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关于记忆瓶(1 / 1)
熙渚一身轻便的紫衣,站在镜湖旁边,魔界的威风吹过他的红发,而他的轮廓,从少年变为了青年,与三千年前的模样,再不相同。
“王究竟在想什么?”
他对身后坐在那里自己走着双向棋盘的人,微微发问。
熙渚心里不解,而现在的魔界,真的很太平,没有天界的威胁,没有人界的纷争,这一切,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微微张开自己的手,那上面,有一个剑痕。
三千年前的第六个月圆之日,他应该已经死了。当时他正保护着母亲景织从离宫的火海出逃,当时他的神智也是混沌,那夜晚,回忆起来,便觉得非常的恐怖,几乎无法去回忆,那时候,他被几个神族的士兵围聚在一起,起码中了七八剑,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他口中呕吐着鲜血,知道是中了魔族都难以抗拒的剧毒,他甚至无力去保护自己的亲人,便倒在了地上……但三千年间他醒来了一次,就在当初他失去意识的那个地方,他感觉整个魔界都被冰封起来,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就如同他的母亲,犹如美丽的雕像一般护着他的身子,弱小的魔族都早已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但那种冰封,却让一部分当时未死的魔族存活下来。那时候的他,不能说话,只有眼睛能困难的移动,于是,他又沉沉的睡去,直到王恢复了魔力,那熊熊的生命之火,才解放了整个冰封的魔界。如今的魔界并不强盛,但是,在这数千年之间,已经繁衍了新的同类。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这有违常理,却不是熙渚能够想明白,但原本在那一日,天地间将永远没有魔族的声息。
“你可能不知道,王最近在调查神族的事。”
纳蓝坐在白色的象牙椅子上,他倒一直是乖僻的性子,径自坐在那里下棋。不似在人间,日子却仿佛重回了那种无聊的状况。
“和那个女人有关?”熙渚微微皱眉。
或许,他没有谈过这一生一世的恋爱。他不懂得,那样纠结的人心。
从很久以前,熙渚的世界里都只有一个人,他的大哥重火,但,那个人死了。
他受到打击很长时间,数千次,数万次的在心中诅咒着那个将大哥杀死的凶手,他极力挥剑,努力练习,为了成为与重火一样强大的人,他封闭自己的内心很长时间,但可笑的是,将他从那个世界带出来的人,却正是那个杀人凶手————————那个女人隐藏身份,活在魔界,任何人都不知道,她是神族。她看起来正直单纯,熙渚或许能够理解王的憎恨,因为那时候,他熙渚与那个名叫小灰的人界少女,还能成为朋友。遭致背叛的那时候,他不敢相信,神族的剑杀进魔界,他不敢相信,心中又痛又沉,魔界一片火海,大家因无法抗拒那毒纷纷在他面前死去,那一刻的绝望,那一刻被自己信赖的所被弃,那种痛苦,熙渚感同身受………………
再度见面,一切都不同。
他原以为,可以彻底的憎恨,但可恶的是,记忆存在,记得憎恨,也会记得曾经的,温暖和笑。
明知道,那女人的一切全是虚假,却因为当时失去重火太过痛苦,而被那种执意的温暖所感,而渐渐打开心扉,变回更加坚韧的熙渚…………
就在几天前的大殿上,或许那时候,他是真的想,她死了,会比较好。
被那么对待着的女人,虽不必去同情她的痛苦,但也是首次籍借她而看到了同样痛苦的,王的内心。被恋人惨重的背叛,失去的自尊信赖,再如何坚强,也难以抵御心的裂痕,以那种残酷的方式对待昔日背叛自己的女人的王,是否也陷入了完全的绝望之中不可自拔?
“那时候,魔族完败,神族本应该执掌一切。但似乎是有一段历史被人刻意的清洗,不久之后,神族仿佛遭受了什么的重创,而归隐了天空的云之城中。”纳蓝静默半晌,缓缓说道,视线却还是在观察他的棋局:“千年来,王更醒之后就在调查此事,但当时他的力量并不完全。而现在似乎开始着手了。”
魔界从未想到能在重创之后的三千年,重回大地,而此时的大地,神族几乎灭绝。少部分当时神族的后裔,指着绯琰为族类的背叛,却只是根据他们的先人传下来那些字迹隐约无法拼凑的史书。而现在,在围场中的神族中的一些人,也就是当时在云之城里的一些直系的神族,这些人都受到了一种契约的限制。一旦他们开始回忆当日的真实,言语就变成所以的禁忌。他们便会在下一刻惨状可怖的撕裂而死。这显然是有人对他们施加的暗示,但那种力量竟然能延续在血液之中千年存在,的确可怕。
由此,无人还原神族为何遭受重创的真相,而魔王调查的,正是这个事件。
“我不明白王的想法。”熙渚注视着静谧的湖水:“他醒来之后,与原来不同。”
重火不再以后,他的笑容越来越少。
元老院在当时,几乎是死绝了。
“因为三千年那场浩劫,磨灭了他的心性,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纳蓝抿唇,轻轻微笑:“你信不信,他仍然是爱她。”
熙渚瞪大眼睛,回头过去看着纳蓝玩味的眼神:“你这个疯子,你敢把这句话当着王的面说出来?”
