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另一个真实(1 / 1)
小小的孩子的手,在抚摸她的脸。
“………………树月……………………”很奇怪的,声音直接传达在脑海里。
冰凉的,没有一丝暖意。
她微微睁眼,有些呆滞的,视线里出现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周围只有一点微光,不知道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房间,她也毫不关心自己躺在什么样的床上,仿佛那软榻再柔软,都无法柔软到她的内心深处了。
五六岁的孩子,看不出性别,那孩子的头发很长,几乎遮盖了眼睛,也不太能看清脸,只感觉他如同一个浮游的灵一般,蹲在她的床前,头发里面黑漆漆的眼睛睁大着看着树月。
树月无神的眼睛,看着那孩子。
她根本就不知道哪里痛,就仿佛哪里都不会再痛了。
这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哪里,这种常理性的问题,她根本就没有想。
身体,没有先前那么难受,被人好好地清理过了。可是,那又怎样?这里的环境,不若先前待过的那个关押神族奴隶的围场那么糟糕,倒富丽堂皇得有些让人受宠若惊,那又能怎样呢?
她呆呆的凝视着床顶。
但,那孩子的脸,缓缓的出现在眼帘之中。
“树月,你做梦了吗?”
那个孩子很小声的问。
树月的眼睛于是移到他的脸上。她其实根本没有动过。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梦哦,你梦到了几千年前,梦到了那个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甘心自己被这么的对待,你觉得一切都不公平,一切都丧失了希望,你觉得无辜和憎恶,但是,不可以哦——————————”
那孩子嘴唇没动,但声音却发了出来。他脸上有着模糊的笑意,或许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那只是一个模糊而毫不明晰的轮廓。
小孩的手轻扯着她的手,那力量却大得让人吃惊,树月被那只手拽着,身子竟然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从软榻之间坐起来,她分明力量已被封印,但是头发却一夕之间变长,那孩子注视着树月发梢的灰白,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他仍旧是握着树月的手,不肯放开,孩子特有的柔软声道:“不可以不甘心,不可以憎恨哦,因为这全部都是树月应当赎的罪孽呢——————不信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
仿佛这已经也无法思考。
那孩子的力量,已经拉着树月站了起来。她好端端的站着,身体没有一点疼痛,或许是没有知觉,她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衣,站在房间的正中央,那孩子扯着她的手,她便跟着他走,意识混沌无比,失去了机警,失去了保护,不知道是谁的手心透着冰凉,那孩子的声音就仿佛是温和却难以抗拒的催眠,她跟着他走,如同幽魂,她打开房门,那孩子继续引领着她,那是魔界的夜晚,深不见光,寂静平和,空气有些微微的僵冷,但她全无所觉,赤脚走在那光洁的水晶石上,她由那孩子带领,穿过漆黑的大殿,或许是走得很无声息,或许是因为她弱得毫无气息,那些在夜中点灯行走的魔族女子,并未发觉她的存在。
一座座宫殿如流光溢彩的倒影,他牵着她走路就好像风一般轻,终于是来到一个封印的门前,那孩子对树月说:“你打开这门吧。”
她便听话的伸手触碰那门,那门在外面看似紧锁,但不知为何一推便开,那孩子眼中微微有奇异的光,似在思考,但未想多久,便拉着树月走到门里去,那门后是很深的地下,蜿蜒直入地底,周围有些夜光石的微光,树月脚下踩了无数的水,却走得极稳,在那洞穴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紧紧缠绕的荆棘,树月剥开荆棘,在那荆棘的背后,出现了一片荒芜的花园。
花园中,只有一盏暗色的灯,周围杂草丛生,但那孩子拉着树月走过那园中崎岖的小道,荆棘丛生的楼阁,寻到了那仿佛是中心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微高的圆形平台,如同喷水的池子一般,池中间是一枚黑色的晶球,蓝色的光环绕着晶球而动,晶球下面的水如同镜子一般闪闪发光,清澈见底。
“树月,这是魔界的记忆球,记忆着在魔界这个地方,几千年来发生的事情,你想不想看?你一定很想知道三千年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的憎恨,这么的对你,一切答案,都在这个湖里哦。”
那孩子的眼睛微微闪光,几乎是诱惑的语调,缓缓说道。
他放开了树月的手,静静的站在她的身旁。
树月呆呆的凝视着泉水,那水中,有她的影子,但,那影子很快的化为涟漪,涟漪中出现了一些映像,又让她下意识的抱着头,觉得头剧烈的疼痛起来。
不………………她不想回忆…………………………
她后退了几步,那孩子的眼神有些深谙,在下一刻,那孩子伸出手来,将她轻轻一推,树月的身体就栽进了那个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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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可怕的声音叫嚣着,灌入了她的意识。
她的神智由昏沉到有些清明,她感觉自己喝了几口水,那分明是清澈的水,却含着血的味道…………
她倏然就自己站了起来,从那池水之中,但,周围的景象是什么???
