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还原的真实(1 / 1)
十雨倏然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她环顾四周,却有好些人都看着她。这是人界上京城内赋玉宫的一个水榭偏房,大战结束之后,人界动荡,灾祸连连,静雁为王,虽然担忧着树月的下落,但也必须扛起国家的重任,面对民众微薄的信赖。赋玉宫在原有的主人离去之后,一直是原来主人的好友蓝庭玉在接管。而三日月湖的湖水在月巫女最后的祈福之后渐渐退却,却变成了真正的魔湖。绿袖船坊已经暂时的关闭,上京一片混乱,但稍好的是,新上任的王开始重整国家的机构,启用应急方案,广招人才,而这时局势才稍微得到了控制。
现下十雨的身边,聚集了很多人。
阿缘就坐在十雨最近的地方,他的手握着十雨的手,因为他是树月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实血缘相近的亲人。树月被带走之后,阿缘五心焦灼,但这人界谁也不知道魔界的大门如何开敞,魔界的次元与人界并不相接,无人能准确说出入口的位置。那时树月被成魔的凰羽带走,是已死亡的身躯,当时阿缘并不在,因而无法感受到那种可怕的端倪,但即使如此,阿缘也绝对无法接受以那种方式离开的树月,那个人带走死亡之身的树月,究竟是要做什么?是什么样的理由,让那个人要如此的执着一个已死之人?
他坚定的,要寻找她。
就如同静雁的坚定。这段时间以来,王家召集了新的术士,寻找与开启魔界的大门,在人界寻找妖魔,理由只有一个,他们要将树月从魔界带回。
十雨的能力是言魂,虽然没有诸宸的能力那么直接方便,但是这种能力其实也有一个很好的地方,通过与树月相同的鲜血,也就是阿缘的鲜血,十雨便可以寻找到树月所在的位置。她本来,不报任何希望,毕竟树月已死,但,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她感受到自己渐渐离开沉睡的躯体,籍借着相近的血缘在虚空中寻找着那具躯体,但她竟然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之中,在那里,她是一具穿越空间的游魂,她感知到了那微弱的存在,但在那存在的空间,她又直接读取了那些低等妖魔的记忆,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她不敢相信的真实……………………
那是树月……………………
活着而并非死去的树月,这个感知让十雨瞬间的雀跃了一下,但下一刻,她仿佛是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场景,那个从来都从容优雅的男人,将树月置放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王座之间,对她实行着,对一个女人来说最为暴虐的………………行为。
十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这瞬间作为力量体停留的几秒,她看到了树月的眼泪,那种空洞茫然和绝望的,泪水。
她从未见过树月,哭得这么凄惨。仿佛受尽了苦难,她的模样狼狈不堪,没有那种往日的冷静和淡漠,完全是…………被敞开最脆弱的心灵………………而那个男人对她的凌虐,是那么的强硬与绝对,十雨仿佛被那股强大的力直接弹回了现世的身体之中————————
她与阿缘握着的手发出一道一道的电流,就连阿缘也直接被弹开来,蓝庭玉抽手,稳稳地扶住了阿缘,而滹光沉默而安静的,站在窗前。这时微微的回头,却仔细的看着十雨的双眼。
房间里还有别人。
原本就在赋玉宫的幻儿,还有术士舫珂。傅雪衣义无反顾的与游冉之为重整上京而奔波,留在这里的还有急切想知道公子下落的独孤鸣。
雷爵一直未曾醒来,但,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段时间以来,是凌天帮助滹光照顾他,用的是从东海狐狸山上弧如星的疗伤药。滹光有些变了,他不再那么急躁,不再那么说话,但也不再那么阴翳。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滹光的心仿佛渐渐的平静了。他的神情某些时候变得舒缓,他一直照顾着雷爵,收敛了许许多多的杀意之后,或许在他的内心,对树月,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歉疚。那时候,如果不是树月,大家都死了。
“十雨小姐………………”
舫珂深知术法,心中非常清楚十雨被弹了回来。
但,十雨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仿佛是惊恐,但,仿佛还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树月她……………………”十雨完全无法回避阿缘的眼睛,她本应该回避,因为在她的脑子里,还未完全的删除那些可怕的场景,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都完全无法很好的隐藏那种所知的恐惧,那个男人,叫她感觉到,害怕。
“在哪里?”阿缘紧紧地盯着十雨,毫无松懈的询问。
他本是寡言少语的性格。但是在树月的事情上,他唯独真实的面对,无论什么结果。
“………………魔界。”十雨捂着自己的额头,她脑子很乱,她不是没有面对过残忍,但,那场景叫她内心震撼无比,仿佛闭上眼睛,就感受到了树月那种无声的痛楚,那种记忆让十雨恶寒,十雨不似纱鸦那般直率,那种可怕的场景,在成熟的十雨的内心世界里,或许说出来,会更为困难。
阿缘的眼神终于是有了一丝松动,他并未知道树月正在经历可怕的梦魇。或许她存在在魔界并且被十雨感知这个事实已经足以叫他有了一些内心的平缓。但,滹光更为了解十雨,他从十雨的眼睛里,看到了别的。
“她怎么了?”