“爱之深,恨才能如此切肤疼痛。你未曾经历罢了。”纳蓝将黑子放入白子之间。“他不杀她,伤她又护她,或许在他心里尝试着杀了她,但他很清楚,那等于毁灭了自己的一部分。他向来随性,唯独一次认真,那种本能已经藏于他的内心深处。即使理智仍在,但另一方面,他爱上的绯琰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微微的足迹,那是观棋。
“真叫人诧异,从前的你,原来竟然把什么都看在心里。”
一身黑衣的女子,显得有些冷僻的性格,观棋自然的落座,手执一棋子,放在棋盘之间:“北方狐族的隐戎,今日来了。”
纳蓝微微讶异,熙渚奔到桌边,“隐戎?????他来做什么!”
那人,很强。
一如既往,听说他以前是神族,但三千年神魔大战之前他就驻足在人界,有自己的族人和子民,熙渚很久前站在重火身边见过那个男人一次,那男人那种犹如雪山一般不可侵犯的锐利之气,让年幼的熙渚印象深刻。
“他来要人。”观棋对那二人说道。
“绯琰的转生。”纳蓝一语道破:“树月昨夜在王的行宫之内,现在又在哪里?”
“他…………不会放她走的罢。”熙渚有些暗淡的说道。
观棋叹息,那个人,或许不会再将她抛至那群人之中。
“她今日被软禁在行宫的魔封中,悠渲看着她。”
“隐戎与王交手的可能呢?”熙渚又问。
“一半的一半。”
观棋回答。
魔界复苏,但现在的她,并不快乐。隐戎来了,魔族的风的气象变了,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呢?
传闻雪山的狐王控制着生命的冰流,有着化腐朽为苏生之力,千年前这个男人便离开神族,独立一方,与魔界井水不犯河水。他与绯琰,又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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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杀的大殿,仿佛也迎来了冰雪的气息。
原本便是白袍的隐戎,那衣料之间镶满了华贵的宝石,立于王座正下,台阶之上,黑袍的君王慵懒的站立,这两个危险男人的气息,四处流窜。魔界的战将低头相互私语,这隐戎果真是王者风范,竟然单独骑着白魔兽不带一兵一卒来到魔界,今日一见,他仍然风范如昔。
隐戎前来,魔族戒备,他提出的要求,却都让众人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空气凌厉危险,仿佛那种芒刺,一触即发。
“分明知道不可能,为何却还是提出这种为难的要求。”怀衣斜靠着王座,眼神冰冷:“你应该清楚,我不想与你为敌。”
纳蓝与隐戎交手过一次,虽从他手里带走了凰羽的生母秦樱,但,纳蓝也受了重伤,回到魔界调养许久才能恢复。隐戎的战力,三千年前就有传闻,怀衣深信,这是个危险的男人。这男人带领着狐族镇守上古神墓,谁也不知道在开天辟地之初,狐族挖出了什么危险的魔道具。如今的魔界并不完全的安全,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隐戎交手。
“三千年过往,转瞬即逝。”隐戎傲然站立,迎对着那王座上方源源不断危险地杀意:“一切的因果早已在那一天注定和终结,再度深究只会化为恶果。树月如今早已不是昔日的绯琰,虽然前世今生皆是同源,但让她再来承担三千年的罪,她承担不起。我希望你放了她,我会带她回到人界。”
胆敢如此放肆与魔族之王说话的,或许如今只有隐戎了。这个人向来,无所忌惮。
“其他的要求,我可以应允。但惟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危险地眸子微微冷凝:“若我强行将她留在魔界,你,要与整个魔界为敌?”
