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张德飞他们早摆开了战局,八十分打得如火如荼,景天想着那刚孵出小鸟的鸟妈妈,在这样的急风骤雨下,那小小的窝巢会不会安稳如磐?等一阵暴雨过后,风势稍小了一点,她穿上一件军用雨衣,打算到树顶摄像台那边去看看。这样的风雨,湖边肯定是没鸟去的,都躲窝里了。要注意的也就是树上的鸟。
她带上一个便携式的摄像机,刚离开营房,蒲瑞安就追了上来,也穿了一件军用雨衣,脸在雨帘后面镇定地看着她,说:“是不放心刚孵出来的小鸟?”他自从周示楝他们离开后,就加入了他们的摄制组,每天都去两个地方看鸟拍鸟,借用连长的军用望远镜,看鸟看得十分投入。这时见她在这样的天气下外出,马上就想到是担心鸟。
景天胡乱点下头,说:“我去看看小翠,我怕它的巢会被风刮下来。”
蒲瑞说:“那好,我陪你去。万一需要人帮忙,可以搭把手。”
景天想我要是说不,你会答应吗?也不回答他,径直往山上去。
这一条上山的路她已经走得很熟了,几乎每天都要走一遍,上山的台阶修得很好,平时的维护由部队负责。部队的管理各方面那是相当的过得硬,虽然蒲瑞安笑话她离开学校就忘了专业知识,但实际上她在这里,从旁观察,倒学到不少知识,再和从前的课本内容互相印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比到蒲瑞安厂里时,见识方面是只多不少。
到了山上,树顶上那间小小树屋倒稳稳地钉在树枝间,不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样子。景天放了心,对王连长带兵的本领就他手下的兵的本事又加一重尊敬。到底是士兵做的树屋,经得起大风大雨的考验。
景天看这树屋很安全的样子,动了要拍摄雨中鹭鸟的念头,她一言不发爬上树屋,脱下雨衣取出摄像机操作起来,蒲瑞安不声不响也不阻拦她,跟着上来了。拿起一架军用望远镜,找寻雨雾中的鹭鸟。
小小的树屋中挤了两个人,就觉得转身不便,两个人都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不侵占更多的空间,让对方呆得更舒服一些。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是在篮球场那么大的空间里,也未必会舒服。景天镇定地从摄像机的取景框里找到往日观察的那窝鸟,看到它们在风雨中颤抖着身子,平时一身光滑蓬松的羽毛这下紧紧地贴在身上,头上那一翎美丽的羽毛也淋得耷拉了下来,全身上下往下滴水,心里难过得直替它们觉得冷。
这时蒲瑞安忽然开口了,他说:“不要担心,它们千百万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它们捱过了以前的风雨,也能捱过今天的风雨。一个月后你走了,它们还要捱更多的风雨。除非你把它们送进笼子里,不然,就只能随它们去。”
景天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道理就和书本一样,是虚的,看着它们在雨里受冻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她悻悻地说:“心肠真硬。”
蒲瑞安笑了,“那你去给它们打把伞吧,或是也造个树屋,让它们躲屋子里。”
景天说:“有什么不可能?那啄木鸟还住树洞里呢,那就是间树屋。”
蒲瑞安不跟她争,笑笑不说话了。
在树屋里呆了一阵,雨势转小,空气中湿意加大,景天觉得有些凉意上来,拣起雨衣披上御寒。
蒲瑞安说:“要不回去吧?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依我看它们不会受冻,明天天晴了就可以飞出去找食,倒是你,受了凉会感冒的。人是不能跟自然界里任何的动物相比,它们有羽毛有皮草,人比起它们差远了,一点自我保护的功能都没有。”
景天本来也想回去,但被他先说,倒又不肯了,索性坐在树屋的地板上,望着远山细雨,如画山水。山是淡墨,树染石青,雨是烟笼,森意峭然。她读了那么多的唐诗宋诗,此时能用上,不过是一句“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而已。
她想我那么多的诗都白读了,怎么就只记得蒲瑞安写在本子上的那一句呢?忽然心慌起来,假意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走吧。我看它们可以安然过夜了。”取下撑着树屋木窗的支杆,把窗户锁好。
蒲瑞安的嘴角像是又有笑意流露,随即又泯去了。景天收起摄像机,依旧藏在雨衣里。退着先下去了。蒲瑞安跟着退下几步,关好树屋的门,下到地面后,追上景天。
下山比上山走得快,到半路时雨势转急,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风把人吹得立不稳。景天在雨里被打得东倒西歪,又是冷又是看不清路,牙齿直打颤,让她觉得她就是那树顶上随着树枝飘摇的鸟巢,随时可能被风卷走。
这情景这恐惧像是在梦里经历过,无边的黑暗和力量把她往一个方向拉,她拚命想逆风而行,往安全的方向走,只是凭她个人的力量,在风雨中连站直都不可能。她的眼泪夺眶而去,喉间像是有个硬核堵着,吞不下吐不出。她在雨中呜呜地哭,知道风声会掩去所有的声音。索性就这样随风去了吧,她像是要放弃和风暴的对抗。
这时有一双手把她拉住,牢牢地箍紧她的双臂,不让她动,那张同样满是雨水的脸凑到她眼前,冲她喊:“我在这里,不要怕。”把她拥在身边,护着她一步一步朝山下营地走去。景天在他的环抱之下,就像是贴在他的胸前。
5 台风
第二天仍然在下雨,紧一阵慢一阵,景天吃中饭时才从房间里出来,捧了一碗热粥,望着窗户外面说:“这雨像是台风的雨。台风的雨就是这样子一阵大一阵小的。这里深处内陆,还有台风过来,看来这次台风得有十级以上。”
张德飞他们都点头说是,蒲瑞安看一眼她水汪汪的眼睛,问:“感冒了?”
