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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未的傍晚。
斜阳余辉下的“灰楼”,小院儿里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莫伟走出房门,观看两个手下在众人围观中练习擒拿……
然忽间,莫伟感觉麻达明也悄然来到自己身后,于是他对那两个正好歇下来的手下道:“不错。常看两位推手跟擒拿,不知你们懂不懂真正的国术?”
其中一位擒拿手道:
“不就是武术嘛。”
“见识过真正的吗?”
“……”
“趁我今天有雅兴,陪你们到地下室练一趟,出点儿臭汗。”
一位手下不解道:
“先生,地下室空气多差呀,就在小院儿不行吗?”
莫伟笑笑道:“你们张扬点儿没啥,我张扬不好。”
相随近两年来,众手下只知道“先生”是个令人“谈莫色变”,面阴、手歹、心毒不多言语的角色,却不知道“先生”还会功夫。
早年,少年心性的莫伟醉迷习武,下乡时曾拜过一个功夫不错的江湖传奇武师,学了一套二十四式“四方拳”,以后直至进厂做工也温此不疲,勤于操练,后来这套“四方拳”还为莫伟讨来同厂一位驾驶员青睐,从此他与之互补,捡到一手从驾驶到维修的旁门手艺。
一帮人拥簇着莫伟向地下室涌去。
地下室里间空地上,莫伟独自站中央,踢腿甩手作演练的热身……
静立的莫伟,猛吸一口气,大吼一声,随即便闪转腾挪开来,口中不停叫出招式名——
一扭乾坤、直取二龙、三请四迎、五颜六色、七峰八塔、无中生有、乱拳敬贡、铁掌送归、折柳踏槐、拳脚拜寿、东进西出、日月压顶、繁星拱月、众主迎宾、百兽入林、千佛朝圣、万众归一……
三分钟后,莫伟以一个优美的收式将旋转的身子稳稳停了下来。
“收式名为‘不进不退’。”
众手下喝彩不止,呼叫着涌向莫伟。
“哎呀呀,简直没想到我们先生还是位真正的练家子!”
一个手下道:
“先生,您刚才这套拳叫啥名字?”
眼角余光告诉莫伟,就在这说话的当口上,麻达明已经闪身而出了。
众人拥着莫伟来到地下室外间办公桌前。
莫伟接过手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点上烟,深深吸了口,然后吹起了渝州人常常习惯的“玄龙门阵”——
“六岁那年,我的功夫老爷为了让我锻炼身体,硬是用棍子逼着我晚睡早起跟着练拳,后来下乡当知青时,我又拜过一个功夫不错的师傅。虽说我本人无啥大用,但我爷爷和我师傅却都是藏龙卧虎之辈,有不少传奇故事,以后再找机会给大家摆。过去我自认为有点儿打架本事,人又长得高大,总爱四处惹祸,结果往往是打赢一场架,输了一身伤,回家还挨老爷打骂。老爷去世后我反倒不打架了,结婚后就更不干了。”
说话间,莫伟将眼角余光斜向微敞着的地下室门,他相信麻达明肯定在偷听,这是一个莫伟盼望已久的刻意表现时刻,有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莫伟继续道:“刚才这套拳俗称‘桌子拳’,学名‘四方拳’。顾名思义,占地小,打四方,求实战,实战强,讲求眼法、手法、腿法、身法,旋转要快,手脚要有力,舒展要大方,收放要自如,全套二十四式,从‘一扭乾坤’起,到‘万众归一’止。全套演练标准时间应该是两分钟,今天我的手伤没全好,动作慢了一些,不然还要漂亮。这套拳法是我老爷教的第一套拳法,后来又常用于打架,所以记忆特深,也特喜欢。过去我在工厂近二十年,干的一直是粗重活,身体虽瘦却力强,而这套拳法又是最讲究力巧合一的近战拳,所以从没吃过亏,相反还用它跟别人换了一套修开车技术。说到底,这套拳法我自己也爱不释手。”
实际上,莫伟过去从没打过一次架,养爷爷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老头,惟有乡下“传奇师傅”是真。不经意的发现再经刻意渲染,莫伟以为肯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自从“少老板”决定将麻达明留在“灰楼”那一刻起,莫伟就料到可能会出现麻烦,对付麻达明仅用有“少老板”赞赏那一套并不完全凑效,必须勇谋齐出方可降服,故而他在田洋之事失效后,不得已在地下室重又捡回这套业已生疏,但却货真价实的“四方拳”。
这一夜,莫伟睡得十分舒心。
好日子伴着时间飞跑,秋还冬去春又至。转眼又到了来年四月初,此时莫伟来滨海已是五年出头了。
今天,从“望楼”回转的莫伟,在确定“灰楼”无杂务后,洗好澡,静静等待着跟王兰“每周一话”午夜钟针的叠合。
莫伟满怀激情拨通了电话。
“喂,王兰吗?”