“你很清楚,我不会让狐族卷入与魔界的争斗,但,我倒是很乐意向今日的魔界之君讨教一下。”隐戎薄唇微启,言语锋利:“或者,放了她,也等于是放了你自己————————”
“哗————————————————————”
众人微微色变。
空气中由正殿上方凌厉而下的气流,如同刺剑,射向隐戎,隐戎神色不动,从容而立,他的脸颊下一刻出现一道危险地红痕,点点鲜血溅落白色的衣袍之间。
“不要试图挑衅我的耐性。”
怀衣站立,黑袍有些风的翻飞,他的眸间,一片肃杀。
他站在那里,绝无半点妖异,锋芒毕露,杀机无限。
“昔日我应承一人,将来无论事态如何延伸,我也绝不能对你动手,兵戈相向。”隐戎却面露古怪的微笑,倒像是自嘲的了悟:“你信不信,那个人正是绯琰?”
怀衣倏然看着隐戎,魔界之人,一片哗然之声。
隐戎单膝跪地,这一举止,更让在场四座惊起。但隐戎如此屈膝的姿态,一字一句道:“既然王坚持不理会隐戎的要求,这一切自有既定。隐戎也不再执着。但,在回雪山之前,请让我见她一面。”
怀衣隐隐凝视着他。
这个男人,隐瞒了什么?
他与绯琰,曾经是何关系?又答应了什么要求,立下了什么样的誓约让隐戎也不得不去遵守?
琉璃色的眼睛,有一刻的失神。
让树月离开魔界,回到人间?
他未曾想过。
他不用再去关心她的快乐和不快乐。
但,谁也无法将她带离。他要将她永远囚禁在他的身边,怎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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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月回头的时候,悠渲仿佛睡着了一般。
那个五六岁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一张椅子上,仿佛一直就那么看着她。
不问来处,不问归处,这个孩子有很奇怪的眼睛,他不知道是何时进了这个房间,树月原本在软榻上睡觉,迷迷糊糊中醒来了一次,是悠渲给她的额头换下退烧的冰,还有一些女子的声音,但是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仰躺在软榻之上,那孩子又在身旁。而悠渲也在她身边,只是以手枕着头,微微假寐,均匀呼吸。
树月贪看着悠渲的脸,悠渲的眼睛,完全是猫理的样子,又仿佛不是猫理的样子了。
现下四周安静,而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的人界,那时候猫理整天活蹦乱跳,粘在树月身边,看上去是个灵动的女孩,而现在在树月眼前的悠渲,平静有序,少言无笑………………
那孩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长发垂地,却不邋遢,奇怪的眼睛注视着树月,树月于是也呆呆的看着他。
那孩子从椅子上缓缓地下来,打开门,又看了树月一眼,走出门去。
树月从软榻上起来,足尖踩在地上,悠渲按理应该醒了,但她很奇怪的没有醒,树月只是跟着那个孩子,走出门去了。
外面是一些亮光,仿佛是魔界的白天了,树月就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纱衣,走在内宫的长廊上。在她的视线中,一直跟随着那个孩子,但往来的魔界女子和进驻的士兵,大家都惊奇的看着她,小声的私语,指点,无人拦她。
风的感觉仿佛不一样了………………
树月在一个湖的长廊前停留下来,长廊蜿蜒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树月微微按住额头,她知道这条路……………………
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长廊的尽头应该是一个蓝色的立于水上的宫殿,她跟随着那孩子,从蜿蜒的水流瀑布中往前走去,越来越熟悉的感觉让她加快了步伐,景物如同画面一般快速的灌入脑子,仿佛还有了许许多多的声音……………………
“小灰,你张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仿佛有人怀抱着她,手从她的眼睛挪开,那是魔界深处地底的奇景,交织在水之瀑布上的美轮美奂的宫殿。对于从来都是白色的神塔,那精致的建造是多么让她惊叹………………
“你喜欢这里,就住在这里………………”
何人温柔话语,叫人心碎………………
“你愿不愿当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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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月奔跑起来,那孩子仿佛越走越快,她随着他,穿过了象牙色的石阶,穿过那湛蓝交织的房檐小院,孩子仿佛不见了,而树月站在那院落中,这四周的景象是……………………
和梦里的风铃小镇,一样的,居所…………
秋千,篱笆,大树,她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足见不由自主,走进那院落侧面的大门,里面是两个内室,悬挂着风铃,那最里面的房间,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的任何一个装饰摆设……重叠的记忆,仿佛倒流了三千年,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里………………
那内里的房间桌台上,压着一幅画………………那是一幅胡乱用笔的图,图中描绘的是院中站立树下的人,仿佛透过房中的窗户所观,那画中人,只有背影,但,竟然是他………………而那混乱的思想,叫嚣着告知树月………………三千年前绘制这幅画的人,正是绯琰无疑。
不是那么的憎恨?