滹光问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虽然这句话让在座的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谁也没有提,树月死了。死去的人,能怎么样呢?
谁能有逆天返身的能耐?即使连世界上最强的人也无法扭转。
“她…………活着。”
十雨小声的说,她不敢再去看滹光的眼睛。但她这句话,无异于让在场的人们都霎时间完全的肃静。
树月,在魔界,复活——————————?
那个人,果真,做出了这样难以理解的事???这个事实,却让舫珂的眼神,倏然的变得警厉起来。
“早在最初遇到树月小姐的时候,她的血液就受到束缚。”舫珂对着阿缘说道:“一个人数次经历死亡还不死,只是因为有人对她的灵魂下了禁咒,让她无法停留在转生之轮,也无法超越到亡灵之国。如果在下想得无错,魔化的七公子,也就是当今地底的魔王,正是给树月小姐施加这禁忌咒语之人。”
违反天道的禁咒,舫珂知道好几个,但这逆天返身,就是最可怕的一个。束缚着本该死去的灵魂,那灵魂在躯体之中如何痛苦,即使这样也必须让那人活着,不死不灭,也无法结束痛苦,这是最惨无人道的折磨。
但,在世间,在舫珂的眼睛里看到的七公子,对树月的温柔,也是真实。
阿缘已经站起来了。
十雨从软榻上跳起来,急急拉住了阿缘的手,“你去哪里!”
或许根本不必问。还有什么是他心中牵挂?如果阿缘执意要寻找魔界的入口,他绝不会找不到,只要确定那个人在那里,但…………若是他知道树月的惨状,魔界或许正是下一个血流成河的地方————————
阿缘面容平静,他转过身来看着十雨:“去找静雁。”
静雁?十雨还未来得及跟上阿缘的思想。
“他是跟随着那个人最后一程之人,虽然打不开魔界的入口,但或许顺着当日那个人消失的山谷,总能发现端倪。”阿缘对十雨说道:“那个人现在既然如此危险,我不能让树月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怎么回事?
他完全变了模样,或者这才是本来的阿缘?
