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黎明到来之前(1 / 1)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未停。
大军在上京城门外清理战场,扎营生火,雷炎的到来为这只余下的皇家军队扩充了军备。
上京城中已是内乱,百姓官员们举家外逃,上京城外呼声震天,要求改朝换代,讨伐尔弥,公子为王。大地震动,未央已在西侧城楼被烧死,此战已胜出,但雷炎还不返还,只因公子尚未醒来,还不知确切授意。黑谷虽想反,一时半刻还没有实力。
此战胜了,天下归心于七皇子凰羽,这似乎已经成为既定的结局。
但其间种种残酷,不为人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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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雨得了舫柯容易入眠的药物在船上沉沉大睡,一觉醒来,就到了上京陆地,准确说来,是冬日那种特有的寒冷与外面嘈杂的人声将她吵醒。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上京城外的军营之中,有人在她的跟前营帐内烧炭火,吃烤肉,那个人就是傅雪衣。她发现这个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活得有声有色,于是她也自然的坐到那炭火边,和那人一起。从那人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也大致明白了当下的局势。
十雨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感觉骨头都要错位一般,那是使用能力耗尽之后的结果。但有人细心的给她换了御寒的衣服,询问下来才知道就是一个叫凌天的暗卫,虽然毫无武功,但做起这些日常的事情来却让人无可挑剔,对此十雨虽然不说,但内心还是对存活下来心存感激。
十雨不是坐得住的人,吃饱喝足便在军营中四处走动,人们看见她的红发便都觉得稀奇,窃窃私语,十雨从一个营帐穿过另一个营帐去看滹光和雷爵,但见到之后她的心又很黯然,那二人都是原来的样子,雷爵仍然沉睡不醒,滹光静静的蹲坐在雷爵身旁的毡子上,呆呆的看着他。连十雨到来都毫无反应。
随便抓住一个人来询问,才知道滹光的营帐隔壁就是安置纱鸦和树月身体的地方。十雨在那营帐前犹疑了很久,却最终决定进去看看,进去了,微微愕然,没有树月,只有纱鸦。纱鸦的身体同样是让舫柯用寒冰咒语冻结内体,虽然外表看起来皮肤毫无变化,仿佛是沉睡一般,但身体内部的器官已经接近于寒冰状态。有一人还在细致的为纱鸦上妆,那人回过头来,正是凌天。不知为何,十雨对这个女子十分有印象。
十雨走到纱鸦身边,十分惊叹凌天所做的事情,她从未见过纱鸦那么沉静的漂亮,经过凌天的手修饰的纱鸦的面容,仿佛是栩栩如生,十雨心中一阵沉痛,沙哑开口,道:“她真漂亮。”
十雨的心情是复杂的。从前在研究所,她与纱鸦虽是朋友,但从不知心。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那种友情竟然在她的心中生根了。
凌天在为纱鸦描绘唇色,那是一种红纸上色,让纱鸦的脸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舫柯先生说已经请人去看看合适她安定的地方。可是现在京城里面太乱,下午一些你想和他们的人进城去看看吗?”凌天声音很轻,说得十分隐晦:“他们说是在三日月湖的上游河岸一处僻静的园林,那宅子的主人原本是个富商,近来战乱,便携家逃走了。那宅子现在已经是游护卫的产业。”
十雨听出了这其间许多周到的安排,她看着纱鸦,不由自主点点头:“纱鸦喜欢看河灯,我想,她会喜欢那里。”
凌天抬头,看了一眼十雨,又道:“十雨小姐,你也莫太伤心了……活着已是不易,虽是痛苦,但快乐的活着才是不在人世的人对有生者的心愿。凌天多言,你们既是朋友,纱鸦小姐定然愿意你随同自己的心意快乐。”
十雨讶然于凌天的话语,这女子虽然神情极淡,但言语却让人难以忘怀。
十雨点点头,看到一边空空的床铺,又似觉得开口有些艰难,道:“树月呢?”