“丑,是我。”
“身边有闲杂人吗?”
“连病人都睡晕头了,丑,你真的好吗?”
电话里,王兰轻轻柔柔的声音使莫伟仿佛又闻到了在与王兰□□时,对方口里散发出那股特有的如兰气息,他只觉得全身血管在不可抑止的膨胀。
“兰姐,妈妈她们知道我今晚打电话回来吗?”
“……”
“兰姐,你说话呀!”
“你叫我咋说嘛,丑死了,脏死了……”
“丑啥?脏啥?夫妻性事不言丑,更不言脏。”
“……”
“喂,兰姐,你说话呀!”
足足一分钟后,电话里才传出王兰哀戚戚的哭泣声……
“丑,都五年出头了,军军都二年级了,你到底要啥时才回来呀?我想你,丑,我想你想得都要发疯了!”
莫伟拿着话筒哑言了,满腹愧疚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莫伟曾不止一次打过回家主意,以他目前的能力,完全可以像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那样,每个周未都飞回去与家人团聚,然而“少老板”会同意吗?特别每当莫伟想到刘春,想到麻达明,想到那些衣冠禽兽的来客时,一种特别放不下的古怪心理又开始绞割着他……莫伟曾千万遍问过自己:这到底是一种古怪情结,还是古怪结情呢?
“别哭了兰姐,听我说,再苦一下好吗,我正准备应聘酒楼总经理,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嘛。”
“……”
“喂,兰姐,我的好兰姐,你说话呀!”
“我在听哩,唉,看来我们真是注定要做一对‘柏拉图式’的精神夫妻了,不过,如果真能聘上我还是为你高兴。哦,丑,只顾了伤心,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中区一家街道办事处想调我去做计生工作,人家说我模样好,人缘好,心又善,大妈妈似的特别适合这事儿。事情最早由老院长说起,老院长又说是卫生局长的推荐,据说还能给我分三室两厅住房,还能给军军办转学,还能、哎呀呀,我真的快成大笨笨了,电话上一时半会儿也、不说了不说了。丑,你说这是好事情吗?”
“哦,真会有这么好的事儿?”
“真的,丑,骗你是个大笨笨,人家办事处的老主任还专门给我来过电话哩。丑,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不,是不是爸爸妈妈关照我们来了呀?”
“都是的都是的,毕竟苦尽甘来嘛。不过,房子的事情三室两厅不够,要四室两厅才行,妈妈和巧妹一定要跟我们住一起,单位没房就去别处买,我回来时一定想法把钱带回来。”
“丑,军军最近闹别扭哩。”
“‘别扭’?晓军闹啥别扭?”