完全没有一丝慌乱,理智的在头脑中进行权衡计量,十雨怔怔的看着阿缘,滹光没有动静,其余的人也不说话,但这个阿缘,十雨完全的陌生,他…………变强大了。
树月的死,给他的震撼,已经完全重整了他的心灵。他不再软弱,不再冲动,他的眼眸平静,他的轮廓渐渐清晰完整,现在的阿缘,已经不是那个往昔彷徨的少年,而是真正能够抗下悲伤痛苦的男人。
十雨有些微微的放开阿缘的手。
她不愿阿缘知道树月现在的样子…………或许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既无法开口说出真实,也无法阻止阿缘……………………
阿缘打开门,走出去,风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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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庭玉在廊下从幻儿手中接过一碗粥,看着远远的站在泉水边发呆的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恐怕是这赋玉宫中当前最显眼的女人。有些微微长的头发,身段高挑,桀骜不驯如同野马的个性,与树月的隐忍和沉默完全相反。
那是十雨。
她说与树月不是朋友,但在蓝庭玉看来,事实并未如此。
十雨身边,总有各种古怪的装扮与异香,但她并不矫揉造作。什么事能让这女子站在那里,迟钝的发了一阵呆?她伤迟迟才好,总是因为贪嘴在赋玉宫内外胡乱寻新鲜的食物吃,百无忌惮。这种性格,着实少见。
蓝庭玉走到那泉水边上,与她并排站立,她眉头深锁,他递过去那碗粥,他如常一般的说:“这是厨房幻儿她们新熬煮的肉粥,再不吃就凉了。”
她伸出手来,接过碗,仿佛是低着头,吃了一口,但不知道为什么,碗就坠在了地上。蓝庭玉诧异的看着那摔碎的碗,还未回过神来,十雨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措手不及,他知道十雨她们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的表达,一向没有那么多礼法和拘束,不若这边的女子们如此含蓄,但,他强行稳住心神,双手有些犹豫,但还是微微扶起她的臂膀。
“怎么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流露这样的脆弱。在他的记忆中,她向来是…………
她在他怀中摇头,仰起脸来,连眼睛都是湿润,“我不知道………………”
从昨天到今天,闭上眼睛,全是梦魇。
她从前厌恶树月,何时有了惺惺相惜?或许从在去岛上之前,或许在那最后去研究所之岛的时光中,她已完全的了解树月,已完全接触了那人的心灵。不会抛弃同伴,正直单纯迷糊,那个树月,现在在魔界,遭受着折磨,而她隐瞒着事实的真相……………………
“你…………有难以启齿的事?”
蓝庭玉被她抱着,站在那里,低低的问道。
他是七公子的朋友,若是为政,他也有敏锐的心思和观察。但十雨不开口,他不会问。
“那我猜猜,和树月有关,和凰羽有关。”蓝庭玉注视着十雨的眼脸,他仍然温和:“你打算和我说吗?”
说出一切?
这个人是那人曾经在人界的好友,但真实,太过残酷,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或者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或者,你不会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他对她说,认真的注视着她的眼眸。
仿佛时间过了许久。
她微微开口,在那泉水之间的树梢之下,她声音细微,陈述着她昨日徘徊在那暗处里惊恐的所观所见,她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是自持的镇定,她的手紧紧抓握着他的衣袍,一字一句,他的眼眸随着她的言语而缓缓惊怔,他的神情渐渐沉寂,那些可怕的事实,也一样的透过十雨言灵的言语,穿过他的脑海。十雨的能力,让他在那里仿佛进入了她的记忆之中,而熟知到了………………
所以,她才没有开口………………因为不能说,他也同样被那潮水一般可怖的记忆湮灭,仿佛那种令人窒息的痛楚,也同样贯穿了他的灵魂。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那个情深意重的女子,他们在人界的一切,蓝庭玉皆有见证。但这一刻他看到的是什么?那种如同炼狱一般折磨的惨状又是什么?魔化的凰羽带走了树月,又在地下重新复苏了树月的灵魂,而,他对树月做了什么,又为何如此…………………………
他的手心,也是冷汗。
十雨见到的,那些纷乱的记忆场景,太过可怕,那种残虐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觉得那瞬间,自己的神智都有些天旋地转。
“怎么办………………我该做什么………………”十雨有些失神,事态如此严重,她怎能让树月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那是她爱的人,那是树月她,第一次敞开心扉接纳的人啊————怎么可以……………………
蓝庭玉握着十雨的手,一片冰寒。那瞬间他脑子里涌现出许多想法,又好像想捕捉到某个问题的中心,他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必须要把那两个人,从那个世界里带离…………但,他的力量,或许说整个人界的力量与现在的魔族相比,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凰羽,真的已经被魔王的本体完全的吞噬了吗????