凌天神情倒有了微微的怔然,许久才说:“我正欲给她上妆,但游护卫进来说公子醒了,想要见她,游护卫就将她带走了。”
薛太医和舫柯大师都说那人在战场损了心脉,因此才会呕血不止,凌天远远的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脸,那就是,自己心爱之人舍弃性命也要保护的弟弟?短暂的日子,那人竟然变成了那样,就远远的看着,凌天已经是心痛不已。
老天无眼,到头来,死的死,伤的伤。
即使见了也是徒增伤痛,凌天不明白为何要将树月带回来。那人若是见了,又能如何?这世间死亡无可阻止,那人究竟是何种执念,要跨越千山万水,将她带回?
既然爱,又无法舍弃大局,这样的爱,何其沉重何其痛苦,但,他仍然不顾一切的爱下去,隐忍而激烈,温和又如同烈火,或许,残酷一点,先离开的那个,反而是有幸的。
“那阿缘呢?”十雨又问。
凌天想了想,是树月的弟弟。那看起来却也是个内心的伤痕无法修补的大孩子。
“原本他一直守着树月小姐,后来他们来人说要到上京去查看安置纱鸦小姐的地方,京中很乱,但他坚持前往了。”
十雨微微愕然。
阿缘竟然会放下树月,这表示,他全然的信任着这里了吗?他自责,伤痛,但,他说过会把树月带回喜欢的人身边。
如今,树月已经回到喜欢的人身边了。或许在那岛屿之上,拼命战斗的树月,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树月,存在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亲人,朋友,是的,树月一直想回来。这里,成为她生存的一个理由。
十雨微微的看着床铺出神,片刻,她猛拍脑门,仿佛是脸上有了一些微笑,嚷嚷道:“凌天,我的那件在船上换下来的旧衣服呢?口袋里还剩半瓶指甲油哦!那可是非常宝贝的,我自己都很爱惜的用呢!你快点把它找出来吧……………………我给纱鸦涂上,这丫头最臭美了………………”
凌天有些愕然看着十雨的转变,她还未消化,有些呆然,但,最后点点头,起身去床前的一个箱子里翻找。
帐外,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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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努力的整装防寒,帐外忙得热火朝天,但帐内,虽然燃烧着炭火,而却无法温暖人心。
他初初醒来,只有舫柯在营帐守着,他未开口发问,但舫柯已经将在岛上遭遇所有告知。舫柯知道,公子虽然不语,但应该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
那个人从榻上起身,坐到一边的毡子上,舫柯说话的时候,他未置一词,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他脸色是失血后的灰白,看起来有点可怕,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静雁来了,静雁本是极为伤痛,见了兄长的样子,静雁心中惊惧,便强行将那伤痛隐藏下来,他说了些许安慰的话,但见到兄长的模样,却似乎心神漂浮,全然未听,静雁心中更是急切,隐忍之下,静雁伸手,从额头析出一滴鲜血,对那人软声说道:“七哥,这滴血与树月心灵相通,便是她全部心中所想所念,我应当将它给你。”
树月若是在生,必然不愿见他的绝望。或许,树月的怀抱还能抚慰凰羽心中秦樱的死。但,树月现在已经死了。无论如何,这是个事实。
那滴心血,融进树月最后的思念,那思念里,有对世间的眷恋和快乐的记忆,有对朋友和亲人的依依不舍,有对这个人的,满怀的希望与爱。或许,树月不希望见到凰羽如此绝望,但,今时今日,已经是无可奈何。
公子没有拒绝,也没有多余的言语,静雁默然将那滴心血扣进公子的额头。他不忍停留,转身离去,营帐又剩公子与舫柯,不知过了多时,公子问舫柯一句话,又仿佛说给自己听,道:“我以为她不会死。”
从殷桑和伶语开始的杀戮,痕雨倾死,猫理死,景鸿死,太明夫人死。而,秦樱也死。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一一都逃不过。
他以为树月是不会死的。
因为月巫女当日告知了他树月体内的诅咒,他想,即使是诅咒,至少,她和他活在一个世界。
“树月小姐是以神剑穿心。”天下间被神剑所伤的人,无一能够存活。但奇异的是,树月又是神剑的主人。舫柯一直不得解。他的术法参破了树月的体质,但却不料神剑能打破那个身体的诅咒。
“弑主的兵器,形同废铁。”
公子淡淡言语,却又说了一句:“天下间或许也有起死回生的例子。”
舫柯暗自心惊,隐隐抬头看着公子,觉得他极为陌生,昨夜在战场只当是他心脉入火之势,但今日一见,舫柯感觉到哪里的异常。他因这一句话,而听得陡然心跳。
起死回生是逆转轮回的大忌。
那回生之人,便不再是人,而那回生之术,让人生不如死。
公子轻描淡写说出,不知他心中是何作想,舫柯隐忍不住,眉心微敛,道:“公子,舫柯有一言………………”
“罢了。也用不了多久了。”
他倏然出声,打断了舫柯的话。
舫柯觉得这句话不吉至极,不由抬脸看他,公子周身,竟然是泛着一种沉沉的血气与死气,但那血气从何而来??舫柯心中寒凉,又是一阵狂跳。觉得此刻的公子,有些可怕。
游冉之在营帐外跪地,有些踌躇,道:“公子觉得好些了吗?”
