魂就融合在一起。
最后,他们接吻。
女人的泪水掉落在男人掌心血红的名字上似乎就此立下了,跨越时间与宗族的,永恒的誓言。
云河呆住的时候画面就消失了。
又是黑暗,与红色。
血液的记忆将云河带向又一次未知。
视线再次清晰时,云河面前赫然是一座高耸的塔。塔的基部是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夜空,如同见了血的野兽的眼,带着张狂与桀骜。
云河知道,这个场景里只有她可以不受束缚。
她缓步走上高塔,在塔顶,再次见到了那对在树枝上相拥的男女。
此时,男人依然抱着女人,但已全然,没有那种惺惺相惜的凄美。
这简直凄惨到了恐怖。
男人跪在地上,女人在他的怀中,面朝上向后仰着雪白的颈项,双手在耳边无力地垂着,苍白的手腕上是道道血痕,还有残留的绳子捆绑着。她的身上,尽是道道细长的血痕,狰狞着,张牙舞爪,将雪白的连衣裙撕扯成碎布。女人显然爱极了白色的连衣裙,此时,那素白的衣裙将她娇小的身形衬得如同鬼魅。
然最为让人震惊的是,女人凌乱的黑发下,竟是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别说昔日的风华,就连五官,都没那么容易辨认。
此时,女人已气若游丝。男人低着头深深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幽蓝的眸中云河看见那不变的,如同命运之神的笃定。
而窗外,火光冲天。
“奥利维亚,我来了。我们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当女人用尽全力,用手捉住男人的衣领企图想说什么时,男人温柔地出声。
女人的手因触动而颤抖。终于,她垂下了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男人紧紧搂住爱人的尸体,一动不动,恍如雕塑。
场景又一次转换,这次,是在一座看似极为豪华的公寓里。
宏伟的落地窗投射着血红色的残阳。一头银色长发的华衣男人面前,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女童。女童有一头美丽的黑发,和一双幽蓝的眼睛。
她穿着缀满蕾丝的衣裙,精致得就像布娃娃。
男人俊美的面容上,是一抹病态的,张狂的笑,云河听见他的声音清晰地在说——
“路西法,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带走。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如此爱你,就绝不会放开你。”
男人的话音刚落,画面就消失了。
又是黑色,绵延不绝的黑色还有血红色的血液在暗处滴落。
一些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有欢快的孩童的笑声还有老妇的咽呜。火车的轰鸣,八音盒哀婉的玻璃般剔透的鸣响,管风琴神圣的嘹亮的颂歌……还有,一支小提琴奏响的乡村小调,明明是那么闲适轻快,却不知为何,让人越听越沉重。
云河感觉自己在隧道中漫步,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快要迷失。然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又是一片血色残阳。而这次,画面的场景似乎不再那么陌生,不再那么匪夷所思,也不再那么扑朔迷离。
云河的面前,是火岛。
火岛有一张和白裙的卡珊德拉一样的脸。
她站在她所拥有的单元楼下,火色的黄昏将她幽蓝的眼睛照耀出一轮光晕。她的面孔上没有表情,没有悲伤与喜悦。
四周一片寂静。
云河顺着火岛一眨不眨的眼睛望向太阳落下的方向,于是,在那刺目的晕眩中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接近。
那个怪物的步伐很刚硬,带着些微的起伏,沉重,缓慢,就像,命运一般。
他走近了,然后云河看见,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低低的帽檐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带着沧桑感的卷曲的黑发和苍白的皮肤。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缝过的痕迹,仿佛脑袋被谁割离过身体。
黑夜一般的男子骑着一匹全身被银色铠甲覆盖的白马。马的鼻梁处耸起一只尖角,仿佛传说中的独角兽。男子停在火岛面前,火岛望着他,没有说话。
“哥哥!”就在此刻,名唤卡珊德拉的女孩如一只小鸟般,灵巧地从火岛身后钻出来,欣喜若狂地扑向黑夜般的男子。这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情。
女孩天真开朗地微笑着奔跑而去,连火岛都来不及阻止。卡珊德拉一步步跑向独角兽,她雪白的连衣裙在血色的残阳下飞舞,好似一只,扑火的飞蛾。
当卡珊德拉跑到马边时,男子迅速伸过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敏捷地扯住了卡珊德拉后颈处的墨发,轻轻一提,就将女孩带着微笑的头颅,整个摘下,一套动作连贯自然,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失去头颅的身体,轰然倒下,一条白色连衣裙如同支离破碎的鬼魂。
裙摆翻飞,在那无表情的幽蓝的视野里。
马上的男子温柔地捧着女孩的脑袋,将其轻轻按在胸口,毫不在意血液玷污了他黑色的服装,溅落在银白的马匹上。帽檐遮住他的眼神和表情,但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好像在安抚熟睡的恋人。
火岛幽蓝的瞳孔在黄昏中如同蓝宝石般闪着暗色的光泽。
她静静地伫立着,淡淡道,“你,非得如此吗?”
