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曲 无奈夜长人不寐（下）（1 / 1）
寂静的夜里，飞琼的房里还是香灯长燃。流苏花帐半卷，浅淡的心字香在房里流溢，好似一片的闺阁惆怅。
飞琼慵倦地倚在床边，如瀑青丝未挽未簪，直映得翠眉暗薄，笼不住那一抹凋零愁绪。
她假扮的华飞琼是这处清雪庐的真正主人，亦是当今司瑶国皇后华忆嫱同父异母的姐姐。半年之前，与她有婚约的大皇子姬飞朔带兵征战，却不料被敌军一箭穿心，以身殉国。而她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本以为已是无力回天，却在绝望之时忽得一位贵人救命良方，只是这剂良方却是需用一年的时间呆在暗无天日的冰窖里施以银针治疗，颇费心力。
为免居心叵测之人趁此机会暗生枝节，误了医救大事，暮寒便设法寻找与她样貌相似之人暂替，只是久寻未果，直至无意中救了落水的她，才觅得最佳的人选。
那日无端被人留在此地，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只是身在这样举目无亲的他乡，不是这般任人鱼肉地活着，又该如何？唯有先答应了那墨衣男子的要求，再慢慢寻找妥帖的办法回去。
正晃神的片刻，从外面的阁间骤然间走入一个蓝裙的女子，手里执着一碗藕荷色的羹汤，玉手轻挥已把汤碗递至她的面前：
“小姐请用。”
她抬眼轻轻一睨，望向面前神情开涤的女子，只见女子的眉目如画，濯然如春柳，竟也是姿色不凡。她留在清雪庐的数日里，除了暮寒之外，并未有人亲近。这个女子也依稀见过几面，只记得她似是暮寒的心腹丫头，名唤青岫。
飞琼浅浅啜了几口，便让这个唤作青岫的婢女撤走了羹汤。她把头缓缓靠在身后粉绸镶边的绣枕上，薄唇微动：“你应该不只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青岫微微一笑，敛袖轻声道：“小姐果然聪明。暮寒少爷请您过去一叙。”
她只是轻轻点头，示意青岫扶她起来，选了套湖绿缎百蝶花的衣裙换上。娟秀的眉线在淡光照射下显出隐隐的翠黛之色，嘴边却仍是抿成一条冷切的紧线：“暮寒现在身在何处？”
“公子说，让奴婢带着小姐往锦芳阁去。”
她默然不语地任青岫搀着，沿着院里的石阶小径缓缓而行。月轮皎洁，把人的影子投射成一个个迷离的圆晕。
她的心像是蒙上了一层浓稠的颓然，望着眼前虚幻不实的光霭，浅浅道：“青岫，暮寒是华飞琼………不，我的什么人？”
青岫的身体微微一颤，但随即又平淡无波地说道：“暮寒公子，是这个世上，唯一能与小姐同生共死之人。”
锦芳阁便是建在一片红蕖影里。远远看去，楼阁空濛，光影缭绕，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看不真切。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只听得耳边传来阵阵清润的管弦之声，却似是隔着盈盈碧波，寻访无迹。
“请进。”不知何时，一身墨色长袍的暮寒已经来到身边，引她入内。
她怔怔地跟在他的身后，目光透过层层斑驳的窗框，望着窗外的月淡花低，仿佛有种身在梦中，幽绵难醒之感。
“明日你便要与我一起进宫面见皇后，所以有件事情我非做不可，请你见谅。”暮寒的声音若寒玉清冰般促入耳膜，恍然顿消。
下一刻只觉手臂一凉，遮肩的纱衣已被扯落在地，露出一片雪藕般光洁明皓的肌肤。
“你究竟要干什么……”飞琼惊呼的话语还未呼出，暮寒骨节分明的手指已轻轻地按上她的唇，只在她耳边微语道：“只有与之亲密的寥寥几人知晓，华飞琼的左臂内侧有一朵红色的芙蕖胎记，请你耐心忍忍，很快便能完成。”
暮寒的气息好似无风水面上吹来的一阵微波涟漪，懵然未觉中已在心里泛起层层荡漾。
那若葱根的手指脉络明晰，只轻轻停靠在肌肤上，若即若离。
他手里握着的银针淬着几丝鲜丽的艳色，从眼前转瞬而过，不久那尖利的刺痛便从臂间弥漫开来。皮肤上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颗粒，手臂也好像凉得失去了知觉。
欲抑难抑，如同心口也被人用针戳出一个细密的洞来，连绵不绝的慌乏之感便快速地宣泄而出。
细微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沁出，她仍是紧咬着嘴唇，隐忍不语。只是盯着他那只施针纹刻的手，凝神久久。
针尖低漾出若豆蔻般鲜泽的红珠，很快又被缓缓按入凝脂雪肤里。
红色的血莲在他的巧手之下慢慢抽枝展叶，栩栩如生起来。
他与她的距离极近，只隔着短短的一寸，微微侧头，便能闻到他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奇香，如同初见那般，让她的慌乱与困顿渐渐平复。
飞琼的思绪凌乱如丝，不知不觉中轻摒了呼吸。暮寒却恍若未觉，仍是专注地握紧了她的手臂，更加用心地纹刻。
那朵红色莲花雕琢完成的一瞬，她低头轻抚臂上明晰的纹路。仿若是臂上留下的檀印一般，红透肌香，薄浅痕软。
身边的墨衣公子替她拾起掉落在地的纱衣，细细为她披上。只温言道：“明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飞琼转头诧异地望着暮寒，不知他为何言此。他却已转身快速走出阁间，闲立月中。皎然银辉覆照着的他，长身玉立，堪比神仙中人。
她的纤指玉掌间，忽然多了一个玄色的锦囊。他站在离她不远处，声若清露晨流：“假若我不在你身边，你便拆了那个锦囊来看。如不是被逼无奈，我便不会这样苛责于你。”
暮寒转身与她对视的一刻，只觉他的点漆双瞳里似乎有些难以参透的朦胧不清，她把那个锦囊紧紧地攥在手里，直至硌痛了指节。
飞琼缓缓地低下头，如梦似幻的月影筛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几丝淡淡光痕。她的眉黛远淡，朱唇轻抿，碧水双瞳亦隐埋在这样的迷离光华之下，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