方才,他一直在。
公子神色有些慵懒,有些清冷,有些让人心悸的淡漠漠然,他仍然靠在那椅子上,神色焦距不定,却又隐隐有些奇怪的焦虑,道:“游,请你将树月带过来。”
游冉之似乎有些犹疑和踌躇,这之间,舫柯微微行了礼,退出营帐。二人走了几步,游冉之满心焦虑的问:“舫柯大师,公子究竟如何?”
舫柯皱眉,微微摇头。
他心中说不出的沉痛和奇异,总觉得,在那人身上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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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寂静。
即使这房间温暖无比,却再也无法温暖她的身体了。
众人退却,游冉之忐忑的带来树月的,尸体。是的,那的的确确只是一具尸体,虽不能承认,不愿承认。之后,众人退却,那帐外吵嚷的声音,他充耳未闻。
已经不记得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那次仿佛就已经算是慎重的道别,只是被他极力的否认。或许今日今时,他的神智所有已经不再清明,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有种嗜血的因子在蔓延周身。
而心,空荡荡的,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是哪里。或许根本不痛,或许,一直在痛。
她躺在他之前趟过的软榻上,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仿佛许久之前,他习惯于在生活中发掘这样一种宁静的快乐,一年前,她闯入他的生活,他从此和这个天外来客纠缠不清……
只是睡了。
她只是睡了。
他轻轻伸手,触摸她寒凉的脸颊,她僵硬而毫无回应,他俯下身去,温柔的吻着她脸上的伤痕,吻着她微微闭着的眼,吻着她的唇,冰冷而没有热度,不会羞怯也没有喜悦,他的手抚摸着她有些淡茶的长发,又缓缓地滑下,握着她的手,不知道是谁冰冷着谁。
心脏毫无跳动的声息,即使这么近,也感觉不到存在的丝毫……
“十雨小姐,请稍等,公子现在他…………”
营帐外传来游冉之的声音,但仿佛是阻止不及,营帐帘布被掀开,进来的果真是十雨。
十雨的手里拿着一些为女子绘妆的工具,游冉之站在十雨后面,二人都怔怔的看着软榻前的公子。
“我………………我…………”向来笔直的十雨,此刻也是吞吐,神色只呆呆看着那人伏在树月身上,状似亲密,见到他们进来,那人也不避讳,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手,还停留在树月的额前,仿佛在抚摸她的头发,那人在那里,浑身疏离,但却与树月极为亲近,仿佛那个人不是死了,而是仍然在生。十雨见状,顿时失了脑中清明,只觉得瞬间脑海炸乱一片,半响说道:“我……只是来给她换装和上妆,之前在船上已经没有备用的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打理她的伤…………舫柯他们商议下午便送她和纱鸦一起去…………我还是晚一些来好了…………”十雨再也说不下去。
游冉之似乎也被那奇异的场景震撼,他见公子与树月靠得极为接近,如同平常,但公子神奇却是冷淡漠然,他只得闷声不响,退回那帐外去,心中乱成一团。
十年前袭晴死,公子重伤,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人,明朗不在,但那时候,从未像如今这般…………
“她在这里不好?”