马匹上的男人顿了顿,发出洪亮的声音道,“是我该问你,非得如此吗,路西法。”
“你总能找到我。”火岛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一种感叹。
“或许我找到你的次数比你想象得还多。只不过你忘记了。”男人道,“路西法,我从来没有可怜过谁,但是,你是唯一一个。”
“……”火岛没有说话,她注视着男子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奥利维亚柔顺的黑发,像是失明的吟游诗人,用最真挚最灵敏的触觉,碰触自己心爱的琴。
“路西法,你还会让奥利维亚,背负多少血债。”男子洪亮的声音继续道,“如果这一切,不能终结,那么我也不会放弃。我会一次又一次,从你手中夺去奥利维亚。”
“……”
“你的仇人就要到了,快点逃吧,还是,你打算‘死’?”
“只是无名杂碎而已。何况,我从来不逃。”火岛望向血色的残阳,“我打算‘死’。不过……”
火岛忽然停住了。男人从火岛一瞬间的失神中看出了不同以往的些许异样,即便这种异样并不明显,但是他还是耐心地沉默着,等待火岛继续说下去。
然而火岛什么也没说,只是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边忽然滑过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男人于是静静地转身,然后才道,“保重,路西法。”
画面消失。云河的眼前复为黑暗。
不久云河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低沉如教堂钟声。
然后,那个声音说——
“我的小朋友,我的血,算是我唯一能给予的答谢。原谅你贫瘠的朋友。如果时光可以逆转,‘李火岛’,就不会遗憾,没有去试着做一个你的‘朋友’。”
此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但云河肯定,这个声音,是这所有重现的记忆的主人,也是,她口腔中的黑血的主人。
“‘李火岛’,真诚地希望,你能原谅她。”声音继续道。
“你的话好难懂。”云河对着黑暗一声叹息,但是眼泪却流下来,源源不绝,好似决了堤。不知是为了各种晦涩的悲壮画面,还是这个她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
一切都那么难懂,但是云河深深清楚一点,她的朋友,就要离开她。
那声音低沉,没有起伏,却比熟悉中的李火岛的声音,更加嘶哑。
是真实的男音。
“我的猎人小朋友,好好活下去,和你的使魔。别再做傻事了。”
“火岛……”云河哽咽着,叫出这个名字,泪水细密地滑过口腔。她多想紧紧握住友人的手,可是面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傻瓜,不要哭,你有美丽的未来,也会有许多朋友。我向你保证。所以答应我,不要再哭。”
面前的黑暗,忽然被一道苍白刺眼的光割裂。
“火岛!”云河用尽力气哭叫出来,然后她看见医院苍白的墙板,并感觉到潮湿一片的枕头。
她苏醒了。
所以一切虚幻不复存在。
血的记忆,至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