怎可以保存着片段的记忆………………
不是那么的厌恶??
怎可以还能重回梦里……………………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想念,那么的寂寞,又那么的绝望………………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双手,一片鲜血……………………
她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那孩子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
指着那房间尽头,正中的桌案。
树月顺着那孩子的手,看着那桌案上,那个不起眼的小瓶子,那是……………………
“打开记忆,树月,这样就能得到全部的真实。”那孩子仍然是,没有张口,但是发出了声音。
但,那种可怕的感觉,活生生的让树月打了一个寒战。
或许来到魔界,连日的折磨,她只剩下了本能而已,但是那一日的记忆,打开这个瓶子的痛苦,让她下意识的退步………………
那孩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发出黯然的幽光,有个声音如同魔魅,穿插着她的头脑——————那声音叫道:“打开它————————打开它————————不是想获知真相吗?打开它,一切的答案都在其中————————”
无法抗拒那声音,她的脚步分明后退,却又上前,她摇头,双唇紧闭,但是无法发出声音,她自己的双手违背自己的意志,她拿着那个瓶子,手在颤抖,她的目光惊惧,她仿佛知道那瓶子里的物质会让她非常痛苦,她紧紧抿唇,抗拒着那脑海之中的言语,冷汗从她额头滑下,那孩子丝毫不放松的盯着她,神色幽暗。
一只手瞬然按住了她的手。
树月身体猛的一震,仿佛从那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之中摆脱,青年站在她的跟前,那人竟然是——————熙渚。
“我在对面的湖上尾随你一路过来,怎么不见悠渲?”熙渚冷硬的眉头,紧皱。
他盯着树月手中的瓶子,双目之中有了嗤笑。他夺过瓶子去,放回了原处,那地方有一个王的封印,他疑惑着,树月为何能从那封印之中把瓶子拿出来。
“即使现在你拥有了过去的记忆,一切也无法改变。”熙渚对她说道,扼住了她的手,“这里是王的禁地,隐戎一会要见你。”
很奇怪悠渲为什么不在。
但这个房间曾是………………
隐戎?
树月有些模糊的记忆,闪现出一个人的眼脸。那是………………雪儿的父亲,北方的狐王。
隐戎,来到了魔界?
她仰着头,怔怔的看着板着脸的熙渚。知道他是绝对不想喝茶她多说一句话的。
绯琰,杀了他的大哥…………或许后面,还害死了他身边许许多多的人。
熙渚扯着树月就走,心里还有些悬,但愿王别发现有人擅闯了禁地才好。那个人若是当真生气,便很可怕。
树月转身,那孩子不在了。
“隐戎想带你回人界,但我看你这辈子都最好别有这个想法。”熙渚抓着树月的手走出大门,将她的手嫌恶的甩开,树月怔怔的看他,那视线,又让熙渚心里有些不舒服的发慌,他这才好好地打量树月,觉得感觉十分怪异。
转生与前世的差别会很大吗??
或许是终于不用掩饰??能来到这里,证明在她的记忆之中还是有所存在,那也证明,那些罪与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但,为什么,有种妖异的感觉………………??
树月不是魔族,被封印了能力留在魔界,也无可能成为魔族,但为何,会有种…………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息??
分明是遭受了折磨,但为何还会有一种艳丽的感觉?无法移开视线,她的轮廓变得明晰,仿佛是在散发着不自然的妖异…………这真的是神之身?即使是真正的绯琰,也绝不可能有这么阴柔的感觉…………不舒服的气,缠绕着熙渚的四周,但从树月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端倪。她自己本人,仿佛无所发觉。
“这三千年来,你的元神留在了何处?既然有转生,那么元神必定还在,你想得起来吗?”熙渚忍不住开口问她。
树月呆怔半晌,摇摇头。
由此,熙渚心中怪异感更是,四处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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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的庭院前,悠渲跪在地上,原来是隐戎与王前来,但唯独不见了树月,悠渲心中也是一惊,先行请求责罚,这时候,熙渚却带着树月过来了。
怀衣并不发话,也没有责备悠渲半句,房间没有异常的气息,但树月突然自己醒来走出去而不惊动悠渲,本身就很奇怪。他换了一身平日的白袍,优雅的站在隐戎身旁,但他的气息,与隐戎截然不同。二人均是白衣,但,魔王之息,则显得更加格格不入的高傲。
隐戎看到了熙渚,微微皱眉,但看向树月,眼神却是微微变了,一旁的怀衣,将隐戎的神情,尽收眼底。
“树月小姐,还记得我吗?”