血红的池水,红色在扩散,空气里充满了污浊和瘴气,惨叫之声络绎不绝…………
她完全无意识自己是来到了千年之前的记忆之中………………她呆怔的,看着身下的血水,血池,黑水晶上的荧光熄灭,周围树木丛生,但鲜血那种源源不断和刺鼻的腥味,灌入了她的神智之中………………
她的全身,也如同从血水打捞一般鲜红可怖,她从那池中爬起,缓缓走下青草地的岸沿,地上全是染满的鲜血………………她就顺着那血的足迹,顺着那络绎的惨杀之声,一点点的回到来路………………
路上的风景完全的改变,她再度返回那地穴的阶梯,阶梯的两旁都是鲜血与尸体,魔族们以各种可怖的姿态横卧,她赤着脚走出那扇开启的门,门外,是魔族与神族厮杀的战场…………时间,竟然重回了,她梦里的第六个月圆之日………………
无人看到她的身影,只因这些人全部存在于当日的记忆,而这些人,现下都以化为铮铮白骨,永远躺于地下的沙尘之中。
他们彼此奋力厮杀,但很奇怪的,魔族们大多无法应战,他们就仿佛身体带了某种疾病一般,呕血不止,他们想拼死保护他们的土壤,虽是魔族,也有情谊,也有亲人朋友,男人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却仍然双双毙命于神族的利刃之下。神族们越战越勇………………她看到的,并不是彼此厮杀,而或许只能是————————神族单方面对魔族的,虐杀。
神族………………高高在上的神族也有着比魔鬼更可怖的姿态么?
她的视线里,充盈着残酷无情的鲜血与眼泪………………
女人们乞求不要伤害自己的男人与孩子,魔族女人的泪水,原本只是魅惑,但如今也带着悲苦的灾难与爱,神族的士兵侮辱她们,当着男人的面玷污她们,她们隐忍而坚固,她们的爱不似人间的女人那般刚烈,但在她们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所爱的男人和孩子,但刀剑无情,她们被神族的男人如同兽一般的发泄,但,最终总是全数被杀,她们的眼泪无法动容这残酷的屠城,男人们两眼发红,诅咒着神族,诅咒着那个名字,那个来自于神族却被王带到魔界的罪恶之源————————绯琰。
无可能无动于衷……………………
即使如同树月千疮百孔的心。
无数次以为这心灵早已封闭,即使还能回忆起研究所的片段,却也觉得在这记忆之中第六个月圆之夜魔界发生的惨状,比那时更甚的,进驻她的心灵。
能有多么凄惨?
