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所有的房间都是四白落地,干干净净,冬日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略有些灰尘在光线的瀑布里浮沉,看上去让人觉得温暖。而卫生间却豪华如同星级酒店的标房,卫浴三间套加洁身盆散发着柠檬洗涤剂的芳香。厨房则是最新引进国内的整体橱柜,看得让傅和晴这样见惯大世面的人都惊叹一声。
院子里朝南向阳的地方放了一些盆栽,冬天少花,盆里种的是茶玫,开着粉色的精致花朵,还有两棵苏州人爱种的白兰花放在屋内有太阳晒得到的地方。靠院墙是几大盆杜鹃,碧青碧青的叶子像用水洗过。围墙上是不知年的爬山虎,老藤足有茶杯口粗。天井角落那一口老井的井壁上全是绒绒的青苔,还有凤尾蕨的叶片茂盛地遮了一小半的井口,往下张一张,泛着水光。旁边放了一只桶底穿洞钉了一块橡皮的专用吊桶,景天拎起那桶看了看,问为什么桶底有洞,被景至琛取笑没见识。
这样一处旧宅子,景天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根本压不住,她在里面走走看看,轻声问傅和晴说:“妈妈,为什么我觉得这里面像随时会有个老妇人走出来对我说,小姐你找谁?”
傅和晴摇头说:“你还是住楼房吧,这样的房子真不是你住的。将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蒲瑞安听见了陪笑说:“妈妈,不是小景一个人住,我也住这里。还有,这里这么多间卧室,你和爸爸随时过来住,这是给你们留的。”指一下前房,“朝阳,又有天井,爸爸可以在这里打太极拳。”
景至琛呵呵笑道:“小安子想得真周到,连我们退休之后的生活都考虑进去的。如今流行岳父母跟女婿住,说是比婆婆和媳妇住要少矛盾,小安子考虑得很长远啊。”
傅和晴皱眉说:“可是我们的朋友同事都是上海,在这里和谁说话?”
景至琛拍拍她背说:“周末好了,或是夏天过来避暑。这个屋子接地气,这个青砖又散热,夏天一定凉快。”
景天觉得爸妈的反映很正常,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两个人住这样的房子太夸张。但想到蒲瑞安一片欢喜地带了他们来看新房,花了这么多钱和精力,光整修就花了半年工夫,又请了人来打扫卫生,在这里头投入的感情已经很深了,他想要的一定是赞叹和兴奋,而不是怀疑和犹豫,便努力调节气氛说:“可是我要读研啊小安子,我每天下课后坐火车回这里,第二天又坐火车去上课吗?还是我去申请研究生宿舍?要不还住家里?上海那交通,从学校到家里要花两三个钟头呢。咦,好麻烦,要不我不读研了,在这里种花?”
蒲瑞安忙说:“瞎说,哪能不读呢?考上了就要去读。这个问题我没考虑过,要不我在学校附近卖一套房?还是给你买一辆车?”
景天本来是故意出个难题岔开父母的疑问,不想这个问题还真把她给难倒了,再一听蒲瑞安的提议,顿时就呆了。她看看爸妈,他们两人也一时转不过来,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景天才强笑说:“你吓着我了。”
蒲瑞安想一想说:“买辆车吧,车总是要买的。将来私家汽车是大势所驱,你看电视上都在做汽车广告了,北京通州的楼盘广告是买房送车。将来住到郊区是必然的,那买车也就是必需的。”
“这个慢慢再说,我脑子一时不大好用。”景天说:“我觉得现在重要的是要买凳子,妈妈快站不住了,是不是?”
傅和晴拍她一下,“就会取笑妈妈。”说到买东西,傅和晴的兴趣上来,只要不是动辄买房买车,买点家具和桌椅板凳,还是她乐于讨论的。“你打算中式还是西式?先决定风格,再考虑式样。这样的老房子,你摆一套水曲柳贴面的板式家具总不协调。”
景天忙点头说:“对对,我不喜欢那样的。妈妈,你记不记得南昌路科技会堂那小洋房,里面的家具全是西洋式的老红木家具,比纯中式的好看又有派头,又精致又细巧,我小时候跟你去那里参加一个什么会议,就对那里的陈设非常喜欢。那些家具全是黑里透出些暗紫红来,包浆和皮壳老灵老灵,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女儿有眼光,”傅和晴赞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样的西洋老红木家具,要在上海淘了。我记得吴中路上有好些专卖这些老古董家具的店,可以去哪里淘淘。”
蒲瑞安说:“好的好的,下次我和小景就去那里看。买家具倒是真的不急的,买回来一放就行了,难的就是挑中合意的。这里没有坐的地方,中午了,饿了没有?我们出去吃饭吧,去找一家真正的老苏州菜馆。”
景至琛说:“小安子你苏州熟,你挑地方好了。”蒲瑞安说:“那吃完饭想去哪里玩?是去逛逛园林还是去听评弹?”景至琛说:“不麻烦的话,我想去你在工业园区的厂去看一看,我一直很感兴趣,就是没机会。”
景天听到这个,倒噗嗤一声笑了。景至琛突然提起要去看蒲瑞安的厂,颇有点查岗的意思,但蒲瑞安怕的不是查厂子的实力,他怕的是景至琛提出要见他父母,去工厂倒是正中他的下怀。她一边骂自己帮着男友骗父母,一边又庆幸这不是最遭的,看他们都在看着自己,看她为什么发笑,便装得十三点兮兮地说:“小安子,你的那间厂,该不是海市蜃楼吧?”