隐戎大步上前,树月纳然的站在熙渚身后,隐戎越过熙渚,径直站立在树月面前,俯身行了一个礼节,这让旁人,倍觉奇怪。狐族之王,向来桀骜不驯,可曾对什么人卑躬屈膝?
树月仿佛有些被这个动作惊扰,而旁人也还站在她的身边,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但是却未曾说话。
隐戎快速起身,有些突兀的一个动作,他握住了树月的手腕,手中泛出一道手光来,熙渚下意识的看向王,怀衣抿唇,没有动作,也没有戒备,而悠渲还是看得明白,传说隐戎有某种洁净之力,今日,才真正的看到。
他,是在给树月治疗吗?
魔族不像神族,神族有天生的治愈力,他们管那个叫上天护佑,但很奇怪的,树月并没有这种力量。仿佛以前的绯琰,也不曾有这样的力量。
隐戎的手光,缓缓注入了树月的身体,树月觉得轻飘飘的,仿佛身体轻松了很多,但她的眼神几乎没怎么动静,只是有些木然的看着隐戎,隐戎的眸子,显得有些沉痛。
他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状况,却比他想的,更糟。
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倘若树月想要离开这里,他势必拼死,也要将她带离…………当然这时候的隐戎并不知道,洛水女神迦楼已经死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他势必会猜测到另一个人,漆夜,也来到了魔界。隐戎只是觉得,树月给他的感觉,非常怪异。按理说她是被魔王下了无□□回之印,不入轮回的身体在承受着无□□回的逆转,必将痛苦万倍,但,树月的身体,竟然给他一种………………妖异。
那种病弱的感觉,他注入的手光,犹如注入到深邃的黑暗之中,她给人的感觉,分明应该是苍白,但,另一方面,却透露着明艳,那种仿佛在燃烧生命力的明艳,她应该是被封印了能力,但感觉,却极为危险…………隐戎想不明白,当然,他认为当务之急,就是将她带离这里,带离这个男人的身边。
隐戎大致上了解一些事。但,也有他不曾了解的。起码他知道的肯定没有迦楼这么多,没有漆夜这么多。说起来,漆夜的身世,与绯琰还有一段牵扯。但隐戎数千年,从来没有追究过问过。人人都说战场上绯琰杀人无数,但是却没有人知道,绯琰是隐戎的救命恩人。千年前神族派出的最后一个杀手,来到人间要取隐戎性命,那场大战,隐戎唯一的一败,但他仍然活着。那时候与他交战的人,就是绯琰。这些旧事,隐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隐戎以为,他了解的绯琰,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或许,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太近,而看不清,但作为曾经是绯琰的敌人那个立场,隐戎可以说是非常的了解绯琰。
他对待树月的方式,一如对待绯琰的,尊敬,怜惜,他很清楚,绯琰曾经在什么世界成长。但若要再清楚,或许,只有漆夜知道。
树月若是继续留在魔界,那或许太悲惨了。
隐戎并不畏惧战争。或许这一刻,他更希望能够和这个男人交手一场,发泄痛快。
但有树月在,隐戎还是隐忍了几分,他温和的握住树月的手,道:“我很想带你离开这里。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隐戎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分明是温暖的手,树月也努力的,听清楚了他的言语。
悠渲微微抬头,熙渚也没有说话,但他们却都有了一些戒备,虽然空气并未改变,但,隐戎这无异于是挑衅的言语,却还是让他们高度的紧张。怀衣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遵守与隐戎的诺言,让他见树月一面。这是他唯一的让步。
“离开这里?”
树月咀嚼着隐戎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失去了灵动,隐戎也不忍去过问,在魔界,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折磨。那时候见面,在雪山,她与昔日的凰羽站在一起,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有敏锐的心思,但如今看来,她明显是受到了某种重创。她的长发间一片灰白的死色,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现在释放她的神族之力,还会感觉到这种将死的妖异吗?
“是的。”隐戎低头,轻声对她说道,心中讶异着她手间的一片冰寒:“你病了,我想带你回你的朋友身边。”
朋友???