孩子们在哭,但,他们被杀,那些魔族的小孩们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顽劣,他们一一与亲人一道,死在刀剑之下。无论他们祈求还是战斗,他们眼见着自己的母亲父亲,头颅坠地,这是多么可怕的战场………………
火海,蔓延的火海………………大地仿佛被鲜血染红,神族的叫嚣与畅快,魔族的悲伤与挣扎,蔓延在这地狱的烈火之中…………这一夜,魔族的封印破碎,战斗着的魔族口中吐出毒性的鲜血,腐蚀大地,那是天地间最可怕的武器,天地间最可怖的毒,被投放到这地下深处,于是才有了单方面神族的屠城战争。
树月顺着那血迹,走到宫殿之中,殿内随处也是鲜血尸体。一个一个的宫殿,如同沐浴的血池一般,亡灵四起,宫殿越来越深,仿佛是走入了魔族的禁忌之地,昔日的元老院早已没有禁忌的色彩,而一地殷红。仿佛有声音在唤她,她穿过内里的门,那是一片绿树的院落,在院落一颗树下,她看到了绯琰,过去的自己。
站在那里的人是谁??
与树月穿着仿佛同样的衣服,也与树月现在一般根本看不到一点白色的衣服,上面盛开着艳丽的,红花。
犹如死神,她踩踏在众人的尸体之上,这魔族最机密的元老院一百零八人,还有无辜的众人,孩子和女人,都被她,斩杀彻底。
那是,神剑苍讶。
握在她的手间,睥睨众生的力量,强大,冷酷,她眼神冰冷,犹如地狱之鬼,站在那火海鲜红的硝烟之中,漠然而呆滞,没有半点人气。
血………………染血的绯琰。
为什么………………虽然面无表情,虽然站在这里的绯琰面无表情,树月她还会觉得,痛?
很痛……………………只能站在那里,无法移动分毫,心的深处,痛苦无比,好像要被撕裂一般………………
冷酷的绯琰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满地的尸体,她浑身鲜血,湿湿的东西打在她的脸上。
暗处有微微的脚步,也是凝滞,看不清,那人的眼脸。
绯琰微微的抬头,她仍然是面无表情,下雨了……………………
又下雨了…………不是雨,而是血,是战争的鲜血,是毁灭一切的毒,那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滴到地下,泛起点点白色的烟。她在流血,却无动于衷,她又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有些一瞬的茫然,但那或许是来自被自己亲手所杀的人的震撼,或许,是其他,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全部都死了。
又下雨了………………不是雨,而是血,是战争的血,血几乎弥漫了她的眼眶,她短暂的恢复了神志,而她的身边,皆是魔族人的尸体,那些平日对她开怀大笑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她的脚下,剑上有血………………
她不记得了………………树月看着绯琰隐隐约约的神情,绯琰茫然的张开自己的双手,神剑苍讶,早已不是她耳机上的玉珠,苍讶是真实的大剑形态,此刻落在地上,血腥味遍布着这空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绯琰微微回头,只见到他站在那里,安静到那是一种寂灭,看着满身是血的她,问:“你是绯琰,神族的绯琰?”
他的银发,卓然生辉。但,他的长袍也染尽了鲜血。
她点头,他眼眸中,竟然有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讶然,了悟。
“他们,是你杀的。”
“你是绯琰,神族的战神,绯琰。那魔界的毒,也是你埋下的————”
她心灵猛然一震,她摇头,却,点头,那一地,全是她杀死的人的鲜血………………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出错了………………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如同咒语的语言——————
杀杀杀!!杀尽所有人————————————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眸辗转的变为深紫,不用言语,已知他误会了一切…………不!!她急欲开口解释,不!!!她并非蓄意到他的身边,并非是借着那情感混淆他的世界,这一切,不是阴谋,她爱上他,那是真实————————!!!
但,另一个真实呢??
她看着满目苍夷的,坠落的魔界之城,远方的魔族惨叫声,女人哭泣声,络绎不绝…………如何面对,这真实??她虽心有所想,但,她竟然无法控制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分毫,就仿佛有另一个人存在在她的躯体之中,告诉她,杀了他——————————
不——————————!!!
她脚步犹如生根,巨大的疼痛死死扼住她的心脏,他在暗中,也一同是凝滞的眼睑,一字一句:“绯琰,再次相见,我势必杀你,祭奠魔界我的兄弟————到时,你我誓死方休!”