景天忙点头说:“有点,不是很严重。我妈说感冒不用吃药,只要多睡觉多喝开水就行了。我吃了饭回去继续睡觉去。”
张德飞说:“去吧去吧,就当是‘外国礼拜天’了,来这里快两个月了,除了刮风下雨,就根本没休息过。我们的周末不是和国际接轨的双休,而是用的农历,跟农民种地一样,就看老天的脸色,他说给假就给假。”上海人说的“外国礼拜天”就是白拣来的休息天,像停电啊开会啊年末大扫除早放半天啊,都在此例。
景天喝下半碗热粥,又说:“不知道小翠它们这一晚上怎么过来的?真想去看看。”
蒲瑞安平静地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用进废退。这是自然界的规律,担心也是没用的。”
景天像是没听到他在说话,转过话题说:“我还是去医务室问卫生员拿两片感冒药吧,免得传染给你们。”端起空碗去洗了,放好碗筷,往医务室去了。
张德飞他们看看景天又看看蒲瑞安,等她走得看不见了,才问蒲瑞安:“吵架了?”
蒲瑞安否认得很爽快,“没有。”看看那三个一脸的不信,只好说:“大概是。”
张德飞吃惊地说:“怎么吵不吵架你都不知道呢?你这个态度不对啊,怎么好这么轻描淡写的?”
小钱也觉得奇怪,问:“你们昨天不是一起去的山上吗?我们识相得很,就不跟去了。这么大风大雨的还有空生气吵架,真有精神。到底是年轻人,换我们早不行了,她要怎样,就说好好好,你看着办。”
小赵对小钱说:“那你脾气好的呀。我总是对我老婆说‘再讲再讲’,混过去算数。”
张德飞向蒲瑞安支招说:“你送她东西呀,一送东西她们就笑了。像我女朋友,我今天送她一瓶香水,明天送她一盒化妆品,礼拜天带她到大酒店去吃顿饭,啥个脾气都没有了。见了我讲:德飞啊,阿拉啥地方去白相?我就搭伊讲:去外滩东风饭店吃咖啡去。她只要肯出去,就没闲话了。”
小钱表示羡慕,“哟,你又是香水又是化妆品又是吃咖啡,多少钞票够侬用啊,我们两个人工钿一样多呀,你什么地方来的钞票?”
张德飞摇头说:“我们两个不一样的。你们结过婚人,工资每月要存一点起来,我的工资,是吃光用光,讨到老婆用得精光。等把婚结了,再来存钱。”
小赵对这样的“月光族”颇为不齿,问:“那你拿什么钱结婚?”
张德飞无可奈何地说:“问爷娘要呀。小蒲,你呢,在哪里工作?休息这么长时间,你们老板同意啊?不要等到把女朋友哄好了,工作倒丢了。事体弄大了就不好办了。”
蒲瑞安自然不会对他们说实话,只说在厂里当技术员。张德飞他们就说,技术员好,有技术的人都吃香,老板不会炒有技术的人。蒲瑞安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说:“我吃好了,各位慢用。我给小景送瓶热水去,让她好吃药。”张德飞他们说去吧去吧,等下回去我们再来两盘。
蒲端安去灌了一热水瓶开水,送到景天门口,敲她的门,说:“是我,给你开水,把药吃了。”
过了一会景天才给他开了门,头发乱蓬蓬的,像是才从床上起来。她接过热水瓶说:“我这里也有,已经吃过药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吃了感冒药就想睡觉,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再说这里是军营,你在我这里给士兵们看见,影响不好。你也去午休吧,就像周伯伯说的,中午睡一觉,整个下午都有精神。反正天也下雨,没地方可去。”
“你感冒了精神倒还好,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蒲瑞安带着淡淡的笑说,像是一点没被她的长篇大论吓倒,“我们下午继续八十分,他们在等我,我就不在你这里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