“军军说他暑假想来滨海玩。我想,丑,如果你实在又回不来,干脆我们就来一趟吧。”
莫伟赶紧道:“胡扯!这么多人来,吃住咋解决?老板不好伺候。再说你晕车又厉害,天性又不好走动,出门儿折腾个啥呀!兰姐,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商量后再说,听我的没错。”
“那,好吧,反正主见从来是你拿。”
“放心吧兰姐,你应该听我的。”……
就寝前,莫伟按惯例上楼查看了另一个“兰姐”与“小姨妈妈”的房间。
……
滨海的六月,早已是酷暑难当,明晃晃的太阳无情烘烤着大地,火焰似的烙在身上,犹如锥肉裂皮般令人难受。
此时,静坐在“望楼”大班椅上的莫伟,正在跟“少老板”通话。
“……少老板,就目前‘用工连座法’,哦,也就是‘阶梯式职务负责制’,从执行情况来看,很好,您放心吧。”
“莫伟先生,你在耍小聪明哟,咹,我现在才明白你那个所谓的‘阶梯式职务负责制’是什么玩意儿,什么‘用工连座法’、不,你别打岔,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在前只怪我接触基层太少,其实,咹,你的‘用工连座法’也就等于前一阵子内地的‘岗位责任制’嘛。不过你很能琢磨,很能旧瓶新酒,老鞋新路,咹,善于真正的活学活用,嗯,真不愧道上奇才。”
一场虚惊之后,莫伟大松一口气。
所谓“用工连座法”(即阶梯式职务负责制)确属莫伟借旧瓶装新而成。“望楼” 不同于“灰楼” ,相对来说是个“干净”场所。“用工连座法”按莫伟设想就是“准□□型管理”,哪级“阶梯”出错哪级“阶梯”从管理者到以下全员“连座”受罚。这个所谓“用工连座法”是莫伟为既能讨好“少老板”,同时又能永远开脱自己处心积虑想出来的。
“莫伟先生还有啥别的企盼吗,咹?”
“有,少老板,只是我……”
“没啥,你只管说,咹,我讲过,我会给你最好礼遇的。”
“谢谢少老板。”莫伟心藏期盼道“是这样的少老板,我足足离家五个年出头了,非常希望能回去看看家人。以目前两楼,特别是‘灰楼’、所以我……”
“你错了,咹,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说法,我的生意永无淡季。不过嘛,咹,目前,大多数贵客们要装廉洁,想掩人耳目,避避什么出游高峰期。所以嘛,咹,‘灰楼’派彩任务目前暂时没有,预计在八月初左右,你嘛,要说来离家的确也太久了些,写信打电话又太间接。这样吧,原则上我准你两月假,但你必须随时听召,明白吗,咹?”
事前一点儿没想到的惊喜令莫伟异常兴奋起来。
“我明白,真是太感谢少老板了。”
“‘灰楼’还有十二人‘单飞’在外,咹?”
“是的,少老板。”
“好,让她们去掏金吧。你现在这样办,先将‘灰楼’事务尽快与阿明作个明细交接,把该托管和不该托管的划分清楚,‘望楼’人事要由你直接摇控,刘玫不能插手,咹,如有紧急公务我再传你。以后,莫伟先生,我恩准你每月回家休假一次,咹,往返实报实销。其实我早该想到了,表个歉意,明白吗,咹?”
莫伟再次兴奋道:“我明白,太谢谢您了少老板。”
“莫伟先生,我要再说一句,不管你以后怎么走,不管你走多远都得把道义给我留下来,明白吗,咹?”
“明白,少老板。”
“好,再见吧。”
“再见,少老板。”
跟“少老板”通完话后,莫伟开始寻思着如何尽快向麻达明交待“灰楼”的短期托管事宜。最后,莫伟决定在“望楼”,就在自己的老总室安排这次便宴,他要再次借身下宝座从心理上击败麻达明。
第二天傍晚,王慧将麻达明接来了“望楼”。
莫伟指着大写字台前的高靠背沙发道:“阿明,随便吧。”
麻达明于满桌佳肴而不顾,首先拧开了面前的茅台酒瓶,扬脖便一通大灌。
“老莫,咱老麻真服你了” 麻达明用大手擦了擦嘴道“少老板那儿你替咱老麻保足了面子。”
“出门人应该先讲里子再讲面子。”
“是的是的。”
今天的麻达明完全今非昔比了。
“说实话老莫,说到酒,不是咱老麻弄玄,世界各国的酒,不敢说都是名酒,十二万一瓶的老拿破伦咱老麻也干过。洋酒吃名不咋的,糊弄人儿,国酒忒过瘾,最好!”