这或许成为他对族人最深重的背叛。
他按着手中的剑,忍了又忍,或许一切直到今天,所有的言语都成为空,所有的过去美好,都被磨灭。但,他毕竟还是让了步,即使是现在…………他无法直面这一切,也无法亲自杀了她…………
坚韧的他的言语,万箭穿心。他的声音也有颤抖,那是绝望,是断情,他转身,或许再看她一眼,便会抽出腰间的利剑来————————————杀她!
背叛,比什么都要可怕,但,将她带来魔界,造成这无可挽回错误的人,却是他——————可笑,他付出了真心。或许这是连上天都要不耻的,笑话。他以为自己爱上了人类,却亲手导致了魔界的覆灭,他自己爱上的女子,竟然是战神绯琰————————神族,果然不简单————————这个女人,杀了他的友人,侵占他的疆土,还将他的真心,抛到地上践踏,他是魔族,高傲的魔族,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曾几何时,摔得这么痛,这么鲜血淋漓——————
他转身,血线从他唇边滑下。
即使是他的魔力,也无法抵抗这天界蓄意已久的剧毒。绯琰,真的不简单——————这个女人,或许杀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但,他一定是疯了,这一刻,他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剑,斩向站在那里的她。或许,有罪的他——————躺在这片大地上流血不止的人,虽然他平日并不上心,但他懂得,这些人,是他的同族,也只有绯琰的力量,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铲平整个元老院,但这阴谋是那么的空旷那么的漫长那么的可怖,那些昔日的幸福和一切,在他心中已经被彻底的撕碎。
这一刻,他也恨自己。但那无济于事,他是君王,就要直面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即使是战斗到最后也要保持着魔族的自尊。
一切都错了………………一切都错了!!!!!!!!
绯琰,微微抬头,赤红的双目,看着那将要离去的背影。
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树月想,自己一定是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场景。
站在那里的绯琰,手握起了那把开天辟地的神剑,几乎是以不可能的速度,袭向他————————
只有一道风……………………
他微微回头,他的脸上,有了讶异,仿佛,这是根本的不可置信,他已感知了危险,但她却比他所知晓的,更加危险。他周身立即有了防御之光,但,或许因为他已经中了毒,或许因为他根本就未曾想到她的这一反常的举止,或许他根本就自信自己太过了解她………………
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怎么会了解?她用那乖张的外表,完全欺骗了他…………隐藏着真实,而进驻了他心灵的柔软,这些都是有计划的进行,他,怎么会了解她………………?
防御壁的光,一瞬间就破碎了。
她的剑,捅进了他的身体,从后到前,笔直穿透。
他不可置信,那一刻,竟然没有动弹,但,他反应仍然极快,他伸出手来,紧紧扣住自己心口那把剑,将剑的力量,从后面抽了出去。
瞬间,那种如同凌迟的力量尖锐的叫嚣在空气之中,他得了片刻喘息,才抽出自己的剑,迎对向她,绯琰的眼睛冰冷而疯狂,他的剑与之交锋,那是,湛蓝——————重火生前之剑,而两把剑发出火花的悲鸣,在火光之中,他看着她冰冷的视线,那里面却是无法收敛而一瞬散发的杀意,如此刺骨,如此讽刺………………
他在与什么争斗?
昔日的,恋人?
不………………不是。
在他面前的她,是他全然的陌生,听过战神的名字,却未曾如此彻底的了解…………而这一瞬间,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手染鲜血的神族——————————
庭院之中光华闪现,他还未有思索,只是本能的,应对她的攻击。
怎可如此?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他的心早已乱了,又痛又凉。
平日里一脸对他温柔的笑容,全是虚假………………她的剑毫不迟疑,剑剑毙命,出手又狠又快,他的他同族便是如此瞬间而死?而重火,也是如此死在她柔软洁白的手所持的剑下???
光华,映照她的容颜,如雪一般,但她沐浴鲜血,如同战鬼,气势让人战栗。
只是………………那一瞬,是什么??