公子微微抬头,对站在那里的十雨说了一句话。
十雨睫毛微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眼看着公子,他不像是失去清明之人。但,总有说不出的诡异。十雨从凌天那里知道,那在战场上死而消失的女人,是公子凰羽从未谋面的母亲。当时这个人受到敌手胁迫而…………不得已……………………
他对待树月,真的是极好。但或许在十雨看来,这么含蓄隐忍的感情,本身就是痛苦的。
原本以为根本没有联系的二人却意外的合适,但现在,大概说什么都是晚了。只是,他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的眼神对旁人甚是冷淡,但对树月却专注如一,他究竟是以什么心思看待树月的死呢?为何那眼神之中,似乎还有着执念那样的东西?执念什么?人已经死了,还能执念什么?为何无法放弃而要让自己痛苦呢?一想到这些,十雨就觉得心头沉沉的疼痛。一如雷爵若死了,滹光活着还是滹光吗?而她呢?而阿缘呢??他们这些剩下来的能力者们,真的有幸福可言的未来吗???
“凰羽,树月死了………………”
十雨的眼睛透着悲哀。即使不用她的能力,她也知道那人其实已封闭了内心,他想做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他很绝望,连心都空了那种绝望,她不知道一个绝望的人的心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是,这个人是凰羽,他很聪明,但也很自制,从不外露,但聪明人总容易固执,聪明人做事别人总是很难插手。十雨想,他会逃避树月的死吗?
他仿佛没听见十雨的话。
他微微抬眼,注视着她手里的衣装,说:“把那个留下来。”
十雨注视着手中崭新的衣装,看着凰羽的眼睛,那人根本是毫不在意的语气与旁人说话,真的意识到站在这里的是她十雨吗?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会给树月换装,而现在她已经可以走了…………?
他为她换装,他对树月,就一直是这么细微点滴的爱吗…………………………
十雨眼睫微微湿润,点点头,将那衣服放在离他很近的桌上,转身出了营帐。
外面一片白色的雪,大概就仿佛那个人空茫无比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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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未停,午时十雨与一行人混入上京之中安置纱鸦。那是一处幽静的宅院,尽管现下上京的动乱也无法影响分毫,百姓们已经纷纷避难,而京中一片荒芜。皇都虽有卫兵把守,但内里实则空门大开,等待着最后被讨伐的命运。
十雨舍不得纱鸦,想起树月等人的惨死,心中又是一阵悲伤,但她本性算是坚韧,里外的帮助众人打理纱鸦的仪式,简单的告别入葬仪式在那后院的林中举行,但见到纱鸦的身体躺进订做的木棺之中入土,十雨还是隐忍不住伏在阿缘的肩上痛哭。
游冉之去了绿袖,将对公子的种种担忧转述给蓝庭玉,这位一直以来公子凰羽的挚友。蓝庭玉也的确是这么一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在知晓发生了这许多重大的事情之后,他一刻也不停留的,驾马与游冉之回到了上京外的营帐驻地。
此时与昨日战场,相距一日一夜,便算是第二日的夜晚。虽然下着大雪,但士兵们心情激动,士气十足,大家都知道留在这里是等待着什么。大家都知道,雷炎的未归意味着什么。上京城中此时军力不足二万,若是乘此机会起兵,那便能结束这个荒唐腐朽的时代,那便能迎来一个全新的天地,于是,众人在等待着。
等那个人一声号令。
这一天一夜,足以让人焦灼。但,这第二日的夜晚,公子仍然没从那营帐之中传出任何动静。没有施令,拒绝见客,拒绝送入食物,他的营帐帘幕厚重,那里隔绝着的,却不止一道帘幕的距离。
游冉之想到蓝庭玉,实在是无法的唯一办法。
蓝庭玉到了大营,见到舫柯和静雁,又是一阵感慨,他眉心越发紧皱,直觉此事不轻,便踱步去了凰羽的营帐,游冉之进城之后,那处营帐周围禁军把守,无人擅闯,游冉之走后,却又禁止得更加严密,蓝庭玉与游冉之在那营帐前火堆旁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最终,蓝庭玉起身,大步走进那营帐前,几名士兵阻拦,蓝庭玉空手点穴,径自掀开帘门进去。
他微微怔然。
那是一室熏香。