眨眼功夫麻达明就报销了一瓶茅台酒。
“老莫,敢情儿你今儿可得让咱老麻喝好啊!”
“只要不招惹麻烦,尽兴就是。”
“这还差不离儿。唉,咱老麻天南地北跑遍了,嘛都能吃,从不跑肚,连亏都能吃……”
“阿明,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莫伟截住话道“说话要讲原则,概念不能混淆,不是我不让步,是少老板不跟我让步。”
麻达明根本就不理会道:
“老莫,说来我们相识也有日子了,平时里极少见你主动说嘛,更不见你问嘛,咋的?口就这么紧?敢情儿听你说话还掏钱不成?你甚至不会笑,假笑多,即便真笑都忒勉强,收笑极快,咱琢磨你有心事儿,一定有嘛很重的心事儿,再不就是糊弄人儿,把自己埋得太深,全套鼓捣道行的本事你他奶奶娘的都具备,是玩儿猫腻还是有嘛真厉害,还有嘛压底儿的,也说给咱老麻听听。”
麻达明的话而引起了莫伟的警觉,他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观察如此仔细,看来这臭麻子并非一介莽夫,至少也是粗中略有细,是否仅限于此呢?自从莫伟走入邪恶道之后,在其“另类”心理驱使下,特别是对麻达明一伙,莫伟总在用“你神秘我亦神秘”相抗,即使非问不可的话也要刻意换成另一种非问话方式。果然,莫伟虚设的“高深莫测”迷惑了麻达明,常常把这个性情中人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由此可见,莫伟人为假定的“深城府”在麻达明面前取得了巨大成功。虽然表面上莫伟以“少老板”称赞的“奇才”□□,但实质上,内心的恐吓使得他根本不可能“全勤”投入“邪恶”。
莫伟不停翻动着桌上的打火机。
“我习惯别人提问。说到所谓本事,趟道前就具备,就叫随缘吧。阿明,我丝毫也不厉害,如果真要说厉害那是我父母。”
两人正在说着,莫伟的小红手机响了。
“您好,少老板,我是莫伟。”
“你现在在那里,咹?”
“在‘望楼’,正与阿明交待工作。”
“以后阿明不能去‘望楼’,明白吗,咹?”
莫伟一愣,赶紧道:“我白明,少老板,下不为例。”
麻达明在一旁听得很清楚,红黑麻脸沮丧着,尴尬地用舌尖舔着嘴唇。
“莫伟先生,有这样一件事情,咹,我有一位朋友刚刚兴办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堪称全新的一流食品企业,但他很头痛,担心到时候产品名不见经传会影响销售,你看这如何是好,咹?开动一下你的‘异想开天’,给我的朋友斟酌创意一番怎么样啊,咹?”
“少老板,其实这并不太难,找一家同类型的小规模百年老号,先联营借壳上市,最多两年就把对方吃了。”
“这样不行,咹,朋友不愿意,他是个得陇又望蜀的家伙,总想在短期内产生轰动效应,说到底这又不比搞械斗,急都急不起来。”
“我明白了,少老板。”莫伟正了正身子,看了看麻达明后,得意道:“我看反倒该急才是。先来它个未雨绸缪,假意不知地从品名、商标、包装全方位与百年老号偶合,首期用低于市场价向凡能涉足的市场大量、不,实际上根本不需推向市场,只作小批量生产后便就地卧倒,随即自作乱自曝光,暗中派人作祟,唆使并配合被侵权方将事情捅给媒体,引动媒体去您朋友企业作负面炒作,负面宣传,最好闹上法庭,闹得越大越好,这样一来,您朋友的新时代宏大企业便全方位曝光。在这场官司中,少老板除了请高层介入作必要说情以外,您朋友依旧还是要输,但今天再输也远比新企业新产品在投向市场前的各种广告宣传支出少得多,而真正所获的却是让全社会对新形象的共知共识,同时也是为明天和将来永远的赢打底,说来这完全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嗯,再明白说下去。”
莫伟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激动后,继续得意道:“少老板,我们常说‘适生弱亡’的话,什么叫百年老号?什么叫驰名品牌?企业不开拓,思想不更新,就算是老号贵冠,即使还有点儿彩虹那也是昨日黄昏霞景,注定要在改革大潮中死亡;反过来又说‘物竞天择’,只有新人、新品、新企业、新运道才能顺应新时代。特别是现在推崇企业大型化、管理现代化、生产高科化,一切紧跟时代步伐,如此新生代,真要战胜岌岌可危的老家伙们想来也应该。少老板,真到那时,您朋友的企业和所谓百年老号在媒体曝光的实质对比之下,破烂作坊岂有不栽倒在具有当代形象的企业手里?!如此一来,在少老板追求的轰轰烈烈震动之后,企业效应大起,以陇拥蜀易如反掌,市场将帅之位顷刻间本末到置,大功告成。”
“呵,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轻松嘛,咹。”
“这只是一种另类生存游戏,不是儿戏。”
“你明白什么叫阴阳之谋吗,咹?”