必须要做点什么……………………
但,应该做什么??
“十雨,冷静下来,”他沉声道:“我们现在去找弧如星。”
独孤鸣的师傅,当今天下最强的术士。
或许只有他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何因果,倘若他也不知道,那蓝庭玉再也无法可想了。
十雨点点头,但院子外突然有了极度嘈杂的声音。
幻儿从院外飞驰一般进来,道:“十雨小姐,蓝公子,王上急诏请你们马上入宫!”
静雁?
蓝庭玉神色凝重,“什么事如此仓促?”
“说是寻到了重伤的神族,那位大人是洛水女神,有关于树月小姐的要事要告知各位————————”
携带着树月的消息,而到来的神族。
仿佛有不知名的事态,从危险的地方,再度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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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是洛水女神伽楼。
那日,洛水神殿陷落,她与漆夜失散,被熙渚打了一掌,再度醒来,她或许是借着洛水的力量来到了人间。
神族的力量差不多都要散尽,更是难以知晓漆夜的安危。
蓝庭玉和十雨很快赶到了上京正宫的内殿,说起来那处算得上是原来太明夫人的居所。太明夫人死后,宅邸一片荒芜惨状,静雁上位为王之后,这些宅邸的打理一直都是六皇子痕雨倾的暗卫千则在一手打理,尔弥原来所在的大殿坍塌的不成样子,尚未来得及整修。而静雁就移居在离太明夫人居所并不远的正宫内暂住。
太明夫人生前善奇门八卦,所学渊博,以自己后院为地基,奇花异草为辅,布了许多巧夺天工奥妙的植物之界,她死后,宫内的门人尽数被杀尽,无人打理,而后院此事一片荒芜,只有她生平最为钟爱的一些绿色的吊藤还缠绕在宫内的墙上,静雁得到迦楼的消息,便将这神族受伤的女子暂时安置在这还算清静的离宫之中。不用多时,该来的人却都已经来到了,蓝庭玉和十雨来得最晚,在那离宫靠着草坪的一个偏院大厅之中,幻儿引领着他二人推门而入,里面已经站着阿缘,滹光没有来,但舫珂却来了,游冉之也在,在隔帘的软榻上隐约见着躺了一人,空气中即使是熏香,在十雨的鼻子里也难以遮挡那微微的血气。
几名算是机警的女子,看上去倒像是暗卫,站在那门外戒备,她们走路足尖没有一点声音,十雨与一名女子擦身而过,那女子手中抬着的水盆中血色暗红。十雨见了,内心尤为心悸。
蓝庭玉给静雁行了一礼,静雁微微点头,还未发话,十雨眉头便微皱,对着那帘子说道:“这人仿佛伤得很重。”
她是能力者,而对血气最为敏锐,一个人伤重如何,气息如何,能力者们都能清楚地感知。
“我不仅伤得很重,还快要死了。”淡淡的女声从那帘子后飘来,有些柔雅,但却竟然真的是没有几分血气:“劳烦这位小姐将帘子卷上来,我想看着你们大家说话。”
十雨更加诧异,但她仍然是走上前去,伸手将那帘子卷了起来,清香夹杂着血气拂面而来,躺在床上的是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奇异的眼睛和发色,海底一种玛瑙石的璀璨蓝色,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长发披散,有些微微的凌乱,女子的美,透析着一种水的冰魄和寒冷,她的额头有一个花纹一般的刻印,若非是有着浑浊的伤者的血气,十雨甚至能感觉到平日里那女子眼神清亮行走飘洒。而,她肩上的摆布,渗透出一道刺眼的红,十雨有些纳然的站在那里,她有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查看那女子的伤势,对方白皙的手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没用了。”
她微微对十雨摇头,仿佛唇间有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
十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变了。
她或许,也开始在乎生命,也在乎人的生与死。
“你要见的人,是我们?”
十雨问道。她不敢确定。除了陪伴雷爵不离左右的滹光,或许在这里,该来的人都来了。这个人将带来什么消息?