雨水,还是泪?他有微微的失神。
眼泪断了线,从她脸颊滑下,那是………………泪水?
如何会有泪?她要杀他,如何还有泪??那冰冷的眼神,流着泪水,如此震人心魄的眼泪,他瞬间失神,但,空气中发出了一阵鸣响,他身体微微震动,手中的剑,已被那掀起的重力,一刀斩断——————————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眼睑,仿佛看进那赤红的眼眸深处————————
她扬起一剑,笔直的,刺入了他的心口,那剑只是在他的心脏凝滞了一秒,下一刻,毫无环转的,捅了进去————————
他微微低头,唇间溢出鲜血,但痛的,是哪里,他全无所觉。这一瞬间的了悟,却仿佛胜过了一切。
她的剑,微微向外拔出,他注视着她的手,在颤抖…………
可笑,为何还会颤抖?是因为背叛,还是因为自己毕竟是她昔日的,恋人?那点留恋,难道现在还能驻足内心?他不以为,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那剑再度,深刺进去。
这便是完结?
“原来魔王怀衣不敌战神绯琰的,不只是牺牲一切赢得胜利的手段,更是一颗坚固冰冷的心。”
他对她笑,那笑意,也是冷漠,也是嘲讽,他唇间泛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滑下他的衣袍,这瞬间,相隔的距离………………
她仿佛完全的懵了,仿佛置身如同梦里………………她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眸仍然是赤红一片,但,那神色中有了痛苦的东西,无可化解的东西。
他伸手,扣住了苍讶的剑尖,他用力,那把剑,正缓缓拔出他的身体,与之一道的,是他心口的鲜血。他向来都是坚韧,但此刻他已中毒极深,即使魔界他是最强的君王,也无法抗拒早已在他体内种下的剧毒,他力量全无,但,他的手是那般果断的,抽出那把剑,她身体颤抖已经无法自持,她的手明明按着剑柄,但无法放下,凝视着他鲜红的手,她一阵眩晕………………
犹记得那笑容,曾经这是,最最温暖。
不是真的……………………这只是噩梦……………………这只是噩梦不是吗?????
他抽出剑来,那剑,仍扣在她手中。他看着她的模样,讥讽无比的,微笑了。
怎会以为那是眼泪?
分明,是错觉。
犹豫的瞬间,为自己埋下的杀机——————这个女人,不也一直用那可怜可爱的姿态,占据自己的内心吗?但,这魔界的天空,从此阴翳,是他为这个天空,带来了毁灭与灾难…………
他输了……………………
相识的初始,不曾怀疑,如今一切颠倒,黑暗比真实更加黑暗………………
他沉沉的倒在地上,在那群尸体之间,从他心口溢出的鲜血,也染满了大地。天空滴下红色的雨水,或许是毒,已经无法顾及。
但,他恨她了。
他从未憎恨,从未懂得那样的情绪,却在这最后一刻,完全的,觉醒,是憎恨,是不甘,原来高贵如他的血脉,慵懒如他的性情,也会被逼得到如此的绝望,不过是一场爱恋,即使错误,又怎么会是毁天灭地??但从这一刻,他的天地,真正的完全毁灭,他心中,有恨!
透过那雨,他铮铮的目光,对视着她。
他魔族的元神被伤,或许已经回天乏力。只需她的一剑,他相信她完全能也完全可以,他便可以在这世间完全的烟消云散。原以为自然而然的生命,从未追究过来与去,但没想到,以这么狼狈糟糕的方式终结,他到底对谁有恨?他怎会如此单纯简单??他,根本不配做个君王——————他躺在这里,鼻尖是同族的鲜血,魔界今日将永远的埋藏地底,他来不及去憎恨,便要终结,这怎么可以————————————
空气肃杀在他的周围,这是他最后的,最终的力量。
她呆呆的站在那大地上,迎接着红色的雨水,树月呆呆的看着她,仿佛这两人完全的,重合一起,连神情都是相近,心灵,叫嚣着混乱,否定,疯狂————————————
“绯琰,倘若今日的覆灭,是我咎由自取————————”他唇间泛出将死的血气,但目光沉沉看着她:“那相识,是意外还是算计?”