“不明白,少老板。”
“古人云‘反为阴,正为阳,如合阴阳之诡秘方谓阴阳之谋。’,如用今天的说法又可称小脑为阴,大脑为阳,比如你刚才,咹,不就是创造性地把名阴实阳的创意搞得很好嘛。”
莫伟愣住了。
“好啦,咹,有机会再谈,安心省亲,再见。”
“再见,少老板。”
莫伟对“省亲”一词的知解源于《红楼梦》中“元春省亲”的故事,“少老板”咋不说探亲而说“省亲”?很显然“省亲”一词并不适宜一般人说法。想来想去,莫伟自觉有些多余,于是便放开了。
这时,麻达明的酒早已干完。
“老莫,你说过要让咱老麻尽兴的,不许抠门儿啊!”
“行。”
莫伟叫人又送来两瓶五粮液,他今天安心想从麻达明嘴里掏点儿有关“少老板”的最真情况。见酒便笑的麻达明,麻脸儿一红麻点子便显黑,更见乱七八糟挤动。
麻达明转动着手中的酒瓶道:
“你知道咱老麻咋总叫袁孝仁那龟孙儿是嘛‘软条虫’吗?今儿你就听咱老麻细说原由吧。早前,那龟孙儿总想笼络咱,竟让他奶奶娘的龟婆来勾引,要不咱咋知道他龟孙儿那玩意儿难鼓捣,是棵倒阴树,接的无花儿果,叫他‘软条虫’,哈哈哈……开始那龟婆还真想依了咱老麻。后来她终于架不住咱老麻总在月红时行事儿,怕□□了她就躲咱老麻了。那龟婆,哼,一对米口袋就他奶奶娘的像两只荷包蛋,忒没劲儿,腻味透了。那龟孙儿‘软条虫’算嘛趟道人儿,咱老麻从没把他当朋友,是个他奶奶娘的奸小之徒。”
莫伟终于明白袁孝仁“软条虫”的由来。
“阿明,我想听听你当初跟少老板打天下的故事。”
以莫伟的意思,只要麻达明敢说,他就能从对方一鳞半爪的言谈中分析出点儿明堂来。
酒后的麻达明显然也来兴趣了。
“咋哪,真想听?那,好吧。”
于是,麻达明开始了他的讲述——
一九五八年,麻达明出生在北京一个工人家庭,父亲是运输公司的人力板车工,母亲在一家街道福利厂工作。麻达明四岁那年,长年奔波在大街小巷为居民送煤的麻父不幸车祸身亡,时逢麻达明正出水痘,母亲及天生残疾的跛足姐姐因忙于丧事加悲痛,没能顾及麻达明,竟没留心麻达明因奇痒难忍抓破满脸水泡,于是,累及麻达明落下一脸黑麻子,从此麻达明便成了外人眼中的“丑孩子”,跛姐姐嘴里的“点子弟弟”。
从小学到初中,麻达明虽说不上品学兼优,除脾气刚烈些以外,在家长和邻里印象中基本还是乖孩子。初三上学期,麻达明因数学多次测验不及格拖了全班评比后腿,为此班主任当众训斥并辱骂他是“不思上进的小麻怪物”。
一怒之下,麻达明暴打老师致残。随即,麻达明被开除学籍并少管两年。
少管以后,麻达明成了一个连初中文凭也没有的社会小青年。面对多难的家,麻父生前的单位好心收留了麻达明。从此,麻达明安心操起了亡父的本行——送煤。
第二年,不幸的事情再次降临麻家。
麻母退休后,跛姐姐顶替麻母进了街道福利厂。上班才两个月,虽有残疾但却面目娇好的跛姐姐在经期之际被副厂长□□。从小在传统观念熏陶下长大的跛姐姐,难忍其身心大辱,不顾母亲、工友及犯事者家人的苦苦相劝,拼力一纸状书将加害人告上了法庭,自己于当晚吞鼠药自尽。
噩耗声中,麻母气绝生亡。原本就在凄苦中相依度日的三口之家,眨眼间又悲亡两人。虽说□□犯随即被判以重刑,但仇恨的根经过极端异变后,深深扎在了麻达明心中。十七岁正值一个人生可塑性极强的年龄段,麻达明在历经了家庭的几度不幸之后,便将其人生观,道德观人为偏激定位在倾斜于正常人的轨迹上,从此刻意走入了少管时结识的坏朋友圈子,开始了所谓自谋生路的打砸抢。