迦楼点头,环顾着在场的众人:“我的元神早已在镇压记忆之泉时耗费将近,再受到魔界战将熙渚所伤,能坚持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隐约的冷汗从迦楼额上滑下,时间,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人界之王尔弥的第七个孩子是魔王的容器之身,还带走了苍讶神剑的原本主人树月,如果我想得无错,假死状态的树月,已经在魔界复活。”迦楼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众人,缓缓开口:“树月无论来自何种时空,但在都是三千年前神族战神绯琰的转生,而三千年前魔王与战神绯琰的其中纠葛,大半为人所知与不知的事实,随同绯琰的记忆被封印于记忆之泉。而千年来我与好友漆夜共同以神族的鲜血死誓维系着封印泉眼的重任,这其实,是受人所托,而托付我们封印记忆之泉的,正是绯琰本人。在当日,我二人以自己的生命订下契约,而如今泉眼大开,也就是我二人生命消逝之时。”
这席话听得很奇怪。
在这里的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往昔,但,就算树月是绯琰的转生,那又关树月什么事,又关乎这记忆之泉什么事呢?
这女人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封印记忆的泉水被打开封印之后,她们就会死吗?
“迦楼女神所说的漆夜,就是那晚在在下的绿袖中一同带走月巫女的女子吗?”蓝庭玉倒是想了起来,当时他人并不在绿袖,但是却听到了绿袖杀手墨沙的回报。那名女子身手不凡,从身份猜测大约是月巫女的老师,但因为是神族,看上去非常年轻。
“那人正是漆夜。当日魔王复苏,立即召唤熙渚与纳蓝两名大将袭击洛水神域,将我们分散,又将我打成重伤,因而记忆之泉的泉水,已经在那人的手中了。”迦楼淡淡说道,但眼神中却微有厉光:“魔王想让树月恢复过往绯琰的记忆————————”
“一个人取代另一个人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做到。”阿缘却轻声开口。他保持着最自然的镇定,即使在这里,其实在他心中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想知道树月的安危。
“但如果是那个人,他就可以。或许在这几千年中,他已经完全的疯了,因此才做得出分割自己的精神与力量。三千年前,如果说他有多爱绯琰,那么现在他就有多恨。”
迦楼说完,看着十雨的眼睛。十雨想到自己在意识中看到的那个场面,不由得不寒而栗。树月很强,即使短暂的受制于人,但,她从未受过那样的伤害和侮辱。
“但树月并不是绯琰,即使让她强行的拥有绯琰的记忆,她也不能做回他心爱的女人,更不能成为他仇恨的代替品。”十雨说道:“三千年前,绯琰真的背叛了魔王?如果说树月是绯琰的转生,那么,我不相信!从现在的树月,便能知道无论她在哪一世,都能保持着自己的本质不变。”
十雨就是十雨,或许她的能力能够让她更能准确的抓住中心,更能够发现问题的实质,她以为,如果爱一个人,就应该是完全的信赖。
阿缘看着十雨,微微侧目,倒像是觉得十雨仿佛很难这么直接的讲出这样的话来。
迦楼微微笑了,有些许无奈:“或许,魔王也曾有这么坚定的想法…………只是那时候,他得到得太幸福,少了防范,而失去的瞬间,毁灭又来得太快,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扭曲的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不容辩驳——————————只是,可怜他二人都被命运彻底玩弄,绯琰死,魔王沉睡,却只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而我则与漆夜,镇守着这真相几千年,受尽折磨,却不得不坚守契约,眼见到这一世绯琰的新生树月入了轮回,来到了这个时空,与无知无觉的魔王本体再度相恋,本以为或许这一世可以扭转命运,却还是如同上一世,得到最糟的结果。”
“记忆之泉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十雨问出了众人最想问的问题。她以为,为什么绯琰要将记忆之泉交给这两个神族的人?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问题。