与外面的战火纷呈,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蓝庭玉心中惊异无比,先看到前方软榻上穿着银线所织白服的树月,然后,看到了正在为她精致绘唇的凰羽。
地上,是一些零散的绷带,而此时无论任何人走进来,都知道那软榻上的女子,已经没有半点呼吸。
凰羽的神情宁静而专注,他将红色的砂纸微微抹在树月青紫的唇上,蓝庭玉站在那里,没有惊动他也没有打扰他,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凰羽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持续得漫长,游冉之站在帐外等,既没有等到发声也没有等到公子的迁怒,那营帐内一片安静。
蓝庭玉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软榻上的人。
蓝庭玉的心中,简直难以用震惊来形容了。但,他还是完好的端坐着。那是他的耐性。
坐在那里为树月细心打理的凰羽,脸上有他蓝庭玉也从未见过的温柔。但,那温柔之中还隐含着某种空洞与绝望。这是前所未见的。
终于,那人的手为她绘完了最后一次眉。
在他手中悉心装扮的树月,少了那种冰冷,而变得温和美丽。但无论再如何装扮,都避免不了树月已死的事实。那个明媚微笑,有些稚气却很善良的树月,永远不在了?蓝庭玉坐在那里,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入梦。是的,很多人死了。但他根本不信,在战场上的凰羽会做出决绝的决定对着秦樱,他也根本没见过,此时凰羽的样子。他的神态,他的专注,却让蓝庭玉心中隐隐觉得悲伤。
他注意到凰羽的右臂有些微微的颤,说起来,昨天在战场上,这家伙的右臂几乎是差点废掉了吧。但,他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伤,无所谓了吗?
“凰羽,”蓝庭玉温和的出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我一同出游,你总是乐意听我吹笛?我看今夜大雪别有一番味道,我在这营帐中突然来了兴致,吹一曲与你共赏可好?想必树月也是欢喜的。”
那人没有回答他。
蓝庭玉目光沉沉,但径自从袖中抽出玉笛来,放在唇边,微微的音律从营帐内响起,外面的游冉之和雷炎都是讶然。
那笛声婉约清丽,与那帐内熏香不可思议的融合,笛声扣心,凰羽的视线,缓缓移上蓝庭玉的目光,一曲终了,蓝庭玉放下手中的玉笛,道:“我们一起为树月找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可好?倒不一定是在三日月湖旁边。”
“死去的人会去哪里?”
凰羽问道。
但又似在问自己。
蓝庭玉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是他们见了生者痛苦,他们死也不得安宁。”
言语之间,蓝庭玉眼中已有了微微湿润的光华。看着凰羽的眼睛,他的心,没来由的痛了。
死去的人会去哪里?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么现在树月的灵魂飘荡在哪里了?她知不知道朋友们的伤痛,和这个爱她的男人心中的绝望??原本,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树月才是唯一的希望。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却成为了最极致的,破灭。
原本以为树月依赖着凰羽。但今天蓝庭玉才知道,凰羽的心,也依赖着树月。幸福是共同,痛楚也是共同的。
“我杀了那么多人。但,死的却不是我。”
凰羽的唇微微溢出这样的话语。
“凰羽————————”蓝庭玉猛然一震,为凰羽这句话没来由的寒心透骨。
但,那瞬间过后,凰羽的目光又似乎迷离了。他怔怔的看着树月,又看着蓝庭玉,缓缓说了一句:“已经晚了。”
“不是没有一点希望的!”蓝庭玉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上前,扣住了凰羽的肩膀,道:“凰羽,你醒醒,醒过来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你想想树月的决定,你看,她保护了阿缘,保护了同伴,她是以自己的命换了同伴的命,你爱她,接纳她,便要接纳她的决定!若是树月活着,她必定不愿见你此刻的失魂落魄与颓然绝望————————树月在你身边会心微笑,感动于微小的事物,她曾毫不吝啬的给予你怜惜与爱,她会乐见你是真正的你自己!”