她的朋友……………………
脑子非常的混沌,仿佛已经不能记得那些脸。在这里的每一天,仿佛就离曾经的世界远一天,更遥远的,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研究所,那已经沉入了梦里一般,在那岛上,死了无数的人,一开始就没什么亲情和温暖,阿缘忘记了她,后来想起来,又分开,死了无数的人,诸宸也不在了,纱鸦也不在了,朋友………………十雨和滹光,会将她看成是朋友吗?或许是,或许不是,树月迷迷糊糊的想,觉得有些无法负担这些思考。
但………………………………
“我…………不回去。”
她有些缓慢的说。
“呃!”
隐忍不住发出声音的人是熙渚。
完全违背了常理。
怀衣瞳孔色泽微微变深,隐戎则是微微一顿,但仍然是温和无比的问道:“有非要留下来的理由?”
“虽看到了真实……………………但,不相信会背叛……………………”树月仰起脸来,怔怔的看着隐戎,“我不信,绯琰为何会杀了所爱之人?我看到了,我不相信————————我要留在这里,寻找真实——————————”
隐戎怔然,但他的眸色,随即深沉而危险,就连怀衣也微微色变,下一刻,熙渚和悠渲都拔出武器,但隐戎速度更快,他返身,抽出鞭子,斩向怀衣,一道飓风,那是何等猖狂的力道,劈开周边的物质,悠渲和熙渚跃向两旁,险险避开,而怀衣则伸出手来,握住了隐戎的鞭子,隐戎已至怀衣跟前,他厉声道:“你让她恢复记忆了?你对她使用了那记忆之泉的泉水??”
或许隐戎并未有绝对杀意,他只是,急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隐戎话中的古怪,立即被他捕捉。他神色微动,还未说话,隐戎便狠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泉水是——————————”
是什么?
隐戎倏然住口,但他的手却抽搐起来,熙渚与悠渲的武器已经上前,却被隔空怀衣的力量压制,只见隐戎仿佛被什么力量瞬间束缚,他神色扭曲,面容浮现痛苦,一道道黑色的印记浮现在他的身体,他握着鞭子的手滑下攻势,几乎难以抗衡,怀衣的神情冷凝起来,就连熙渚,也是一脸慎重——————————
是谁对隐戎使用了言灵?
这种绝对危险地力量,只要一旦成立的契约,无论时间和空间,都必须遵守,绝对禁忌之句,一旦违反或者想要违反,禁忌的力量就会刺入肌肤,隐戎滑跪在地上,树月茫然的看着他,但隐戎无所顾虑,他注视着怀衣的眼睛,道:“绝对不要让她恢复记忆,否则,即使是你,地下的魔王,掌控众生亡灵,也有阻止不了的死亡——————————树月她或许——————————”
隐戎的话没有说完。
“王,方才人界的探子来报,说是洛水女神迦楼,她死了。”
观棋的声音,微微传来。
树月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往前走了几步,脚步虚浮无比,她看着怀衣,她走到他跟前站定,微弱的声音道:“你为什么………………”
她话音未完,他却已知道她误解了什么。
“我没有杀她——————因为你留在了这里。”
一反常态的,他伸出手来,抚摸她的额头,甚至是有些自己都不知都的温柔,分明也是不可能的温柔。他往她的额间注入一些光,下一刻,她就倒在他的臂间,失去了意识。
他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手臂揽着树月,注视着跪地不起的隐戎,道:“本王改变了想法,想请隐戎大人在魔界多住一段时间,或许在这段时间,你可以想想,是否有什么隐瞒的过往。”
隐戎被什么人下了言灵?
他与那个人之见的禁语是关于什么?他似乎非常的想知道。
言灵是高等魔法,若非是隐戎这么强大的族血,或许一般的神与魔,根本无法抗拒。与言灵相关的是禁语,绝对禁止的语言,绝对保守的秘密,以生命为代价。隐戎与什么人立了誓约?
“很不巧,我也正有此意。”
虽是狼狈,却不失狐王的风范,这便是隐戎。
但隐戎的眸间,并不平静。
迦楼死了,记忆之泉的泉水,仿佛是被带来了这里,那他绝不能走,因为,那个人一定会来————————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或许他能想个法子避开言灵说出一切的真实,或许,他能在那个人来之前找到记忆之泉的泉水……………………但依照规则,他并不能触碰那个物件………………
“我虽然伤了迦楼,但她决不至于死。”熙渚大声嚷嚷,一幅愤愤不平的模样。几位魔界的女子上前,已经将隐戎从地上扶了起来。
怀衣目光幽深,他并不与人言语,只是径自抱着树月离去,悠渲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