“能够毁天灭地的,毒。”
迦楼终于是微微叹息。原以为不会说出真相,却终于在某一天,为了阻止那泉水扩散,而不得不说出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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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战神绯琰厌倦了为神族无休止的掠夺而战,而终日游荡在人间。”迦楼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之后与同样厌倦战争的魔王怀衣相遇。而那时,两人竟然互相藏匿了身份,或许是来自于对自己本身身份的困惑,然后命运一度倒转,那二人相恋了。就在当时的人界,二人一同生活,那时候我曾与绯琰见过一面,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像人界普通的女子,一脸幸福。”
那时候绯琰的样子,在神族,从未见过。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在微笑。不可思议。
“那后来呢?”静雁忍不住问道。
“那是天地战争。”舫珂轻声说道:“在下记得在书中所学,记载的是当时的战神绯琰,化为普通女子迷惑了魔王,被魔王带回了魔界,成为了魔族的新娘。但,数日之间,魔族突然被一种地底的毒素侵袭,短暂的时间内,魔族内部大量死亡,后来则被证明,魔族的毒素来自于天界的战术,而实施这个计策将毒投放在魔界的人,就是战神绯琰。此后魔族被天界在第六个月圆之日反攻,当时绯琰在魔界杀了许多人,尽管手段不甚光彩,但名震八方。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大胜的神族却在之后遭受了某样兵器的重创,而未能实施攻占魔界的计划,最奇怪的是,天界的损伤仿佛比魔界更为惨重,而直接导致当时驻足于神圣天空的都城直接封印于云之国,不再出现在人间。”
“那绯琰呢?就这么死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十雨倒是很迫切的想了解树月的前世。虽然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她们本身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不可思议。她隐约觉得,那史书上记载的真相很有问题。前世今生,人差别很大么?树月怎么可能会在爱上一个人之后,背叛这个人?她就连想杀她的人的性命,都无法轻易地取舍。除了不自爱以外,十雨看不出树月有其他的缺点。仿佛她现在在心中,已经很喜欢树月了。
“史书只叙述到战神绯琰以剑刺穿魔王心脏,但不知为何,后来的魔王会被镇压在冰封之中,受尽痛苦,他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杀,而且自己被心爱的女人背叛,自己又错失了力挽狂澜的机会,或许在千年的冰封镇压的痛苦之中,魔族的本能已经完全的复苏……而绯琰返回天界之后,就被天界人斩断羽翼神之根,驱逐人界,等同是流放了。或许是死了。”舫珂淡淡的说道。
“你说的是事实,但却并非是真实。”迦楼对舫珂说道:“世人只能从流传的史书猜测前因后果,只是不知道,魔界当初的毒素并非由绯琰带入,那种毁灭一切的毒素,其实只是来自于天界——————更正确的说法是来自天界一个可怕的人,连名字也是一种毒,那个人高高在上,操控一切,身为神却毫无怜悲,他以亲情操控和欺骗了绯琰,让她成为了战胜的筹码…………而,更为重要的是,绯琰最后背叛的人,其实是他。”
“亲情?”十雨下意识的反问。
迦楼点点头:“不可提这个人的名字,不可回忆他的一切,否则毒素便会从言语开始扩散,他的本身就是剧毒之毒,但,他是绯琰的养育者,也是一手制造悲痛之人…………当年的漆夜,就曾被他放逐到人间…………无人知道,绯琰曾想脱离战争,她在人界爱上了一名男子,却从未想到那人是魔界之王。当她知晓那男人的真实身份,她去到魔界之前,便有退出天界的打算,而当时便与这个不可提及名字之人交换最后的契约,作为自由的代价,满心欢喜的绯琰去到了魔界,却并不知道…………”
“并不知道将毒带入魔界的是她自己。”
这事实,十雨说出来,却觉得胆战心惊。
虽然已成过去,但,这是何种的可怕。