没有这个答案,他,死不瞑目!!
犹想起,那时会心的笑容。若那也是一场虚假,又让人情何以堪?但若那也是算计,这,多么可怖,真实不似真实,或许,那便是真正的地狱!
她的唇在动,分明是她的声音,但却违背了她的意志————————
她的声音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那声音说:“你真是愚蠢,既然我站在这里,那过往的一切,也皆是全部的虚假………………倒没想到,魔族的君王也会因难以忍受的孤独寂寞,对人界身份的纯洁女子,难以抗拒。”
她的神情,是那么自然,那便是,在笑着说吧。
和原来,不同了。
冷酷的,沙场战将,却也是,如此残酷的温情手腕,这些,都是他所爱的女人,他,真的爱错,彻底的,不是背叛,而是从未拥有,这是一场,最烂的戏。
“是吗?”他仿佛微微叹息。
事已至此,也无法环转。
“那我便可以,无所顾忌的恨你。”
如同诅咒一般的言语,那是最后的力,他声音清淡,如同他不甚执着于世间的某事,但在这最后一刻,却有了执着,他说,他恨她。
他一直,温柔,到最后确定,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这是最大的容忍和让步,但,一切是错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琥珀色的眼眸,有一刻失神,他凝视着她举剑,她的剑,朝他刺去,但或许在她刺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从此的睡去……………………
第三剑,埋入他的身体。
树月惊惧的眼睛看着绯琰。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她对面的女人,同样的站着,绯琰注视着手中的剑,不知为何,时间已经凝结了。
躺在那里的人,没有半点声息。
绯琰突然之间,跪在了地上,手也无法持剑,那剑,笔直的插在那个人的心口之间。
绯琰看着那个人,她伸出手来,仿佛想去触摸那个人的身体,想触摸那个人的脸颊,但是树月看见,绯琰的指尖,全是鲜血。
她就那么一边颤抖,一边摸着他的脸颊,雨水………………树月知道那不是雨水,空洞无神的绯琰的眼睛,流出红色的眼泪,就连站在这里的树月的眼中,也尽是那般痛苦温暖的泪滴。
“啊………………………………”
她发出了一点声音。很嘶哑,但,却很真实。
她的手一边摸着那不会动的人,她在抱他,她想抽起神剑,但是那把剑,她甚至不敢伸手把它□□……………………
她手忙脚乱,她的动作完全不似平日的果决狠辣,这一刻,她的动作生硬迟钝,她仿佛已经完全被这场景所惊吓,迷蒙的雾,罩住了绯琰和他的身体。
树月想动,却发现她的脚无法上前,她的眼中有泪,但无法将那迷雾之中的真实看得更多,仿佛记忆,就只到这里,树月坚定的往前走,但,她听到了可怖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树月紧紧地抱着自己的额头,她要被那悲惨的声音整个的撕裂,在记忆的世界中有迷雾,阻挡了她的眼睛,但绯琰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仿佛笔直的,深入树月的心灵,那一瞬从树月眼中涌出的眼泪,全数都是痛苦的记忆的证明………………
那不是真实,那不是真实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她是杀人者,持剑的是她,她伤害了最珍惜的人,分明是她动手,为何还会痛苦——————————
很痛,很痛的感觉仿佛要将心灵都拔除,撕裂一切,粉碎一切,毁灭一切,让世间就此绝望,毫无希望,这才是最应该的惩罚……………………
杀了我………………
谁来杀了我………………………………
绯琰疯了,树月混乱的意识,听到了那可怕的声音,分明看不清楚,但是她就是知道,可怕的感觉,可怕………………仿佛这一刻树月的神智,已经完全不在,这一刻,她就是绯琰………………她就是绯琰!
