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触梦（1 / 1）
沉沉之中树月在做梦，再度梦回三千年前。那时候，她不是树月，她是战神绯琰。那时候，她的记忆不可思议的与绯琰重叠，再度变回那个外表高傲，内心寂寞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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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凝结的冰封，璀璨光华。那是一个结冰的正殿，年轻俊美得不可思议的黑袍少年坐在那冰封正殿的椅子上，他手中把玩着一个水晶球，仿佛还在回味从那水晶球内洞察的人界的一切奥秘。他有些散漫的唇线微微扬起，神情有些不可思议的深邃，他在思考，他的眼神透露着一些邪气，但他的气质是那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从他诞生之日起，他没有名字，他睥睨众生，永远坐在天空的高塔最高的王座，所有的子民屈膝他的脚下，他们尊他为神。
野心与欲望不断膨胀，他从不深究为何他的血液中有天性的厮杀与征战，仿佛这一切与他尊贵的身份无关，他要统治四方。
他布下了完美的棋子，但他自己竟然也想不到，那枚棋子的方向，仿佛朝着更有意思的地方延展，他的唇间带着微笑，仿佛命运之神也站在他的身旁。
“大神，绯琰大人已经来了。”
正殿下的巫女屈身通报。
他坐在那象牙玉翠的椅子之间，疏懒的抬头，只见从黑暗中延伸缓缓步出的身姿。他有些玩味的盯着对方的装扮，仿佛是首次，绯琰褪下了白色的战袍，卸去了脸上的面具，出现在他的面前。她面色平静的走向他，而他椅子下那名巫女，先是吃惊的看着绯琰，尔后，恐惧的低头，瑟瑟发抖，不敢再抬头一眼。
“绯琰，离第六个夜圆日，仿佛还有九十日。”他故装讶异，手微微扣着晶球：“有什么要紧事这个时候进见？”
分明是洞悉所有。除了魔界的封印，人界，仿佛还没有他的晶球无法参透的地方。
他悉心教导的养女，一手创造的战争之神，竟然，会与那个人，纠缠不休。真是有意思啊…………
白衣的绯琰，在那座椅之下，静静地跪立。
“绯琰，这是何意？”他问她。
她仰起头来，声调极轻，却是坚定：“绯琰请求，自断神族羽翼，受斩翼之刑，从此失去神族力量的庇护，流放人间。”
她身旁的巫女瑟瑟发抖，仿佛在恐惧之中听到了更为恐怖的话。
他琉璃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时间在静怔中滑过，他柔软的声调问道：“绯琰，我的女儿，你告诉我，什么原因使你宁愿抛弃神族长生不死之身，变为人类？人世间百年辗转，人类的生命在几十年间受尽艰辛便消逝在轮回盘中。失去羽翼，便会化为凡人之身，什么使你有这样坚定的决意？是否是因为，在人间那名连名字也未曾给你提及的男人呢？你未曾知晓他的一切，就要决定放弃自己的神人之身，和他相守？”
对于他的知晓，绯琰并不诧异，也不惊奇。她仰起头来，对他说道：“绯琰并不在意过往一切，认识那人才让绯琰懂得，珍惜现在才能拥有将来。”
珍惜现在，才能拥有将来——————
这句话竟然能从棋子口中说出，看来千年来的教养，苦心，完全白费。真是可笑，分明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竟然妄想挣脱命运，妄想抛弃过往，她不明白手染鲜血的意义，怎会有爱人之心？棋子本就应该无心无情，命运怎会有此偏差？真是可笑！
“你执意如此，本王便随你的心意。”
他淡淡的说道。
绯琰有些不可置信，那瞬间，或许她的眼眸中都流露了一些欣喜。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他如此干脆，她倒觉得不如平常。
他伸出白皙的手，凝聚一道蓝色的光华在指尖，缓缓对她说道：“你曾是神族的战神，这个身份也隐藏着神族神之卵的秘密。为了神族的利益，你将与本王订一个契约在此，你便永远自由——————神族今后的一切，与你无关。我将把一种力量打入你的体内，这种力量将封印你作为战神绯琰的能力，你可愿意？”
“——————我愿意。”
如果不再杀人，她将永远不是绯琰，她愿意做人类的少女小灰，永远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他笑了，那种笑意直达心里。
他指尖的光华，缓缓注入到绯琰的额头，那种奇怪的力量是那么诡异，绯琰只觉得全身打了一个寒颤，犹如从天空东方的冰雪山中最深处的寒冰，流淌在身体里。
“待到神界攻占魔族的第六个满月，你便回到这里来，接纳斩翼之刑，届时，你便会成为真正的人。”他仿佛是温润的眼睛注视着她，“在那之前，只需要注意一点，从现在开始，你不可服用‘萤’，直到成为人类的那一刻到来为止。你可听清楚了？”
“绯琰知道了。”
她微微握紧双手。
不再服用萤，意味着不再服用那赖以生存的药物。
虽然痛苦，但一直到成为人类之前，只要忍耐到那时候，就好了………………
终于能够自由……………………终于能够不再返回那黄沙遍布鲜血染红的天空………………终于不必再在白色的世界里永日面对这冗长的孤独和寂寞，即使人间只有短暂的几十年，但，当那几十年将过，与那人化为黄沙永眠大地，也是值得，也是快乐…………
“你可以走了。”
他无比清雅的语调对她说道。
她向来不懂他，他的眼神又深又黯，她看不清楚。
但今日的他，看起来，仿佛十分的愉悦。露出一些微微明朗的笑容，好像在他的内心终于是有什么开怀之事。