无论是谁,或许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因为,那个男人,现在仍然是魔界之王,若是这种毒无比强大,归结舫珂与迦楼的话,那么,便不可想,在那残酷的战争中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无论事实如何,或许谁也会被那眼睛看到的真实所蒙蔽,被自己深爱的女人背叛,即使不敢相信也必须相信,最为悲哀的是,绯琰那时候,或许是幸福的………………但是她或许完全没有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比毁灭一切更为恐怖的战争。
“以后的事……毒素扩散,绯琰受到不了逆转的契约控制,失去心智而血洗魔族,就在她自己深爱的人面前,一一杀掉了他昔日的朋友,亲人…………最后,对魔王一剑穿心。但,不知那时候为何,或许她潜意识留了手。之后绯琰被带回神界,但,她已不再是神族的战神。当时他们对她施加了折翼刑罚,因为发觉她已经不能坚定的站在神族的立场参与战争………………但当时的绯琰已经疯了,在那场酷刑当晚,她便血洗了神界,对那个不可提及名字的人挥剑相向,而最终那人将这世间最可怕的毒,加诸于绯琰的记忆之中。或许那人已经预料到千年之后魔王的复苏,或许只是单纯的报复,但无论如何,真实若被开启,记忆随同着毒素一同到来这世间。”
“你的意思是……………………”
十雨不可置信的看着迦楼。
“你既然是言能的能力者,就应该明白,有的诅咒比这世间最可怕的利剑还要伤人更深,黑暗比地底最邪恶的魔鬼更为黑暗。”迦楼对十雨缓缓说道:“当日绯琰刺伤了这人,而停驻在人间大地的毒素才得到了缓解,但,这世间最可怕的毒,却以绯琰的记忆为交换,而永久被封印——————”
“迦楼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那带着剧毒的记忆,现在已经………………”
舫珂的脸色却沉重起来。
剧毒,毁灭一切的毒,剥夺一切的力量,无论是人类与魔族,只要是在这土壤的生物,都将化为无,这便是当初在史书上对那段战争爆发的“武器”的描述。
谁也想不到,那千年前,这毒素被绯琰带来,最后自然的消失,更加想不到,它曾是神族投放于世间,而后被封印在绯琰的记忆之中,一直镇压于记忆之泉。而现在,它又阴差阳错的重回了魔界。
“你是说,那个人并不知情…………而他则想用记忆之泉的这泉水,清洗树月的记忆,那不等于就是——————”
十雨仿佛意识到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若是这毒能毁灭千年前的魔界扩散到人间,那现在也有等同的威力………………
“所以我仍然活着,若我死了,这世间无人再能保留真实。我本想寻找雪山狐族之王隐戎,千年前他也曾为绯琰所救而成为我们的盟友,但我元神将碎,无法再支撑到他那里,”迦楼从怀中掏出小小的琉璃瓶子,递到十雨的手中:“这是我千年间存有的记忆,这瓶中的记忆能还原那段过去的真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因寻找树月而寻找魔界入口,待我死后,将我的身体取一碗血,倒入洛水,跟随着鲜血,你们便能进入魔界,在绯琰的记忆之瓶打开之前,将这瓶子交给魔王,若他还是执迷,便让这世间再度浩劫也是天意————————若我猜测无错,漆夜已经进入魔界,她虽与我有共同的使命,力量也在耗尽,但绯琰却与她还有一个誓约。或许在那时候绯琰也已经隐约看到了将来,漆夜此行最后的重任,或许就是杀了绯琰的转生树月,阻止毒的扩散。”
十雨手中的瓶子,有着浅浅的绿色之水,十雨紧紧地将瓶子握在了手里。
“这对树月不公!”
静雁有些刻骨的说道。
这一切根本就不应该树月来承受!
“你是说绯琰或许预知到了今天,因此而…………”蓝庭玉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是真实,这真是可怕彻底的真实。
因此,让自己昔日的友人,来承担诛杀转生的树月的重任?这真的,太残酷!自己杀了自己,或许,也只有树月那种个性,无论前生后世,却都有如此的相似,为了别人,但她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乐,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也会有为她担心的朋友,而现在树月并非是孤独一人,为何还能容许这样的事件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呢!
