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景鸿的选择(1 / 1)
一团繁花似锦之中,静静的立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女人。她挥动着手下的笔,时而若有所思,在她笔下,是一条大船的解析,图纸上有零乱的草稿与结构,还有一些新的增设,巨细无遗。
痕雨倾就站在她的旁边,仔细的查看图纸,偶时与她交谈,说出自己的想法,往往这一刻最为静谧。
阳光被挡在了树荫之后,桌上有槐花茶的香味缓缓的散溢出来。
女人的水袖微微一挥,收了最后一笔。看着那桌上笔墨未干的草图,欣慰的笑了起来。
“雨倾,终于好了。”她淡淡的笑道。“待到墨迹干了,便可以带去建造。”
虽是年过四十,却仍然芳华依旧。痕雨倾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母亲,无论何时,这都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母亲。
午后的太明夫人府邸,显得寂静,这与凰羽的赋玉宫不同,毕竟,王已经数年没有踏足这里。不知这是不是一种幸运。或许这天下之间,没有人能够承担尔弥王的爱与恨。那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实在是太奇特了。
痕雨倾注视着桌上的船图,待到笔墨干后,小心的卷了起来。他的暗卫千则就静静的站在大约十步远的树上,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一个王一个暗卫,这是皇家自古以来的搭配。但是或许只有博应崖那样的人,才不需要。
“多谢母亲。”痕雨倾拜谢母亲,心中总算是落下第一块大石。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帮的…………身在这个王家,无法让你们自由平稳,实在是太辛苦。”太明夫人微微感叹,痕雨倾扶着母亲的手,二人缓缓的在一旁的小长廊中椅子上坐下。太明夫人担忧的眉眼微抬:“那名叫树月的女孩,果真是到了外海?”
痕雨倾点点头:“她似乎有不得已的理由离开老七……但这个时局,实在是太复杂。老七也很辛苦,他实际上大概是想亲自去寻她回来的。”
“外海…………”太明夫人沉吟片刻:“那女孩去的地方叫做神无之岛,那是一片传说中上古被封印的土地。普通的船只只能避免靠近,因为相传周边有妖魔出没,暗礁无数。地图上只有一个点。曾经过年前有些术法高深的术士能寻到那岛上的位置,尔后回来,总能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若是她们果真能进入封印……能否将她带回来,或许还是未知——我所设计的大船,只能帮助你们避过暗礁与妖魔的冲击,最大限度的利用风力加速避过海上的灾难,航行速度加快、但是至于能不能解开封印,进入那片神地,却是很困难…………雨倾,我知道你决定的事,从来没有挽回,因此——我也将设计的五只暗器赠送给千则,一路小心,莫要让我担忧。”
“我知道,母亲。”看着温柔的女人的眼脸,痕雨倾满面柔和的笑容。此时的他并不是那个在人前浪荡浮夸的公子哥儿,而是,母亲跟前的好儿子。“不必忧心,您也总说,我的运气很好。我去,也让七弟放心。最近他实在是太辛苦,我也看不下去了。”
“…………是,雨倾,你的运气是不错。”太明夫人微微叹息:“你自小无病无灾,总和别的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般自由放纵的玩耍,我也乐见你如此,但,羽儿担子就太沉,那孩子自小过于聪明,早早承担责任,我便悉心教导,处处小心,好不负他母亲的重托。但,近来他长大之后,笑容渐少……这一年实在发生很多事,每每千则来报,我听着总是睡不着觉,十分担心你们………………惟愿你们处处谨慎,母亲相信终有一日必将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孩儿知道了。”痕雨倾淡淡的笑了。
是的,他知道自己一向还算幸福。但是,七弟那乖僻的性子,就要沉苦得多,和别人看到的截然不同。他这个做兄长的,天性率直,他想帮他。
“如是要打开封印,需去请月巫女帮忙。”太明夫人的眉头不展:“据我所知,内宫守卫极严,这几年能见巫女的人,只有织云与王二人而已。”
“但,血莲池已经破了。”痕雨倾站在一旁,为母亲抬来桌上小食:“那是束缚巫女最根本的力量。如今那力量消失,即使是天罗地网,百密总有一疏。”
太明夫人抬眼,望着痕雨倾坚韧的轮廓,突然觉得这个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雨倾,你难道真的就没看上哪家姑娘?”她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痕雨倾微微一楞,明白母亲是在给自己套话:“世上的情爱总是生出无数执着,我流连花丛,却是乐得轻松。”
太明夫人嗤嗤笑了起来,无比愉悦:“你这孩子的想法倒总是出其不意。”
痕雨倾注视着前方,道:“或许只是在寻找。”
“嗯?”
