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金风玉露正情浓(一)(1 / 1)
回来的雪静常常想起他。想起他的容颜,想起他眉宇间当时不曾被她所注意的一点点沧桑。她抬头看天,仿佛想从那空虚之间找出什么来。大蓝星子嵌进夜空里,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风有些冷。院子不大,却正好给她一些空间。那三株梨花树下白瓣如雪,些许飘零在水间。她用手轻轻得拨那些水,用手掌轻柔地拢住那些花瓣,然后放开,任它们从容随水流去。院子很安静,只有水声如鸣珮环。她在这一片静谧之间,想一些属于女子的旖旎心事。
“伞呢?小墨,我的伞呢?”突然惊起,连忙转身问房门口的侍女。
“啊?小姐,那把梨花伞啊?我也奇怪呢,您是不是拿出去没拿回来啊?”小墨也一脸疑惑啊,“哎呀小姐您快去睡啊。怎么这两天您失魂落魄的?”
这个淡定如水的小姐几日怎么成了这般。小丫头蹙起好看的眉头。
可是没几日,那伞就回来了。
“小墨姑娘,”守门的叫住小墨,“这伞是小姐的吧?方才一位公子送来的。”
“公子?什么公子?”小墨反问。
“哦,是个穿青衣的公子。也没见过这么样的人,怕是哪家的公子爷吧。”
“好,我知道了。”小墨眼珠那个一转啊,猜到三分。回来园中,看见她那小姐又坐着。似在赏花,又似在失神。
“小姐啊。你说是这树上的梨花好,还是伞上的梨花好呢?”小墨一脸奸诈。
“自然是树上的好啊。花草一旦离了本体,就是死物了。”所以她总不愿折了花木插在瓶里观赏。
“哦,小姐口是心非吧?”奸笑。
“嗯?你什么意思?你算计我?”雪静这才回神,“他把伞送回来了?”
“呐,给你咯,你好好收藏者吧哦,门口那人说,那公子呀行为举止,谈吐之间温和有礼,谦谦君子。怕是哪家公子呢,小姐,你觉得呢?”小墨眨巴着大眼。
“皇城里有条小巷,巷尽头有棵梨树。一座古宅,那房子不错,你去跟大哥讲我要买,里面东西都不要动不要理不要派人去,如果有人要进去就进去吧,如果有人要住那就住去吧,懂吗?”
“呃,好。”小姐的话好有气势呀,小墨想。
“如果让他知道,他一定会觉得这是施舍的。他这样的人。”雪静自言自语。可是,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一面之缘的男子,自己竟然会如此。这个问题严重了。
而璠洛,依旧是每天抱着或背着一把琴在皇城游览。之前他只把这一次偶遇当成萍水相逢,但半月过去,却发现自己竟是越发想她。林梵音,梵音。
一个黄昏,刚被雨淋湿的黄昏里,雪静又迈出了林府的门。是漫不经心,还是有意?又是这条小巷,曲折地像女子的心事一样。每迈出一步,雪静的心就慌了一下。巷尽头的男子,实在太纯洁,像一树洁白如玉的梨花一样,不惹纤尘,不事红尘。雪静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一个姑娘,竟独自寻到这里来了。思及此,她不禁脸红。雪静将身子倚在墙上,看天那边的落日。橘黄色染上云彩,一片祥和宁静。雪静就这样怔怔地靠着,直到小巷尽头传来了很空灵渺远的琴声。于是脚步不禁向前移去。待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丝余晖正好收尽。“人间绝响,梵音自愧不如。”
“不敢当。”璠洛微微低头。
“公子偏爱这支曲子么?为何梵音每次来都听到公子在弹这首呢?”