蒲瑞安当然知道她是在帮他,便说:“哪里哪里,我正有这个意思。那我们吃好午饭就去。就是现在厂里没有工人,只有几个值班留守的在厂。”
四个人在市里吃了饭,蒲瑞安开车送他们去园区,看了整洁规划的厂区,再看了那间现代化的厂,那几个留守的老人见了蒲瑞安都打招呼喊他蒲厂长,办公室也很有有派头,一张大班桌可以打桌球。总之各方面都很上档次,倒叫景至琛和傅和晴对他另眼相看了,说有这么大份的事业做着,人却低调不浮夸,谦逊有礼,实在难得。
到底傅和晴心细,忽然问景天说:“女儿,你毕业实习不是来的苏州工业园区,那来过这里没有?以前没在园区碰见过?”
景天这下瞒不过去了,只好说:“就是这里,他就是带我们的主管。”
景至琛和傅和晴愣了一下,蒲瑞安解释说:“我们早就认识了,后来周老师介绍我们才又重见,都觉得有缘,就一路谈过来了。以前没说,是觉得太戏剧性了。小景不许我说,我只好听她的。”
傅和晴又转头看景天,“为什么不许说?”景天抱住头说:“因为早知道你们要这么问,所以我就不说。你要想打我,我就任你打好了。”
对这样痞赖的女儿,傅和晴一点办法都没有,笑骂说:“胡说。你要一开始就说是这么戏剧性,我当然不会现在才一惊一乍的。你先瞒着不说,才是可疑。”景天说:“我知道你和普京一样都是克格勃出身,蛛丝马迹都可以找到源头。我留点小秘密自己咂吧咂吧味道不行吗?这事本来只是不想告诉周伯伯,后来就这样啦。”
气得傅和晴直骂鬼丫头,景至琛拉着蒲瑞安东问西说的,在厂里直呆了一个下午,晚上就开车到园区附近的藏书镇去喝那里著名的羊肉汤去了。
回到家之后,放假结束之前,傅和晴找景天谈过话,说蒲瑞安这样的男人,你可有把握?他太深藏不露了,他有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将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不要想得了什么好去。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就是比一般人精,他算的比你算的要精一百倍。我们家只是个普通的家庭,根本没法和他们家比。你看他父亲在深圳主持一家公司,他自己和人开这么一家企业,还有他妈妈,你说像宋美龄的派头。这些,都不是你这个年龄和见识的人可以掌握得了的。攀亲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对方条件太好了,你就直不起腰来了。将来的日子不好过,你自己要想清楚。
景天垂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眼泪,她说,妈妈,我早想过一百遍两百遍了,可是他对我这么好,叫我怎么办呢?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的,他也说过是真的想和我结婚。妈妈,是结婚呀,如果结婚都不算是保证,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他不是真心的了。总有人离婚,也总有人白头到老。如果我现在离开他,我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我放进去这么多感情,要我一下子斩断,不是等砍掉我一只手吗?
傅和晴抱住她说,女儿,妈妈只是怕你会受伤。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这里面的差距也太大了,就连我也觉得不安。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景天哭道:“妈妈,你这样说,我会更不安的。”
傅和晴看了心痛,却硬着心肠又说:“你看他父母,有一点想见你的意思吗?我和你爸提过两次要去他们家拜访他父母,他都推托了。我想他也是很为难,不是有意要推挡我们,但不也更加说明他家的意思了吗?景儿,妈妈是心痛你,怕你受委曲。”
“妈妈,你们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就不喜欢了呢?”景天听出妈妈话里对蒲瑞安的不满来,问道:“他又没变,还是他呀。”
“景儿,爸妈喜欢他,是因为你喜欢他,不然,他再优秀再有钱,跟我们也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我们用得着去喜欢一个陌生人吗?”傅和晴抽了一张面巾纸替她擦泪,“但如果他让你不好过,我们怎么可能再喜欢他?”
“他没有对我不好呀,他对我一直都很好,鼓励我读书,去杭州陪我,一直都很尊重我,我们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他就想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