由于麻达明胆大、心狠、手黑,短短一年下来,他成了当地一方小混混团伙的大哥,随后又干起了收钱消灾之类的不法营生。随着“名声”的增大,麻达明在为一位“高贵朋友”铲除异已的暴行中,率众打残了当地一位市委领导的侄儿,并带着强烈的病态报复心理,□□了受害人经期中的妻子。事后,麻达明因□□罪判刑五年。
为了得到麻达明这样的得力干将及其团伙,在“高贵朋友”暗中斡旋下,三年后,已是“牢头狱霸”的麻达明终于获释。出狱后的麻达明,为感其仗义救助,听从指令转从“少老板”所谓“南征北讨”,后由冰城“转战”滨海。
麻达明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后,长长吐了口气,大口灌酒大口吃菜。
在麻达明的整个讲述过程中,莫伟除了不时小口地呷着矿泉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以外,始终没问过一句话。对于麻达明的讲述,莫伟以为实重于虚,甚至根本无虚可疑。很显然,麻达明走入岐途是有一定的客观原因,莫伟甚至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了麻达明对女人那种极端残忍的报复行为,他看着麻达明那股粗犷劲儿,心里反复思考着对方所讲的一切。原以为能从酒后的麻达明嘴里套出一些有关“少老板”情况,谁知麻达明却醉酒归醉酒,丝毫也不吐“少老板”的实情,而且反倒多出个蒙头盖面的“高贵朋友”来 ,莫非麻达明也能将口扎得这么紧?!莫伟想起袁孝仁说过 “我从没见过少老板,如果仅从声音上辨认,我连少老板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话,“少老板”真有必要制造悬念将自己隐藏得这么深吗?一时间,莫伟悟不出似咫尺又似天涯更似云山雾水中的“少老板”。
麻达明的再次开口打断了莫伟的思路。
“说来也是运气好,就算坐牢也没把咱老麻咋的,后来虽说继续趟道,但没死,嘛伤也没带过。咱老麻打小念的书早让酒,让女人弄没影儿了,只记得小时候跛姐姐教过那几句儿老年间儿的顺口溜,敢情儿真像是专为咱老麻说的,不信念给你听听:
爹娘生俺一尺五,
读书又怕挨屁股;
丢了书本跑江湖;
说江湖,唱江湖,
江湖好汉趟江湖;
吃喝打杀闹江湖,
闯了江湖再成亲;
回家孝俺老娘亲。
“爹没了,娘没了,姐没了,从此孤寡一人儿。咱老爹不亲,总要咱让人,总骂咱,老娘亲,老姐最亲,打小就喜欢听老姐叫咱‘点儿’。老姐死的天儿惨。要是老姐还活着,咱要像孝天一样敬她。”
在莫伟认识麻达明近四年间,这是他唯一一次听对方提及家人,而且言语中不带一句粗话,怀念之情油然可见。
莫伟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答起,在他以为,人人都能有该有的念想,惟有自己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老莫,你听说过道上那首‘四道歌儿’吗?”