“呃,这个。或许是顺手吧。”璠洛莫名其妙感到心头一跳。
“公子有知音么?”雪静侧头,笑着说。
“知音,琴曲易得,知音难求。”似有些遗憾,轻摇头。
“公子觉得梵音如何呢?我当你的知音好不好?”话冲口而出,基本上没经过大脑。
“呃,啊?”璠洛颇是惊异。一个府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然说可以懂他的琴,他的音,他的心么?可是她又的确不凡,全然没有骄娇之气,宁静,内敛,像极了一支还未开的荷花。
怎么回事,皇城林家教养出来的小姐怎么会这样?!想不通,璠洛心中甚是郁闷。
“如果姑娘觉得可以的话,在下……”
“那就好了啊,你弹吧,我听着。”说完便自顾自靠在梨树上,一派悠闲自得。
如此正是明月朗朗,清风习习,琴声飘飘。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心头好像有清泉静静地在流淌。
等到璠洛终于准备收琴时,才猛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一转头,堪堪对上一双幽幽怨怨的眼睛。
那个人困困地用手捂住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幽幽地说:“秋公子真是到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啊。”
“嘶——,姑娘怎么还在?”吃惊不小啊。
“不是当你知音么?举世知名,不如一个知音。说的对吧?”边说,正了正衣冠。“你看,那么晚了,星星都困了,我回去了。”
“呵呵,星星都困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一路上,雪静在前,璠洛在后。长长的道,矮矮的屋,几盏灯笼摇曳在夜风里,紫竹为骨,烛火烧心,朦胧的光晕开一片温馨,天上有一轮玉魄,不知嫦娥是否在看着地上相行的两人,是否会想起在人间的那些绮丽往事。二人皆无言,他们都是不爱多言的人,或许他们觉得真正的感情需要用心沟通。
可是再长的街道也会走完,就像最美妙的相逢也会散。尽管雪静闭上眼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大门口两盏昏昏欲睡的灯笼还是迎接她了。
“公子,多谢,梵音自己进去便是了。“嫣然一笑,如莲花绽放。
“那好,在下先走了。”转身,心倏地一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晚上的梦里,满池的莲花都开了,红翠相依。然后一个姑娘在小船上从莲花丛里悠悠荡出来,对他回眸一笑。那一笑啊,宛如一曲轻歌,在皎洁的月色下缓缓地飘过。从此以后,雪静便天天跑去当他的知音,连她自己都会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为什么,为什么。
是中秋节了。林府有大宴,即算对大小宴会能避则避能躲就躲的雪静也必须赴宴。
从厅门口望出去,灯烛点得如龙一般。灯笼被缠在树上,挂上枝条,一个个玲珑剔透,煌煌点得如同白昼。
家宴已毕,老夫人是不亦乐乎。看着子子孙孙是乐得合不拢嘴,一会儿招来孙子问问功课,一会儿又换来那个孙女说说体己活,再不就是跟大媳妇小媳妇聊聊家常……家中诸妇无论地位高低是一片其乐融融。她静静地坐着,自斟自饮。
她不爱看这种场面,或许说她其实看不得作假。虚情假意最不过肮脏丑陋。其乐融融的表面下呀,藏着多少见不得的勾当。想到这里,雪静不由想起了璠洛,孤身在外是很想念家人的吧。她记起来,重阳节那天有雨,而璠洛静默得看着屋檐上水线一条条挂下来。
“寒蛩孤蝉亦悲欢。又是昨夜离梦长,一钩小月怜秋霜。望家乡,路迢迢远万般难。
落魄清影陪酒觞。杜宇今朝莫蹄响,半声哀怨湿青衫。九日九,三千秋雨泪重阳。”(不是他有才,乃是兰花有才。。。。)
雪静在身后听他轻轻念出渔家傲词,一时竟也呆立。只觉得在那凄凄雨夜里,他的声音像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仿佛一扯就断,而他的思念却又极重极重。他就像一只风筝,与家乡唯一相连的只是那折磨人的思念,而他却会越飞越远,不知应飘向何方。
“雪静,雪静呀。”老夫人叫出声,厅中顿时安静,全以目光注视林雪静。
小墨轻轻唤:“小姐?小姐?”
“二小姐 !”一个声音提高了声调,也终于惊回了出神的雪静。
厅中之人是一半无奈,一半嘲弄,暗叹这一年没几个影的二小姐真是个呆瓜。不学那女红针线偏爱那古今书籍,倒看成了这般不知人情特立独行!
“是老夫人唤我。”雪静从容站起来,脸上挂着大家小姐温良的笑容,挺着身子穿过众人目光,眼光扫过一排排似笑非笑的人,不已为意。“不知老夫人唤雪静何事。”一丈前站定,低低俯身,轻轻地道。 “雪静呀,想什么呢?”老夫人淡淡一句,亲和而疏离。早已滚在老夫人怀里的小公子笑着瞅着她,旁边簇拥而坐的公子小姐们年龄大一些的或规规矩矩坐着或手里拿着果子吃,小一些的自顾自玩闹起来。
“中秋佳节,雪静实在想念家人。”她答话,声音如同切冰断玉般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