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太明夫人（1 / 1）
华丽的马车摇晃着向宫门深处走去。
马车四方布了不少隐约的眼线，游冉之一声不吭的跟在马车后面的坐骑上，注视着隐藏在四周的暗卫。
赋玉宫已经不安全了。
公子与孟梦成婚大礼之后，王上的人手的确撤出了不少，但仍然有一半势力留在了公子身边。仍然好像回到了原点，没有人能阻止那个疯狂的王上，也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心思。
就连游冉之本人也被严密的监视起来。无论他在哪里，身后都跟着那些若有若无的气息。就仿佛某些凶猛妖邪的非人类，倘若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下一刻就仿佛会被那些不知如何训练出来的暗卫撕成碎片。
对于死，游冉之早有觉悟。就连独孤鸣等人，也能凛然的面对死亡。但，最有价值的，绝对不是现在。
望着前行的马车，游冉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驶向的方向，是西华殿太明夫人的住所。公子自小没有母亲，太明夫人是公子的乳母，也是六皇子痕雨倾的生母，此女子深明大义，心细胆大，与七公子的生母情同姐妹，这些年在尔弥□□之下能够独善其身者，必不是泛泛之辈。
按照规定，皇子大婚后须得携同皇妃拜访母亲，而太明夫人，当算得上是公子的第二个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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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之上，二人一片沉寂。
凰羽与孟梦对坐，手持书卷，但那字里行间，却是无心读一字。
偶尔视线停留，漂到对面的女人身上浓厚的香味，便想起曾几何时也和树月这么对坐，但那时候，身边的女子是那样一个人。
她并不娇弱如花，也不如寻常女子的温润。树月是安静的，但偶时，她的气息是锐利直白的。树月也不是全然的单纯，总是把深刻的痛苦掩埋，她的目光笔直的注视别人，学着坦率的理解别人，关怀别人，闭上眼眸，就想起树月的样子。
已经如此深刻和接近了么？
即使知道危险，也如此直率的表达自己的爱憎，如此诚恳的，才是树月。
而这究竟又是怎样的笑话？他身边坐着的，竟然是形同自己初恋的那个女子………………
从获取神剑的那一天，或者是从更早的时间开始，他就被卷入了命运之中。
他怎么会…………对许多事，毫无记忆？？？他想不通，想不透彻，许多事离奇古怪，许多时间差都完全对不上，但只要他去想，便觉得头痛难当…………只是他确定，自己的确是发生了某些骇人的变化………………他张开手，那里，没有印。
但，那印的确在某些时刻，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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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自从和奴家成婚，便愈加冷淡。”对面的女子盈盈说道：“那日偶然的放纵，倒像是水镜空梦一场。”
凰羽将书卷弃之一旁,淡道：“既是水镜空梦，又何必假戏成真？”
孟梦窥见凰羽冷淡如寒冰的目光，道：“夫君好生奇怪，夺走了孟梦的清白身子，却还对那个禁忌的女子念念不忘么？夫君莫要忘记了，只要孟梦不念与夫君的情分，告知王上，那女子的性命，恐怕有危了。”
凰羽抬头，见到那陌生而熟悉的面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触。
许多年前，比眼前的面容稍微稚气的眼睑，羸弱的少女，漂浮的身姿，跟随在他的身边，给他带来无尽的快乐和明媚的光线，却也瞬间将他推到黑暗的地底。如今如同过去的袭晴死而复生，就这么坐在他的眼前，以这个他曾经爱的女人的样貌，微笑着，说出伤害他爱上的另一个女子的话语，刺痛他的心脏。
“生与死，在青石殿，有差别？”凰羽不置可否。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若有若无的打量对面的女人。
孟梦笑了：“圣蛊不会让人死，只会让人速速求死而不得死去。关着她，总好过关着她，又对她用刑。”
凰羽握紧手心，一阵刺痛，语气却淡然：“小姐的爱，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夫君过奖了。”孟梦握住了凰羽的手，“夫君内心怎么的痛恨孟梦也好，这戏也要唱得十成的像才是。或许，夫君将来会渐渐改变如今的态度，爱上孟梦也说不定？”
她的手，极其暧昧的滑上凰羽的衣衫，又从他的衣衫，钻了进去。
凰羽倏然的，扣住了那只手，他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投怀送抱的女人，眼中有了一些看不清楚的思绪。
