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曲 无奈夜长人不寐(上)(1 / 1)
阳光有些刺眼的晌午,一片灿烂的澄黄绵延着浸入那琉璃顶的宫瓦上,匀出几丝绚烂的光泽。热浪随着那午后的光霭雾气在缓然缱绻,逼着贪凉的宫人们纷纷躲入清凉流溢的宫殿里。
馥郁的檀香纷扬而起。帘拢处,一个身着深紫暗花绸风纹纱衣的宫装女子垂首坐着,看不清楚眉目,却见皓腕上一只碧绿的玉环映着几丝金影,熏风声动,碧玉光转,好似人也变得模糊不堪,隐没在这玉殿琼楼里。
女子的纤手微动,袖口犹带着几丝轻浅的脂香,缓缓摇拨着手里的一柄绣着芙蓉百花的团扇。这一扇的奇葩艳卉,绛红深白,直映得扇后玉脸上的媚眼迷离,如烟似雾。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好似碎雨滴荷,轻盈得匀起一层涟漪。
“一切可都打点妥当?”榻上的宫装女子声音慵懒,带着几分傲然的淡漠。
殿下的人微微颔首,俯身而跪。宽袖的绸质白衣摇曳在金色的阳光疏影里,轻叠数重,卷起淡彩迤逦。
“好,随我去太后寝宫。”只听得一阵竹木断裂之声,薄霭渐褪。澄澈的光雾下,那一面碎裂的团扇好似一只断了翅膀的花蝶,残颓地跌落四散。
女子的轻裙簌簌,罗衣款款。难以逐尽的静谧里,几滴殷红的血珠,顺着漆木的扇沿,悄悄地滴落下来。
“不知皇后你这般焦急,所为何事。”半卷半掩的珠帘后,一个朦胧的人影手托茶盏,浅啜缓声道。
宫装女子微微颔首,声若清川过渠:“儿臣叨扰母后清修,罪该万死。只是皇上久战疲惫,不日将班师回朝,儿臣怕此事没有个决断,恐怕……”
“可是说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姐姐?”帘后的长影轻晃,不急不缓,沉然有声道。
“母后明鉴。儿臣听闻她病势积聚,沉疴不起,本以为此事就该如此作罢,却不料几日前又得知她顽疾痊愈,全然不似久病之人……”
“哦,竟有此事?只是嫱儿你既是皇后,风印在手,又有何惧?”
“未及皇上回朝,儿臣擅做主张……恐怕……”
“妇人之仁!”白瓷的茶盏猛然落地,溅起碎片无数。
“如今我朝虽日渐繁盛,但四国争强,战乱不断,皇上忧心百姓社稷,你身为一国之母却无力整饬后宫,可不叫天下人笑话!”
“儿臣知罪……”
“嫱儿,本宫知你心慈性善,但你这般样子,如何为皇上分忧?不管你如何处置你那同族姐姐,本宫只希望皇上回来之时,不要有人扰乱了皇上的心神。”
“母后教训的是。”
“回去吧,本宫乏了,以后这般的事情不必再来扰我。”帘后的身影拂袖而去。转眼之间,殿室里又变得沉静安逸,香雾笼起,袅袅残烟氤氲着向四周弥漫。
穿着纱衣的女子仍旧托腮坐着。玲珑步摇高插云鬓之上,珠珞轻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女子的嘴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很快融化在这满室的芬芳香暖之中。
清雪庐里,飞琼和暮寒正在对弈。飞琼执黑子,暮寒执白子,棋局过半,胜负也已显山露水。
暮寒时不时浅啜一口茶盏里的龙井,闲闲地抬眼觑着飞琼的神色。飞琼却只是专注地盯着棋盘,柳眉微蹙,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良久她才抬起头,淡然地说道:“我输了。”表情却无丝毫的泄气与懊丧,仍是一脸的净淡平逸。
“哦,可是我们还没有下完这盘棋,”暮寒拿着手里的白色棋子慢慢地摩挲,“你为何不与我争夺到最后一刻?”
“技不如人,又何做这困兽之斗。”飞琼早已推开棋盘,拿过桌上形似竹段的茶杯,细细地啜着。
暮寒凝视着飞琼的秋水双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果然无法学其神韵,我也许太过苛求……”
只听得耳边“啪———”的一声,茶杯瞬时滚落在地,水雾飞溅。她的声音低低地穿过他的耳膜,却已是蕴着不少的怒气:“你将我强扣在这里,我留下已是勉强,为何还要按你的要求做到十全十美?”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院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淅沥的雨水滴入花叶繁盛的菱池,把那番绿意泅得更深了。万物仿佛都融入了这波澜的雨声中,惟存一片的寂静安详。
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暮寒斜靠着窗棂,望着院外一片的雨落清荷默然不语。
身后虚掩着的门透出一丝光华,一个着蓝缎云纹纱衣的侍女步若莲动,轻盈而入。
“公子,青岫有要事相告。皇后娘娘宣您和小姐明日清晨入宫。”恬淡悦耳的声音里,却隐隐含着几丝难以察觉的焦灼与慌张。
暮寒只是充耳不闻,仍旧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细雨连绵。手肘处轻微的移动,一粒黑色的棋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安然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