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景天认真地说:“你要唱摇滚,还少些金属环。你要唱民谣,又奔放了一些。你要是唱流行歌曲呢,把皮衣脱了上台吧,不算离谱。反正其他的歌星穿得更古怪的有的是。那个叫阿敏的歌手,围一条浴巾也出来唱歌呢。不会穿衣服的大把人在,你至少比她们年轻美貌,人年轻,穿什么都好看。”
倪慧看她半天,问:“姐姐你是做什么的?”景天说:“我是个学生。”倪慧惊叹了,“这么大还在读书?”景天笑,“是啊,不比你,这么小就出来见市面了。”倪慧又问:“你学什么的?”景天答她:“学画。”倪慧哦一声说:“怪不得。姐姐你说话很有意思,下次找你玩。”
景天瞅一眼苏照说:“这要看你那苏照兄的意思了。”倪慧问:“什么意思?”
苏照听不下去了,拉了倪慧就走,回头说:“老弟,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
蒲瑞安点头说:“好的,我等着。”
等楼下大门碰上的声音传到这里,蒲瑞安才颓然坐下,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景天伸臂把他抱住,拍拍他背说:“要不要哭一下?”
蒲瑞安笑了,“为什么你刚才那么凶悍,这会儿又这么温柔?”
“我要保护你呀,你这个文弱书生,哪里是豺狼的对手?”景天问:“要不要告诉我些什么?”
蒲瑞安摘下眼睛放在桌子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再坐前面一点,两人靠得近近的,蒲瑞安抚摸着她的脚踝说:“你以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后来你再次问我,我说因为一些我不想说的原因,我们分开了?记得吗?”
景天摸摸他脸,“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蒲瑞安摇摇头,“我们就快结婚了,我不想有个什么不愉快的过去影响我们的感情。苏照,我就叫他的名字吧,他实在没个舅舅样儿。我外婆去世得早,苏照是我妈妈照看大的,他们两人一直亲厚,哪怕我出生,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过。但这里到底是蒲家,他在这里进进出出,像半个主人,引得我爷爷奶奶不高兴,和我妈妈关系更差。我妈妈,我想是为了气我奶奶,把我扔到奶奶家,把苏照接到这里来照顾。直到他去上大学,我才搬回来住,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换了环境,换了学校,没有朋友,爸爸只知道工作,妈妈不管不问,你说我少年老成,一点没说错,我好像没有童年和少年。我看到你和爸妈这么亲热,就羡慕。你昨天晚上还和爸妈睡一床,这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景天噗嗤一声笑了,“吓着你了?”
“羡慕死我了。每次你和爸妈撒娇,我就想我以后有了女儿,我就这样娇惯她,让她要什么有什么,最不缺的就是爸妈的爱。有这么疼你的爸妈,才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每次你跟我耍无赖的时候,我就想亲你抱你,跟你说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跟我撒娇跟我要的人。哪怕你要去杭州读书,我也同意,那样你会需要我去看你。你看我其实是个心虚的人,就怕你不要我。”
“宁可开三四个小时的车,也要证明你有人要?安先生,你真可怜。那我跟你抢账单的时候,你是不是恨我了?”景天眼睛都湿了,却跟他开玩笑说:“我也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跟我抢的人。”
蒲瑞安被她逗笑了,“周老师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也许我和其他同学表现出不一样的沉默,让他对我另眼相看,我对周老师一直抱有感恩之心,也是这个原因。在我最沉默的时候,他赏识我。小景,我为什么这么相信他的眼光,你应该明白了。他把你带给我,他以前说过,要替我留意一个好姑娘。他看准的,不会有错。”
景天抱着他头亲他,“你好好谢谢他吧。真可怜,敏感的少年阶段没有妈妈的爱。”
蒲瑞安亲亲她的手,“等我进了大学,苏照已经工作了。会玩会花钱。那个时候刚刚开放,新东西层出不穷,像他这么会玩的人不多,他是本市第一批有摩托驾照的,也是第一批开私人酒吧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仍然看我不顺眼。我后来交了一个女朋友,感情已经很深了,带回来,给他看见了,不知怎么就弄到了她的电话,死缠烂打地追求她。我哪里有他的花样多,自然败了下来。”