“绯琰，你走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与后悔。”他对她的背影，说道。
绯琰有些讶异的回头，总是似乎有什么奇怪，但说不上来。他在她的记忆之中，一直朦胧，不曾透彻。这句多余的话，也是违反常理。
“既然选了，绯琰也只有走下去。”她微微颔首，说道。
那一天的情形，她不太记得清楚了。
只记得，他坐在那椅子上，一直看她走远。她回头的时候，他在笑，很奇怪的笑容。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如同，看着自动走进捕兽器的动物在笼中挣扎的惨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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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是神界，也不是魔界之雨。
三千年前的风铃小镇，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之中。
雨………………仿佛下得有些大。重回记忆，重回记忆，原来那段记忆，是在这里…………在什么地方梦到过？在什么地方曾入过这样的梦里……可怕…………依稀的感觉，啊————对了，是在研究所的岛上，曾做过这样的梦…………如今，她又回到了这相同的梦里吗？？
她匆匆的跑，那时候，她是绯琰。
穿过大街，穿过一条斜斜的小巷，那条路仿佛是走了好多次，心中充满着释放一切的快乐和雀跃，她的心里想着要去见一个人，但是，却并不清明。
可以做回人类了…………原以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视线了…………她觐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那个人应承了她的要求，只要忍受萤的痛苦，只要忍受到第六个月圆之月，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永远和这个人，留在这个快乐的地方…………
巷子的深处有一个到处开满红花的墙，那旁边是一个精致的木门，上面悬挂着小小的铃铛，墙里的一株高大的绿树探出头来，枝叶正是繁盛，雨水浇湿了墙头，浇湿了她身上那件牙白的衣裙，她还赤着脚，但却跑得自然而飞快，她走到那院外，刚好与一个人擦身而过，那人并不似他平日教习的家长，那人浑身裹在黑袍之间，匆匆的瞥了她一眼，那是…………魔族之人。
但，下一刻，她收敛了那锋利习惯性的目光，而变得温沉，魔族又是如何？再过不久，战神绯琰将在这天地间永久的灰飞烟灭，神族魔族与她根本无关。
于是她推开木门，那门上的铃铛发出清响，那门内是一座错落有致的庭院，她仿佛对那之中的景物更是熟悉，心口泛起温温热意。
她跑到那内里的庭院中间，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仿佛记不起自己在寻找什么而一片茫然。
突然感觉天空滑落某种轻飘的物，她仰头，那是一片白色的花瓣，仿佛透着清香，她伸出手来，接住那花瓣，尔后，那天空降落下来的白花越来越多，混合着雨水，她怔怔的站在原处，淋得如同落汤鸡，但那些细碎的花瓣，也挂在她的身上。
雨水滴答滴答，视线里走来一双赤足，那男人一身布衣，长发飘洒，无论何时看着对方的脸，她都看到发呆，看到心神荡漾，总觉得那是一张尤胜天上神仙的绝美样貌。那男人比她高出些许，在雨里全身与她一般湿了个透，但那双眸子含笑，伸出手来，竟然是将她抱了满怀，她的心有些诧异，有些喜悦，有些不安，却幸福无比，他俯身吻她的唇，那是与那温淡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热度，他寻着她唇齿的水汽与芳香，将她桎梏在自己温暖的怀中，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感受着他如火的真挚与热情，雨水朦胧她的眼睑，她承接着他的爱意，神志有几分漂移，如梦似幻，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微喃她的名字……………………
白花点点滑下，坠到地上。
“有客人么？”她环绕着他的背部，习惯这些日子以来如此的亲昵举止。
他目光有些赧然，也有些与平日不同的沉着：“你遇到了刚出去的人？”
她自然的点头：“那个人………………有些奇怪。”
擦身而过，也能感觉到那不是普通的魔族，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的注视着她的眼眸，道：“我以为你去了湖边，正要去寻你…………”
她有些心虚，但他的眸子生得实在好看，她于是贪看着，半晌才问：“你有事和我说么？”
“恩。”
他低低回答，就着抱着她的姿态，将她搂着到那颗大树的秋千下，又将她放在了秋千上，让她坐着。他俯下身来，将她束缚在自己的怀中，正色无比：“很重要的事。”
“和刚刚那个人有关吗？”她与他平视，觉得有些不平的心跳。
“小灰，你曾说自己在这世间，没有朋友亲人。”他温雅的语调沉寂的说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她自然而然的点头，几乎是不加思索。
她喜欢他，如此随性自然。她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不久的将来，她会变成与他一样的人类，和他在一起吃每一顿人间的饭菜，看每一个有阳光的日落…………
