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落尽梨花又春了(三)(1 / 1)
雪静回到了凤仪宫,她还有些可惜,遗憾不能在那儿看雪景。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弹琴看书,因为,她被禁足了。
除夕,春节。热闹的爆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是凤仪宫依旧很冷清。以生病推掉能推的宴会,那样的繁华热闹只会感到窒息。
雪静的确病了,从这个冬天开始冷的时候。太医只说吃几剂药好好调息,可没说调息到什么时候。珣譞让她回了凤仪宫,也是为了好看她,其实,他还是心疼她的。他之所以也不肯动手,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心的原因,他不愿毁掉她的一切,他害怕更彻底的失去她。
“好些没有?”珣譞在床沿坐下,给她掖好被子。
“还好。”雪静也只管看书,没搭理。
“有想吃的么?”
“没有。”其实是有的,她想吃凉粉。
“药喝了么?”珣譞想拨开她眼前的发,不料雪静把手一侧。
“没到时辰。”
“哦,按时就好,要不,移到暖阁把?”
“不用,这里很好。”眼不离书,漫不经心。
“呃,好,依你。那晚上多盖层被子……”
“不用,热。”
很明显,掐上了。
一旁小墨心中感叹,这皇帝脾气真是好。而罗端则感慨,主子怎么到了凤仪宫耐心脾气成倍增长。新来的几个宫女惊讶于皇后面子真大,有个性。
“娘娘,药来了。”昭绝把一碗气味浓重的药端来,顿时,珣譞面部扭曲,什么味儿啊,这个让人怎么喝。“我喂……”刚想端的碗空了。看着她仰头灌下一碗苦药的壮举,珣譞心中感慨万千,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雪静把药碗一放,“都出去。”
一干人等陆续退下,当然,不包括某位重要人物。于是,俩人开始和平会谈。
窗外的风一下,一下地撞。这么冷的冬天,他穿什么呢?
“冬天,很冷。”雪静说。
“你冷吗?冷多加层被子呀?”
“不是。是心冷。”雪静注视着他,原来他下了朝就过来了。
伸手,拂开她面前的发。素净的容颜,如水的眼眸,淡红的樱唇,嗯,的确很漂亮。不是红红绿绿的俗美,或许是一种感觉上的美。就这样看着,看着,而她也任他看着,看着。时光宁静地做停留,窗外似乎没有风雪肆虐,只是绽开着漫天的梨花。“呵,你要跟我谈吗?”
“我把龙眼给你,你放了他。”平静的目光里有了哀伤。
“你不怕我拿了龙眼之后,后悔么?”珣譞说有兴趣看着她。
“若失信于人,怎能为帝。”
“可是没有别人知道呀,你说我失信,连证据都没有,再说,凭什么?”
“龙眼就当是璠洛交的,既然已经交出来了,杀他不好吧。”
“可这明明是你拿出来的啊,恐怕那时,风波又起呢,林家和柳家,矛盾已经很大了呢。”看她怎么办,珣譞笑得更欢。
“我知道,所以,只能你帮我。”
“唔?我?”这个皇后,思维真是奇怪。
雪静默然,久不出一言,只是注视他。随后垂下眼帘,缓缓地说,“放了璠洛,不要连累林家,然后。”顿了一顿,一旦说出,便不可悔改。
“然后什么?”真是的,吊他胃口。
“然后,我一辈子陪你。”她低下头,长长的黑发掩盖住半边的脸。她用一只眼看他,另一只眼流泪。
珣譞愣了一愣,嘲弄地笑起来,“你没有什么余地跟我说这个,你本来,就是应该在宫里,陪我一辈子的。”
“这样么?那我失算,看来我并不很重要,您请便,我另想招。”
她没想到,珣譞真的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原来她高估自己?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过如此。可是,璠洛,必须要救他,搭上命,也要救他。
冷风里,珣譞站了很久。冷静,冷静,清醒,清醒,他反复提醒自己,其实那一刻,已经差不多冲口而出要答应了。再想想,再想想,让她再想想,自己再想想。
下雪了,雪静站在门口,看雪花纷纷扬扬。雪静,雪静。她是在下完大雪时候出生的,大雪过后,一片寂静,白茫茫的,白茫茫的,就跟她梦里一样。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容易着凉,进去。”珣譞拉她进殿,小墨随即关门。
“我还是那句话。”被强行塞到床里的雪静说。
“决定了?确定?不后悔?”珣譞自己也想了三天,才敢来。
“不会的。”
“你可以给我你的心吗如果你答应,我可以考虑。”
“好,放了璠洛,不要连累林家。”
“好,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不能怪我。”
“好。”然后下来,依着法从琴里取出龙眼。这倒把珣譞看得目瞪口呆。
打开盒子,他瞄了一眼,随即关上。
“怎么?你不怕是假的?”