“你爱我，所以希望得到我的爱？”
他问道。
“夫君世间尤物，少有女人不爱。”孟梦嗤嗤的笑了。“孟梦也不怕夫君嘲笑，孟梦自小父母双亡，受到义父陈黎大人的养育之恩，从有生记忆开始便以此生服侍七皇子为全部的教导，在这之前虽然夫君并不得知孟梦的存在，但孟梦却了解夫君的一切。孟梦的生命里只有夫君一人，如此，孟梦敢说奴家对公子如此浓厚的爱意。天下无人可及。”
这是一个多么自傲的女子。
但，她的背后，有多少沉淀其中的阴谋诡计！
一个人全心的教导，一派或者几派势力的利益，只是为了把这个女子今日送到他的身边，这是多么可怕————她不单纯，但也不够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在暗处流动的，暗箭伤人的力量。
他原本紧紧抿着的唇却也缓缓的扬了起来，轻笑着放开她的手：“可你并不明白，如若我轻易抛弃了自己所爱，转而爱上了你，有一日我也会轻易的抛弃你。女人在爱情之中的盲目让聪明的你也看不清楚，自己所谓天下无人可及的爱，显得有多么不值一提。”
“你————————”
孟梦明显的脸色惨白，气恼的起身，却未料到是在马车里，她的头碰到马车上面的顶部，一阵吃痛。
他也不去扶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眸子沉寂，仿佛一片被冻结的冰湖，美丽却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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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明夫人是凰羽的乳母，即使经历了时间与岁月的洗礼，她也仍然有当年绝艳天下的胆识与计谋。她位处三宫的西华殿，这么多年，王上的女人死的死，疯的疯，还有一些被软禁下来，但太明夫人因其对国家的特殊贡献而安然无恙的存活在后宫之中。她的职务是撰写与统筹先人的兵书奇谋，翻译艰涩难懂的文字，曾经她与凰羽的母亲情同姐妹，于是在凰羽的生母被囚禁之后，教导凰羽的任务就担负在她的身上。对于这位夫人，凰羽拥有的记忆比自己的生母更多,他显然比六皇子痕雨倾这位亲子更加深得太明夫人的教育。
凰羽近来的事，太明夫人枫早已从各方情报中知晓一二。痕雨倾卷入的事端，详细告知太明夫人一二，她自小熟读兵书，知晓朝政的巨变，便可以揣测大概。此时，她正透过那珠帘，暗暗的打探二人。
太明夫人的确是暗自心惊。
那珠帘下侧跪着的女子，与那死去的袭晴有八分相似的容颜，这不是人比花娇，而是——
大约是十年前，西华殿也总是穿梭着那么一个女子，她是年少的凰羽的伴读，娇小可人，聪颖而才情，那就是袭晴。
人人都以为，凰羽是天定的好命，虽然被囚禁了生母，虽然处于漩涡的中心，但是他显然比其他兄弟更有优势，从小便体会到那孩子身上的天资过人，才华智慧远胜他人，但不幸的，生在皇家却有淡泊名利之心。那时，凰羽孤独，却并不愤懑。他看透朝政，厌恶朝政，但，没有现在的尖锐，隐忍，也远没有现在的残酷与无可奈何。
凰羽最尖锐的改变，来自…………袭晴的背叛。
虽然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恋，但，这个单纯的人在那场爱情里看到了世间最残酷的真实。
当日的袭晴，总是往返于西华殿，赋玉宫，但没有人知道她是埋在凰羽身边的暗棋。当年梅妃□□，没有人料到那么一个看似无暇的女子，会对凰羽，痛下杀手。
原以为可以看清一个人的本质，但总是到了真相揭穿的时候发现，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丝毫了解。甚至，那些浓烈的甜蜜的爱恋，都只不过是掩盖了浮华的权势。真相，不堪一击。
而今，那台阶下的女子，如同袭晴的死而复生，借着王的名誉，再度的走到凰羽的身边，这————太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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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冗繁的礼节就免了罢。”太明夫人缓缓地瞥了一眼二人，“凰羽，你的这位新妃的样貌，倒是让人格外侧目。”
孟梦微微抬眼，听出点不冷不热的端倪来。
“多谢夫人抬爱。”孟梦微微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她奇特沙哑的声音倒一时之间惹得太明夫人身边那些伶人们一阵交头接耳。
“这道不是称赞呢。”珠帘内的女子淡淡的笑了，道：“凰羽，多日不见，尽有一些你的风言风语传来，真是让人不得不握了七分汗，最近我研究了一本奇门兵法，但有一处难以参透，只盼着你今日来解我的疑惑。你且起来。”
凰羽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衣袍，他卷了卷膝盖的布料，便是起身，孟梦仍然是跪着，她的眼眸挑衅的看着珠帘，但那帘内的女子仿佛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凰羽如何为夫人效劳？”凰羽淡淡一笑，“最近疏懒许多事，大概难以为夫人解惑了。”