“我爱她?”
凰羽幽然反问:“树月对我是何种爱?”
蓝庭玉微微一怔。
凰羽捂着自己的脸,低低的笑起来。
“天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那些人的生死与树月何干?她给予我何种施舍的爱意,非得让我这么的失魂落魄?一开始便选择离开我,为旁人而毫不犹豫的割舍自己的生命,看看她心口的伤,她是自毁心脏,下手又狠又沉,比男人更甚,那伤的刻毒可怕,简直难以想象她当时必死的决心!那下手的瞬间,决定要去死的瞬间,她有没有想过我?”他分明在笑,却有倏然停止,咬牙切齿,看着对面的人吃惊怔然,道:“庭玉————凰羽何德何能要爱上这样残酷的女子?”
这番话,说得蓝庭玉目瞪口呆。
凰羽的心在想什么,他真的一点也看不透了。
他有恨,是恨树月,还是恨他自己???这番话真真正正的把蓝庭玉吓到了。凰羽从未用这么冷峻的神情,这么绝然的表达,说着这么一番话…………
蓝庭玉呆然放手。
这瞬间,凰羽已将视线由他脸上移开。他漠然的转身,穿上一件黑色的外袍。
“你要出去?”蓝庭玉几乎是有些心魂不定的说道,“外面在下雪。还有树月她………………”
他本想劝说,难道要让树月一直在这里?
但蓝庭玉那句话没说完。
凰羽回头,静静看了他半晌,道:“你留在这里陪她。等我回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蓝庭玉猛然抬眼,“凰羽你——————”
他抿唇,眼中有了一种非常奇异的神色,“以后她和我在一起。”
蓝庭玉眉头紧皱,“你想永远以寒冰咒锁着她的身体呆在你身边?”这不可思议,但,却又出奇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这,有违天理,有违伦常!而,这个人竟然是凰羽,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真实的爱能换来如此真实的伤痛,还是缘由与,这个人的心在遭受无数痛创之后,已经无法修补了呢?
“那又怎么样?”
凰羽轻描淡写的回驳了蓝庭玉的话。
蓝庭玉如同被泼一桶冷水,心犹然生出无限的寒冷与可怕:“凰羽,你不能————————”
“我可以。”
他淡淡的说道。看着对方:“连你蓝庭玉的命,我也能照杀不误,今非昔比,不要来挑战我的耐性。”
有些焦躁的,有些疯狂的,带着陌生的杀性,那瞬间,蓝庭玉迷惘了。
没有温柔,没有风雅,站在他眼前的此人是谁?
只见那黑袍人缓缓掀开了帐帘的布帘,外面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干人。大家都在不远的火堆边烤火,窃窃私语,大雪不停,天寒地冻,有人不住搓手,不知谁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众人便都回头去看,游冉之起身,快步到那人身边。
天完全的黑了,只有火光映照着飘飞的雪。
雷炎紧随着游冉之的步伐而上,而那人身着不详的黑袍,站在那营长外五步的距离,游冉之近了,问道:“公子,想吃些东西了吗?”
面无血色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营帐隔绝了里面蓝庭玉的表情,游冉之心下疑惑无比,便听到那人缓声说道:“雷炎听令————————”
游冉之还在吃惊,身后的雷炎,还有那火堆的将士们,便都安静了几分,这时候,雷炎已经恭敬的跪了下来。
帐内的蓝庭玉呆呆的看着树月,只听到帐外的凰羽声音清晰无比的说道:“此刻立即整顿三军,发兵上京。”
蓝庭玉只觉得瞬间脑中轰鸣,片刻之后,三军响起了雷鸣的欢呼声。
大地动摇,顺应军心,顺义天下百姓民意。
而,此夜注定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