“若是有一日我也找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女子,那我应当与父亲截然不同。有时,在我心中觉得老七聪明,正是他能够看破世人无法看破的许多。他对感情执着与坚定,我想他的将来一定能够幸福。”说道明媚之处,痕雨倾的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追寻不是人人都有,但,若能拥有,或许足以抵挡天下所有财富。
或许,这些灾难,总有一天都能过去。
即使是到了最黑暗的时期,痕雨倾想,自己还能坚持某些自己的真实。在太明夫人的教导下,他天生天养,自然随性,权势于他并没有多大用处。
“我听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传言。”太明夫人微微抬眼,远处有个红衣婢女绕着蜿蜒的小道朝这边不乏轻快的走来:“羽儿,他当真是下了决心?”
痕雨倾知道母亲在问什么。他微微想了想,点头:“恐怕是的。孟梦这步棋,怕是把他逼急了。”
“还有无转圜的余地?”太明夫人一手照料的孩子,并不想他加入这内宫的斗争。那,可是有生命之险。
“老七的性子,母亲还不清楚吗?”痕雨倾抱臂,见那红衣宫装的婢女上前。
那婢女上前,神色微急,仿佛有事要报。太明夫人点头,那红衣女子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帛,递上去。太明夫人敞开书帛,微微看了一遍,神色便是倏然改变。
“信中所报何事?”痕雨倾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太明夫人眼眸微沉:“景鸿今日进了王的行宫,王宣了一道旨,恢复了他的太子职位————————”
痕雨倾神色倏然一变,拿过那书帛,又看了一遍。
他的手揉紧了那团纸。
几年前,景鸿早已放弃太子位,选择了自己的自由和生活。但就在这个紧要的时刻,他却趟了这么一次浑水????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不会更乱么?京中便成为三局鼎立,若是他当真有心,老七当真有心,难道他们还要打起来不成??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这不像景鸿的性格。
“鸿儿有心涉险,或许是想暂缓羽儿与博应崖的水火交锋。那博应崖心狠手辣,出生凶险,说起来,羽儿与他相争,却是难防暗处————只是鸿儿这步棋,下得太险,弄不好,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太明夫人一针见血,指出其中利害。
但,最心狠的,还是尔弥。这些京中的动向。他怎会不知不晓!
太明夫人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痕雨倾的手,抬眼,道:“雨倾————你答应我,不要参加王储之争————你父亲他这次,恐怕是要下杀手!”
痕雨倾惊出一身冷汗。
面对母亲沉静的目光,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是的,若是在这深宫之中,对那男人不够了解的女人,便都已经身化白骨了。而能够活下来的女人,对于他的杀性,不可能全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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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鸿重立太子,在朝政之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暴。
原本倒向公子的势力,一时之间失去了绝对的权衡,力量再一次分割为二,若是景鸿能够站出来,在这时他的上位是与七公子势均力敌的。他国的势力支持,这个筹码,也足以在朝堂中站住脚。
景鸿的涉足好巧不巧,实际上在王宣布重立太子之前,京中的局势已经是扭成两股,博应崖对公子应当是明里暗里的挑衅与谋刺,而公子的生命其实是处于风口浪口之间。若非是游冉之防得彻底,赋玉宫改换得彻底,若非是舫柯的术法处处抵抗,那公子现下恐怕已经被博应崖击溃了。博应崖出生黑谷,他的手段,并非常人能够抵挡,而虽比权谋或许不如公子,但在他手中整死人的巫术,却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若不是精通术法之人,是难以从他下手的地方处处警觉的。
景鸿斡旋于京中第三势力之后,博应崖对公子的那种名目昭彰的手段,稍微有所收敛。
但,这并非是凰羽预想到的。
可以说,他对于景鸿的这个自动请愿,可以说是不理解到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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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阳光缓缓的照耀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泛出了一股子冷意。
难得四日不临朝的王在今早临朝,阴柔的声音宣读对南方城市罗生国的征讨,让朝堂气氛降落冰点。而面露喜气的正是那位在血腥杀戮之中感到愉悦的五皇子博应崖。他自动请愿,于是靠近罗生国的黑谷敲定为此次征讨的主帅营地,而王将四万皇家军队拨给了博应崖。一袭之间五皇子势力高涨,投靠他的那一派自然是春风得意。
朝堂之后,尔弥心情大好,指派众官员行往九庐山麓的围场围猎。众人心下黯然,那哪里有什么围猎的乐趣?那九庐山麓猎场之中,围猎的是犯错的人。那,不过是场变着法子的血腥屠杀罢了。强行去,不过是王命不可为,但众人心领神会,这一年怪事极多,虽然无人敢言,但那都是江山易主的征兆。
下朝之后,景鸿被王宣进内室密言几句,更加引人非议。景鸿从密室出来之后,王已经摆驾九庐山麓,一行官员随行。景鸿走出朱红的宫门,远远的,只见在那清晨的朝气之间的栈桥边上,站着自己的暗卫夜轻,夜轻身边站着的,是一身朝服的凰羽。
景鸿微微瞥眉,想到自己近日对这个皇弟的回避,终于是避不可避。
“你还在这做什么?游冉之在哪里?”景鸿皱眉,发现凰羽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暗卫,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淡薄:“我让夜轻去给你备马,顺便给你拨几个人……我还有些事,你就先自己赶去九庐那边吧。”
景鸿上马,那马的缰绳,下一刻却被凰羽紧紧攥在手中。夜轻微愣,景鸿的眉头更深,低头道:“七弟——————”
凰羽微微仰头,景鸿愕然,他从未见到凰羽现在的模样,他不仅脱口问道:“你……病了?”