“用假龙眼换你一颗真心,很值得。”
次年春日,皇帝经过内阁密议,颁诏天下,龙眼失而复得。天下欢呼之时,是否处死秋胤宇之事议上朝廷。
一方认为,此人交出龙眼,归顺我朝,皇恩浩荡,死罪可免。另一方认为,此人虽交出龙眼,但最不容赦,切私藏龙眼有光复前朝之意,况陛下有令,私藏龙眼者斩,由此,处以死刑。
朝臣议论,皇帝为难。
琅嬛阁中的珣譞对着内阁首辅,也是他敬爱的老师冯京吐苦水,发牢骚。
“陛下,这个人,要不流放?”
“流放?”哼,他们就是下足了劲要让他死。
“陛下,要处死他的大多柳家一派,他们那儿人,咱还有用,不能动。而且此人与皇后,似乎,呃,有关系,所以林将军,林家的人也希望陛下处死他。柳家的意图,臣不得而知,但这林家无非是想撇清此人与皇后的关系。”
“难道,朕要处处受制于朝臣?”
“不,陛下,这不是受制,是权衡利弊,维持关系,两害相权取其轻。”
“ 你的意思,也跟他们一样?”
“是的,陛下。”
“那朕还找你干什么。”他把书一摊,站起来一扫袖子,皱紧了眉头。
“陛下真的不想让他死吗?”冯大人试探着问。
珣譞沉默着,眼神示意罗端关了殿门。
“陛下啊,老臣以为此人是非死不可的。因为他事关皇后。如果他活着,多事之人会查探他与皇后的关系。这样,皇后就……危险了。”看得出,他的学生皇帝还是很中意皇后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他死。”珣譞回首看着老师。
“不可任性,陛下。”也只有他会说这样的话了。
“我就连,做自己想做的事都不可以吗?”一赌气的坐下了。
“神不知,鬼不觉。”冯京抬起头,眼神交错。
“陛下,死,可以只是个形式。”冯大人意味深长。
“哦?您有办法?”珣譞探着身子。
“陛下,可以让他死,也可以让他不死的办法,臣倒有一个。”
“哦,既然这样,朕也想到了,你是说,明着死,暗着活?”
果然,师傅徒弟,心有灵犀。
夜,珣譞亲自交代冯京,大人领命便着手去办。
再次经过议论,一个月后,皇帝下旨,命其饮鸩自尽,留以全尸。
莺歌燕舞,草长花开。
雪静对着一潭碧水,几株梨树,心思不定。又是一年梨花开了,满冠白玉。闭上眼不禁又想起巷尾的梨花,想必已经开得闹了,只是不再有人在花下抚琴了。那样折煞一树梨花的风姿,那样清浅如花开的琴声,只是再无缘了。
珣譞已经与她说了如何,她该放心了,可是为何,心中竟害怕起来。
他一如既往来看她,雪静言语间也好了许多。或许该忘的都该忘,有些姻缘,是天定的。怎奈何,情深缘线。怎奈何,那月老不牵线。
“小姐……”
“记着,以后要叫娘娘。”雪静站起来,碧水,楼阁,画栋雕梁,远远的烟雾迷漫,淼淼的水波浩大,袅袅的水鸟清吟。
“哦,是。”小墨看了看雪静,“娘娘。”
既然如此,那想说的便不要说了吧,小墨想。
其实她想问,小姐,你在想秋公子吗?