他也微微笑了，“但你从不曾问过我的过去。”
“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当你想说的时候，便会和我说，不需要问。”她注视着他的笑容，温暖清澈，倏然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在那冰冷的神殿中同样有着笑容的男子，但那人却叫她感觉不寒而栗。
“那么小灰，现在我就告诉你，你所不知晓的真实————————”他凝视着她的眼，声音仍然柔和，但却坚定有力：“我——————并非人类，而是来自魔界深处，我的名字，叫怀衣。”
风席卷着白花，点点散落。
他说了什么？？？
仍然是温和如昔的脸，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的脑子，瞬然停滞——————————
魔族————————他是魔族的人————————他竟然是魔族的人——————————
无法移开的眼神与眼神交汇，他温和的看着她。
为什么一直以来无法从他身上觉察到魔族之息？？纷然混乱的头脑回忆起第一次见面，那分明就是，人类无错……………………怎么会是，魔族呢？？
弱小的魔族不能完美的隐藏自己的魔气……………………难道对方和她一样么……………………
一句话，她手间，却是满满的冰凉冷汗。
他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天旋地转。
“你……怕我了？”他问。
他的手，明明很温暖。
不，她不怕他………………她强作镇定，从他的手度过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这个人，一直对她很好。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那么快乐，如沐春风。
这个人，给予她生存的希望，告知她什么是幸福，给予她从未体验的生活，这个人，总对她笑…………
“我不怕你………………只是…………吃惊。”
是的，只是吃惊…………她，杀了他无数的族人………………她想到了，第六个月圆之日，神族要对魔族进行的反攻…………
怀衣，这个名字，为何感觉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难道她曾在战场上与他有过交锋？不，她否认了这个想法。在战场上，魔界几乎没有活着回去的人。
恐惧着自己是绯琰，从未有如此的恐惧，更甚这一刻，这一秒。或许只是为了，不想他知晓之后畏惧她，憎恨她，远离她…………
“你不怕我，是真的吗？”他的一只手，滑上她的脸颊。“还会与我一起？”
天气很热？她流了许多汗。但，她没有避开他的手。或许只是如她所说的吃惊，但，她并未从他的怀中，远远的逃离。
这不可思议的心情，为何他爱上了人界的少女？如此纯粹，如此自然。
她点点头。
“还会和你一起。”
绯琰所做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但，她现在，已经不是绯琰了。
他对她笑了。
“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我是魔族的事实。你身为人类，必定很不习惯……若你不愿意，我与你就此待在人界也好。但只是过不了多久，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他将她抱在怀中，话语温沉。
离开？必定是因为，神界对魔界的最后一次战役………………神族，有自信的筹码，即使没有她，或许，那个人干脆的放了她，只是因为，神族早已胜券在握————————
“我要和你一起————————”
她几乎与不成调，她脑子纷乱如麻，但，她却说出了这句话来。是的，她不想他去赴死，不想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想离开这个人成为此时她唯一的思想。
一起回魔界去。
即使是死，也想一起，怎么会是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恋？分明，时间不长，但记忆却仿佛早已延续了百年和千年的悠远。他虽然总是在笑，但那笑中，也有她才能懂得的寂寞。
他有瞬然的惊诧，仿佛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勇气。魔界对于人类是何种可怕的地方，她竟然不加思索的说出来。那一刻在他心灵，也有激荡，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的坚韧，陌生，却叫人爱怜。
“那么，和我一起回魔界，做我的新娘……………”
他温柔的呢喃，让她的心灵无措而疼痛。他的唇已轻轻触碰她的唇齿，与她深吻，全然将她锁在他温柔的禁锢之中。
她微微闭眼，只感觉到自己身体颤抖，那是在战场中，也从未生出的恐惧和错乱。
想哭的感觉……………………
曾几何时想毁灭昔日的自己，曾几何时期盼自己在战场上杀过那些魔族的鲜血能收回不再，那些都是他的同胞，或许有朝一日他必定会知晓真实，或许那时候她恐惧的一切都会发生…………但，她必须和他回魔界，必须要和他面对，自己的同族亲手制造的一场浩劫——————
曾几何时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梦醒时分，她泪流满面。不久的那一天，她全身戎装，将利剑刺入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