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被弹出了那个空间。
树月猛然从某处坐起,满脸都是眼泪。
原以为,可以无情,原以为可以封闭内心,但,错的,是她……………………
她不在那黑暗中的水池旁。
她只在,一开始醒来的地方。
那个寂静得有些空洞的房间,她的额上,还有温湿的方巾,她身边,已经有了灯光,没有了那个孩子。
他一袭黑袍,坐在她的床前。他的手微微湿润,看不到情绪的眼睛,有些复杂的看着她。她醒来,他不着痕迹的抽回那有些带着湿气的手。
她呆呆的看着他,这一刻,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怎可以………………那竟然是真实……………………绝望占据他的心,也一同吞噬她的心,她看到了那过去,绯琰焚毁他的土地,那些悲惨的战争,那些死去的无辜的魔族………………怎可以………………她的手仿佛就是绯琰的手,那一刻,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她只记得自己的心,那么沉痛,那么疯狂,那么悲伤………………那些混乱的梦,一点点的拼凑出完整的图像………………他恨她,她是树月,也是绯琰,她已经完全的混沌,她颤抖着双手,回忆那将剑刺入他身体的一刻,鲜血,扑面而来……………………即使是她,也恐惧着,三千年前,他如何承受?或许,就此死了,但,他活下来,憎恨延续着,她是树月,但是在三千年前,她也是绯琰…………
这一刻,时间寂静。
他看着她,他的眉头微皱,缓缓开口道:“你若再哭,本王便将你丢回围场去。”
分明是威胁,她仍记得他将她抛于大众之间,打开她的身体,任意凌迟彻底,他恨她,从一开始就从未掩藏他对她的恨意。
但那时候,他死了………………
她亲眼所见,三千年前的自己,一剑又一剑,刺进了他的心口,他沐浴鲜血之中,自己不是绯琰,但,看到那样的过去,自己竟然可怕的隐隐感知,在那里的人就是自己…………无法再度坦言说,自己不是绯琰,不需要承担绯琰的罪,她不知道,这一切错在哪里,怪异,却一切皆错,她看到他死了,万念俱灰…………………………或许比起自己的死,那才是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她犹如无视他的威胁与不悦,猛然的扑进了他的怀里,伸出手来紧紧抱着他,无所顾忌。
她的眼泪染满了他的衣袍之间。
他身体也是瞬然的呆怔,千年之后,他再不同,但此刻,他的心,也微微的摇晃,眼神泄露了无法隐藏的情绪,他本应该重重的推开她,他的身体,还犹然记得,那曾经遭遇的一切,神剑所伤,当魔力不再掩盖他的身躯,那些永远不灭的伤痕,也永久的停驻在他的身体。
三千年前,他就该死透了。
或许是执念,或许是天意,他活下来,延续了憎恨,绝望,还有其他。
凌迟着她的心灵,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感觉,连快乐也无,但却是一件必须执行的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绝望至此。或许在他死前的那一刻,也已经疯了。
这一刻,他应该推开她。
他的手移向她的额头,但,她在他的怀间,一片温暖。
他想,自己痛得或许不够彻底,以至于,这夜,没有将她推开。或许三千年间,他心中抱持着恨意,未曾有别人占据他早已空寂的心灵。
不过一场爱恋,为何让人绝望?
或许,在那场战争中,她也不曾自愿?这危险地想法,他不能想,就好像无法饶恕自己的过失。
这夜,为何这么寒冷?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的确是变了。
他的确,曾贪恋过这身躯的温暖,但如今,不能重来。
只是他静静地坐着,不回应她,只是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他低头,见到她一夜变长的灰白发梢,在光中隐隐光华,他眼神有些深谙,微微凝神,将自己的手紧紧攥着,藏于袖中。
疼痛,或许折磨这个女人让她,已经完全的疯了。但同时,他也疯了。
这一刻他清醒无比的感觉到内心的疼痛,不是来自于那隐约的灵魂凰羽,而是他自己本身。无法理解此时时间的意义,他与她互相偎依,来自不同的绝望。
夜深沉,夜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