“雪静,你怎么老往一个地方去?”珣譞在后面闷闷地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小墨及罗端很自觉地退下。
“你那么喜欢梨花么?”
“对呀,梨花很漂亮,不,是很绝尘。”
“是啊,你就像梨花啊。”
“我配不上的。”他才配的上,璠洛。
“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你想出去?”
“对,我喜欢自由,可是,既然在这里了也就没办法了,但你总要带我出去玩吧?”
“那好,过两天。”
然后一下就沉默了。多情的风多情地拂过二人脸庞,有点留恋,但还是走了。于是二人只坐着,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内侍轻声向罗端碎念,罗端慌张跑来,对珣譞耳语,却惊得珣譞半晌无语。
“你先回去,我有国事,先去了。”随后匆忙走了。走了一丈开外却回头来步到她面前说: “虽是春日却极易着凉,多穿些,小心冻着。”
“啾——”一声鸟鸣滑落水面,雪静心中似有什么猛然掉落。
“娘娘,方才听到……”
“听到什么?”
“听到秋公子。”
“怎么了?”
“秋公子他,他有意外,他……他……他没了。”小墨想要说得委婉,可这就是事实。
莺声碎碎在耳畔,这是梦吗?绿水逶迤,芳草长堤,似乎,不是梦。
“你,再说一遍。”
“秋公子他,没了。”
呆住,远处,苍白而辽阔的天空,划过一群归鸟。对面的楼阁抹去了鲜艳的色彩,只留一个幽深怅然的剪影。树叶间斑驳的影洒在脸上,变成一个抓不住的神话。隐隐歌声不知从哪边摇摇晃晃荡来:“也曾是如花美眷,也曾有情深难解,都这般,负了似水流年,人世沧桑几回变。暮云归,岫烟回,只怪那月老,为何不肯牵线……“
“为……什……么。”雪静一字一顿地说。一种无力感侵满全身,她真想找块地躺下,然后沉睡着那也不愿醒来。可是,她仿若步入了虚空,一切都消失了,视野一直到了天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小墨看着湖畔的雪静,如一只已断线的木偶。配上那些风景,如一幅失了色彩的画,人是没有魂的。
“怎么会这样。”珣譞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
“的确匪夷所思,可是,确实是这样的。”罗公公也一脸惊讶。
“此时莫要外传,特别是皇后。”
“可是,老奴怕,娘娘已经知道了呢。”罗公公那个手足无措啊。
“你!又怎么回事?”事情怎么就出了那么多啊。
“方才他来报,头一句便是‘出意外,那个姓秋的,死了。’话说地有些重,怕是我身后的小墨给听到了。”
“你。”珣譞真不知说什么好,倒吓得罗端一下跪下来。哪知皇帝不理他,急急地往凤仪宫去了。
淡烟流水画屏幽,她朦胧的像一个梦,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他。只像一潭死水,平静地让人恐慌。
“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声音平淡的如同冬日的死水。
“我,我。这是意料不到的啊。”珣譞不知是该如何好。
“那,是你的错。”两道冷光直直射出去,直冲心脏。
雪静的眼神让他一寒,真是冰寒雪冷。那眼神,冻得他一激灵,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世间最不能强求的就是真心,果然,果然,他在她的心里什么都不是,贱如蝼蚁,微如尘芥。
一时,往后跌了两步。床上的她长长的发遮住了容颜,看不清她的脸,强留,又有何用。如果心不在,他得到的就是个木偶。身为帝王,他的江山,他的天地,可是,唯独没有他的雪静,(……)唯独没有她的心。
“对,雪静,我的错。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我也不知为何如此。他死了,你给我的承诺就破了,是么?”窗口的风吹进来,发丝飞起,像是要连同他也飞起。珣譞墨色的眸子里泛起涟漪的忧伤。
“我要去,我要去……要去。”说罢下床来,也不等他同意。
“林雪静,你这辈子都欠我。”欠的情债,如何能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