迦楼诉说的过去,太疯狂了……这还不是正在经历,若是正在经历着的那些人,又是如何?面对着这一切的痛苦,无论是绯琰,还是当日的魔王,都太难以承受。
“树月她,不是绯琰。”阿缘终于是站了起来,注视着躺在那里的迦楼:“或者,即使她承担了绯琰的记忆,或者带着世间的剧毒,我也会保护她。我是她世间唯一的亲人,天下人的命运,不该再加诸她的身上。”
迦楼面容有了淡淡的微笑。
“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你们………………带着我的嘱托去寻找漆夜,这或许是最后,我能做的。千年来,我不曾愧疚与绯琰,虽然这最后,我做了违反她决议的事,或许已经不可能,但…………即使不再是绯琰本身,我希望她能幸福。”
这个她,是在说树月吗?
十雨仿佛还在想着,但,迦楼的手,却从她的手中滑落了。
支撑到这里来的一段路是如此的遥远,迦楼努力了。她终于将这最后的嘱托带给了众人,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舫珂微微低头,半晌,他伸出手来,手中凝聚一些光,而那些光修复了迦楼衣袍间的血气。让这位女神如同昔日那般,散逸光彩。
她死了。
虽只是平静的躺在那软榻之间,但神人也有天命。
她带着记忆,守护着与友人的约定存活了千年,这千年之间神族的力量一直都在耗尽,可以说直到最后,她也未曾失信,这也是铁铮铮的女子自傲的性情。静雁沉默半晌,游冉之等人一直都未置一词,但十雨为迦楼理了理衣服,她站起来,将那带着迦楼最后记忆的瓶子放到了阿缘的手中。
“我和你一起到魔界。”十雨毅然说道:“我们现在动身。”
阿缘从十雨手中接过了琉璃瓶,他点点头,蓝庭玉注视着十雨,她仿佛从未有过如此的决意,她的神情没有迷惑,这次是为着别人,从前的十雨,从不如此。
“在下也和你们一同前往。”舫珂俯身,对迦楼小声说了一句失礼,他从袖袍之中拿出一枚玉珠,将珠子微微放在迦楼额头上方,只见不多时,那珠子浑身泛红,众人只知道他由那玉珠取了神人之血,在这个时代,舫珂是最有天赋的术士,虽然曾经受伤,但毕竟弧如星还是想方设法治愈了他。
静雁注视着阿缘打开了厅门。
他若不为王,便能自由来去,但,这天下,是王兄新手交纳,他那时虽然成魔,但在静雁心中,凰羽就是凰羽。他心中矛盾,但,却知道责任在前,如果他这样的方式活着是一种惩罚,那么他必将能对得起他的皇兄,他一定要守护这个天下,或许在静雁心中还存在微微的希望,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一切都会再度的变好,再度回归。
“我也去。”
蓝庭玉和游冉之几乎是异口同声。
十雨转身,伸出手来,阻挡了他们前行。
“你们应该留在这里。”
十雨对他们说道。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使命,知道所谓的责任。要救树月,成为她心中最为重要的想法。
“有更值得你们做的。在这里的人们,还不能没有你们。”十雨站在那里,坚定的说道。、
她看着蓝庭玉的眼睛,发现自己有些开始喜欢这个义无反顾的男人。
“我们,会尽可能的将树月带回来。她……是我的朋友。”
十雨说道。
站在那里的阿缘,有些讶然的回头。舫珂有了一些,了然的笑意。
“重大决定,怎可单独回避了我?”一人从侧墙上一跃而下:“缘,你可别太嚣张,我不是帮你,只是——————我和雷爵,欠树月一个人情。”
有些不坦率的声音,却让众人都有些诧异,那是滹光。
他本应该在赋玉宫守在雷爵的身边………………
十雨有些惊奇的看着滹光,不敢相信这家伙现在竟然有这种良民的姿态。
“你竟然偷听我们讲话?”十雨不加遮掩的问道。
风微微的吹拂。
“再多嘴我便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