孟梦倒有些好奇的抬头看着凰羽。
人言公子与太明夫人交好，今日一见，公子拒绝之意摆在名目，倒是与世人所言截然相反。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这个男人，对于喜怒，还是非常分明。如是懒得做戏，便是毫无妥协。
帘内，沉寂了片刻。
空气有了微微打破和谐的气氛。就连方才窃窃私语的伶人们，一时之间也失了声音。
“解惑事小，只是多日不与凰羽相谈，又怎知道凰羽心中的烦忧？”那珠帘内的女子并不见发怒，朗笑起来：“快快随我过来，莫叫我后堂的茶水备着凉了。想必芙蓉夫人人比花娇，对那兵书阵法并无兴趣，只好委屈孟姑娘在这候着了。”
孟梦握紧手心，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她明明是御赐的赋玉宫第一女主人，但这太明夫人竟然，不以王妃之理相待——————但这太明夫人背景颇厚，暂且义父还奈何不得。
珠帘内失了动静。
有一红衣的伶人引凰羽前去后院，凰羽注视了跪着的孟梦一眼，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淡淡吩咐身旁的女子们道：“赐坐。”
孟梦眼睛发亮，又惊又喜。
凰羽并不看她，而是跟着那红衣女子去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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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到西华殿的内殿，如今一见，还真的是变了很多。从前，西华殿的侧院有几架秋千，如今，秋千已经换成了假山石。
穿过了崎岖的亭台阁楼，总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来到井然有序的一片湖水绿的园林，蜿蜒的小道通向一座凉亭，凉亭却是用珠帘隔起来，凰羽踏进珠帘内，只见一身绿衣的太明夫人坐在椅子上，四周燃放着香炉，那凉亭内占据最多地方的，是一片沙石堆积的建筑，那便是太明夫人最喜爱的游戏，兵法阵势。
茶在一旁的桌上，散溢着淡淡的花香。
红衣的伶人也跟着进来，微微瞥了一下太明夫人，一改方才低眉顺目的模样，眼中顿时有了灵动的生气，道：“方才依照夫人的吩咐，那两个跟随七王爷前来的暗卫在夫人布的七星阵法里走到了西苑的芳华阁，替身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他们大概正以为公子在和夫人研究兵法。”
凰羽微微一顿，便是俯身跪下：“凰羽最不愿的便是————再让亲近之人为凰羽日夜操劳，以身涉险………………没想到最终还是阻止不及……………………夫人之恩，凰羽难以报答————”
太明夫人伸手，握住凰羽的手臂，将他拉起来，急道：“羽儿快快起来！”
她视凰羽为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怎会眼见他涉险而自己无动于衷？她与凰羽的母亲情同生死姐妹，若是这孩子有恙，日后她有何面目见凰羽的生母？凰羽身边布满暗棋，国家的纷乱已经走向了最极致的危险，这如何能叫她安坐西华殿？？
“羽儿，你的事，我便都听雨倾说了。”太明夫人直入主题：“虽然没有亲见那名叫树月的女子，但我真期待见到她。如此坦率的勇气，世间难见，无关乎神剑的主人，既定就是既定，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你幸福。”
太明夫人温软的话语，让凰羽心中陡然暖意丛生。
太明夫人手指那沙石阵法，道：“羽儿，我知道你素来天资过人，过目不忘，你且仔细看这阵势，将其中的一草一木刻在心中。这便是————我所知晓的青石殿。”
凰羽心惊，顺着太明夫人的手势，看那沙土之中的石盘。
“青石殿之所以成为禁忌，之所以是有进无出，并非仅仅是术的建造，在许多年前，一名术士拿到了一本上古手卷，本为镇鬼的场所。它虽然是意念建造，但建造的空间，却是有书卷记载可依，内中不仅蕴含乾坤八卦，还蕴含机关暗道。”太明夫人指点阵势：“我只看过那手卷一次，数十年前，依照记忆划出这阵势来，百思不得其解，但前几日我以报兵库书目为由在内殿觐见了你的父王，我发现在他的内宫设计中有一处透露着古怪，我认为，天下人皆找不到的青石殿入口，就在这处玄机中————即使青石殿本身存在在别的空间，但是入口，极有可能在这里————”
凰羽观察着那沙石的阵型，那是————迷宫中的迷宫——————
而太明夫人所指的地方，有一个缺口。那处是——————
“天莲海大殿————————————”
凰羽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那处是，囚禁月巫女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