“不知是谁唱的。”
“其实就是他奶奶娘的打油诗,顺口溜。‘四道’就是以住别人儿常说的‘红白黑黄’,红是权,白是商,黑是恶,黄是金。‘四道歌儿’是这样说的 ——
红不红势达天通才算功;
白不白奸诈哄骗财路绝;
黑不黑天晓得时我晓得;
黄不黄袖里乾坤任辉煌。
红里黑,黑里红,红黑联手全打通;
黄白不知来愁到,红黑才是真英雄;
红是兄,黑是弟,红黑兄弟多客气;
皇帝轮流把庄座,初一十五又咋的。
“‘皇帝轮流把庄座’,嗨,真他奶奶娘的绝了!难怪早先孙猴儿敢对玉帝老儿说‘皇帝轮流座,明年到我家’的话。痛快!哈哈哈……”
听着麻达明满嘴酒气的粗野狂笑,莫伟只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像这种只能在阴暗角落胡乱叫嚣的玩意儿谁又能信呢。
莫伟此时一心想着回家的事情,根本没想过要回答麻达明那种夹杂着黑色幽默式的胡乱感慨。
“你见过少老板吗?”
莫伟险些被麻达明突然袭击般的问话打懵了,好在他异常警觉。
“该见时总能见上,最近没有。”
麻达明撇了撇嘴道:
“哼,好一个‘该见时’,又好一个‘最近没有’,算啦,咱老麻恨你。”
莫伟心中一紧,皱了皱眉头道:“你到底还是在恨我。”
“是的,就连放屁都带臭恨。”
莫伟自以为恰到好处的巧妙之答结果没想到还是惹得对方犯了恼怒,他看着醉意朦朦的麻达明,心想:似醉非醉,面醉心明,这个臭麻子,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我们到底兄弟,至少也是同道朋友。”
“嘛兄弟,嘛朋友,只是同事,但愿将来不成敌人。”
联想到那句“脑后有反骨”的话,一丝阴影再次掠过莫伟心头,这将如何是好?莫非我真是在为自己的将来预设 “鸿门宴” ?!
当天夜里,莫伟第一次接到王兰主动打来的电话。
“丑,告诉你一个特大好消息,我的工调真的办成了!还有军军的转学,特别快,特别顺利,前后仅三天时间,还真是四室两厅带双卫的住房,离上班地点只二十分钟的路程,天哪,足足有一百八十平米,好大的客厅!好大的厨房!好大的卫生间,神了!我已经变成大笨笨了,咋也猜不出来。新单位的老主任说,新房可以永远随我们住,不用买,只是没有所有权。我也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这么多钱买,住就住吧,说来也是天上的日子了。想不到新房在我们入住前就早已装修好了,而且全套新款家具,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只有装修不太符合我的素雅要求,太豪华了一些,我已经上班两天了。”……
当王兰在电话中语无伦次地将这一巨大喜讯告诉莫伟时,他本能感到这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少老板”在暗中对自己的厚爱之举。然而,还有一层更深刻的东西莫伟却丝毫没想到,那就是,这一“因”最终将铸成他灾难的“果”。
第二天一大早,莫伟唤来楼医,询问麻达明昨晚的情况。
楼医道:“先生,我昨晚一夜都守着他,没事儿。”
莫伟道:“因为特殊原因,我可能要外出两个月,楼中一切你要暗中注意,我会主动跟你联系的。你记住,阿明只是代管,主小不主大,凡是敬而远之。另外,我给你一把刘春房间的钥匙,你要随时注意动静。”
“是的,先生,我和兄弟们拼命也要保护刘小姐。”
莫伟丝毫没纠正对方的话,他要的就是这种深深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