景天吃了一惊,她本来只以为是蒲太太这个当妈的处事不公,偏着娘家人,对儿子不上心,这才惹得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哪知还有这一出。那就难怪第一次来蒲家就见到苏照时,他那冷淡的态度。而自己对苏照毫不留情的攻击想必是击中了蒲瑞安的心病。只有这样不把苏照的倜傥风度放在眼里的女人才会让他放心吧。她倾前抱紧他,亲他的脸。
蒲瑞安回吻她一下,接着说:“苏照把她追到手,就扔在脑后了,那女孩伤心之下□本留学了,听说后来又转道去了美国。他哪里是要追女孩,他就是要抢我的东西,凡是我的都要抢。我以前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想和他争,可是在上海他就老是不断出现在我周围,破坏我的生活。我索性离开上海,到苏州去创业。他是那种认为全中国除了上海全是乡下的人,离开上海他就活不了。我要是知道他今天会来,就不带你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你把我放在哪里?酒店咖啡厅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景天笑说:“那上次呢?上次我来,他不也在吗?你就一点不担心?还是想考验我一下?通得过考验才下决定追我?”景天皱着眉看他,“你这个人,我算是怕了你了。”
“不是,那次是意外,我哪里会提前几天知道他会那天来?如果早知道,我就不请你来家了,外头那么多咖啡馆茶楼酒店大堂,哪里不可以约会见面?”蒲瑞安把她的眉峰抚平,“那样的场面也不是什么好被人看见的,丑闻藏都藏不过来,怎么会拿给你看?不过你对他的态度我十分欣赏,很少人不被他迷惑。他长得比我好看,风度比我好,比我能说会道,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景天再吃一惊,“天,你受了多大的打击,会说这样的话?他那整个是一个纨绔子弟白相人的样子,瞎子才会拿他和你比。你好比天上的月,他是月边的星。”
蒲瑞安笑出来,“谢谢,我很感动。”
景天想起一事,问他:“你那从前的女朋友,你后来还想起过她吗?”
蒲瑞安看着她,说:“景儿,你没有一天不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你还不带我私奔?”景天笑道。
“我要的是和你结婚,不是私奔。”蒲瑞安抱紧她,“你不要被我说的吓倒,我妈妈不会像你妈喜欢我那样喜欢你,可是你不要因为事情是这样的就改变想法,你一定要坚强,我一再说你要坚强,你不要被她吓倒。你有你爸妈,还有我,你什么都不会缺。”
景天心痛得想哭,她答应他,“好的,不管出什么事情我都不管,我一定和你结婚。”
“你要记得,你答应了我的。”蒲瑞安捧着她的脸,“不能反悔。”
景天回臂抱住他,答应说:“我不反悔。”
后来在音乐厅里,两个人坐在红色的丝绒座椅上,听着《春之圆舞曲》,景天忽然想起来,低声说:“安先生,你可真够狡猾的,我就跟那倪慧一样的脑子慢。”蒲瑞安被她这么忽然来一句说得摸不着头脑,贴在她耳边问道:“什么意思?”景天说:“你是不是根本没和你妈提过我爸妈想见见她和你爸的?你骗我答应和你结婚,不害怕不反悔,你太坏了。”
蒲瑞安嘘一声说:“请注意这是新年音乐会,安静。还有,她去夏威夷的时候,我还在苏州,我不是没提,是没有机会提。”
11 蜃楼
景天在后来的日子想起蒲瑞安对她的隐瞒和欺骗,几次三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木已成舟,又能有什么办法来改变即成的事实?就好像老实会被人认为愚蠢,聪明会被人认为狡猾;相反呢,木讷会是沉稳,迟钝会是塌实,多疑是善思考,多情是不忠诚。每一种性格特征或是行为方式都会有不同的解读,就看站在哪一方了。
对于蒲瑞安的心机深,景天这才算是真正领略到了,但是一来可怜他没有童年和少年时来自父母的疼爱,二来实在是已经情根深种,对于他这样的托词,除了盲目相信,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如果细说起来,往好了说,是怕心爱的女友离开他,往坏了说,也不过是替父母遮丑,替自己长脸。
事实是在那一个春节里,景天的同情心颇为泛滥,她催着父母在初五商店开张的日子坐了蒲瑞安的车去苏州看那座位于乐清坊的老宅,让他们给出主意要买些什么家具,怎么布置房间。老宅修葺一新,但又不是彻骨里新那种刺目的惨白的新,这个新带点自来旧的新,看上去是新的,但无一处不是带着旧时的风貌。
进屋的台地铺的是真正的旧物,箩底的尺半见方的大方砖,吸湿防潮又保水分,还防滑不生尘。这种青砖早就不生产了,是把三进房子的旧砖撬起来重新铺的,一共才捡出这些完整的来。几间正房铺的是细长条的柚木地板,是从一幢拆掉的旧银行大楼里淘来的,刨掉了表面的陈年泥垢,打上地板蜡,光亮得可以开舞会。顶棚上的椽子和棢砖用桐油漆过,不掉灰尘。屋顶上的瓦请瓦匠捡过,坏掉的都换了。窗还是原来的槅扇子窗,破损的地方全用旧木头修补过了,铜插销是从旧货店买的全新的旧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