凰羽的眼中,布满血丝,他仿佛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握住缰绳的那只手,又细又白,虽用足力,却不见一点血色。景鸿在心中吃了一惊。
怎会如此???
“大哥,现在脱身还拉不来得及?”
他淡淡的问,但那语义之中,却有一种沉重。
景鸿微微愕然,随即苦笑:“这问题的答案,你不是也清楚得很吗?”
脱身,谈何容易?只要身在局中,一切就难以摆脱。他既然会回来,就早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不能逃。当弟弟的没有逃避,他这个大哥,还要逃避到何时?是的,他早已心死,他早已绝望,但是,他仍然不能逃,因为,他并非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他仍然也有想保护的人,想珍视的东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凰羽的唇,泛起一种苦涩的味道。
在兄弟面前,在这个珍视的手足面前,他是如此真实。但同博应崖,仿佛就从来难以衍生这样的手足之情。
“七弟,难道你就从未想过,即使是那个位子,对我也有同样的吸引力?”景鸿沉吟片刻,微微勾起唇角,夜轻不可置信的抬头,发现景鸿脸上有从未见到的一种笑容。戏谑,玩味,但他的眼睛,有种难以捕捉的深谙。他策马,却发现缰绳还握在凰羽手中。他低低的说了一句:“放手。”
握住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凰羽的手中出现了一道血痕。
“我不认为,在十年前失去一切选择背井离乡的人,会再次因这么烂的理由掺杂在这个漩涡之中。”凰羽语义沉重:“大哥,你必须放手。”
是的。
因为,他能失去的已经不多。
景鸿眼中越过某种一闪而逝的情绪,但下一刻,他猛然撤回了缰绳,在凰羽手中勒出一道血痕。夜轻瞳孔微缩,但仍然沉静的站在一旁,不置一词。
“七弟,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景鸿抬眼,看到了那微微流动的栈桥下的水,那其中倒影出两人的影子,回想起很久之前大家都在孩童时的无拘无束:“还是早早把朝颜的军队散了,免得将来避无可避,伤了彼此的和气。”
凰羽眼眸流泻了一丝惊异,手心泛起点点刺痛,他抬眼对视景鸿,对方也直视他的视线,从这眼神交汇之中看到了心的最深处。
“七弟,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景鸿目光转冷,“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想从老爹手里接管这个天下江山,还是,认真的阻止我?”凰羽的目光无所回避。他的心,已经太沉了。
“都不是。”景鸿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让开,我要走了。”
他策马,凰羽却倏然横在马匹前,差点撞到他。夜轻惊呼一声,景鸿急急的勒住了马匹,怒道:“七弟,你真是顽固!”
凰羽膝盖往前一迈,沉沉的跪在地上,低头沉声,“大哥————————凰羽求你,就此收手!”
这变化惊怔了在场那两个人。
“七王爷!”夜轻完全没想到凰羽有此一举。皇子只跪父母,凰羽这一生,未对他人下跪。
他不抬头,景鸿的唇,却微微颤抖,紧紧地抿着,唇间泛出一条血线。
“夜轻,走。”
景鸿策马,转了个位子,越过凰羽,他不看他,仿若视他于无物,马鞭清脆,马匹就在那栈桥上策鞭而过。
夜轻担忧的看着凰羽跪在那里,但他转脸去看景鸿,景鸿的脸上是冷硬的线条,犹如万年的寒冰。但,夜轻微怔,景鸿并未回头,但他的眼睛,却微微润泽。
那,不会是早晨栈桥的朝露。
马匹声音渐远,四周恢复了宁静。
凰羽缓缓起身,站在那栈桥上,注视着桥下。
他扔一块石头下去,石头沉在河床底,久无声息。摊开手,在阳光之下,那手上有点点皮肉磨伤的血痕。
他唇中泛起了苦笑。
这到底是在争什么??
他们争的————不过是谁先死而已。
从即刻起,上京三局鼎力的势力,暂且形成。京外,三皇子未央的第四方势力,浩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