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食物记忆（1 / 1）

蓝庭玉皱眉，看着这奇怪的组合。

好吧。

虽说是他主动邀请树月到东城的十里店铺街，和他一同采购今夜用于绿袖烹饪特别的美食，虽说的确是把七公子那只狡猾的狐狸丢在了赋玉宫里，难得的有了一个和树月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现下是什么状况？？？

树月也算是没有拒绝的表情，凭他对树月的了解，不拒绝也应该就是不讨厌的意思了，十里店铺是皇宫名人贵族购买各种珍稀物品的街道，树月或许的确是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的，但是……为什么会跟着这个奇怪的小鬼？？？

危险而奇怪的人，跟在树月身边，旁人视而不见，也不和谁说话，看起来年纪稍微小点，为什么就粘着树月不放？？

树月叫他阿缘，有时他会微微的应一声，有时干脆就不理睬，树月看起来似乎非常习惯。好不追究那种恶劣的态度。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到达十里店铺，回头的人简直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为何女人都喜欢这种□□的，冷冰冰的小鬼？用那种爱怜，期待的目光……觉得背后寒冷异常。

明日就是南下的日子。

在这个时候要亲自去挖暗皇的巢穴，凰羽的形式手段果真是非常狠辣。他回想起几日前赋玉宫内乱后，凰羽一脸平静的告知他事情始末，他那种极度的震惊。

为官数载，大概这时候出现的事情是最危险，最怪异的。但是既然凰羽能够接受，他蓝庭玉有什么不能接受？唯一设想不到的，是树月的身份。

凰羽的脑子里似乎任何时候都能在第一时间接受一些新奇的想法。这是蓝庭玉为官时知道的七公子与别人的不同。异世界的存在，虽然可以设想，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树月，还有那些到赋玉宫因为某种纠葛而引起战斗的人们，还有这个跟随在树月身边奇怪的少年，他们的存在，都表示，在这里的这个世界不是单独的。在时间的另外一端，还有人类在生存。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这真是奇妙。

在第一次看见树月的时候，便有一种预感，以后一定会和这女子纠缠不清。果然预感很快应验，初次见面，没有惊涛骇浪的感觉，但是却因为三日月湖的救人事件，因为龙蟠村的瘟疫事件，而将树月这个人的身影，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要喜欢这样一个女子，至诚至善，事实上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蓝庭玉很清楚凰羽为什么无法割舍。虽然看起来很平常，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平常。她不是特别美丽，也并非特别冰雪聪明，树月给人的感觉在某方面有些迟钝，但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往往会做出让人吃惊的判断。对于一个男人，这是非常让人着迷的。

树月开启了神剑，这是暂时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凰羽本也不应该对他说。

只是，那个人也有如此至诚的一面。

七公子，他相信自己能够相信的东西。当他告诉蓝庭玉树月打开了神剑的封印时，蓝庭玉的吃惊是非同小可。

但是同时，他相信，这绝对是真实的。他也一点不质疑的认为，树月就是神剑选择的主人。破灭一个国家还是守护一个国家，或者是维持现状，这些，树月都可以去选择。而且绝对有资质去选择。因为她往往都能够为身边的人设想，往往为身边人的安危义无反顾。这样一个人，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她能够站出来。那种触动，就如同在绿袖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而毫不犹豫跳下危险的湖水中。

只是，为何要加诸如此重任给一个女子？？？

树月，几乎很少笑。

什么时候，这个女子才会真心随性展露笑容？

走进十里店铺，蓝庭玉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

十里店铺的布艺坊在达官贵人中颇受好评，蓝庭玉本来是顺道在坊内和老板交涉楼里的女孩子们非常喜爱的丝绸进价，他从后厅出来，便看到站在柜台前的树月若有所思的表情。

树月在打量着柜台上的一件青色的外衣，又看看站在门边那个一言不发的男孩。蓝庭玉立即便明白了几分树月的心思。

“如果有了看中的东西，记在七公子的账上便是了。”蓝庭玉笑道，“树月，你可是对那件衣服非常中意？”

“我似乎……”

树月的神情仿佛在思考着有些严肃的问题，

“似乎？”蓝庭玉抿唇，有了一点玩味。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树月说道。她这才在心中想起，自己到这个世界来，仿佛真的给那个人添了很多麻烦。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研究所，几乎都要忘记人类生活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觉得有些窘迫，因为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生存着需要工作这样的事情，一直和弟弟在赋玉宫给那个人增加麻烦，或许，如果不是在研究所成长，自己也如同许多普通人一般，去做哪些理所当然的工作了。

好像是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蓝庭玉显得有些讶异：“如果喜欢这件衣服，完全可以买下来。难道凰羽难道没有给你月俸？”

就算是赋玉宫内凰羽名义上的舞姬，也应该是有发月俸的才是。难道树月完全就没有这些要求？那还真是……

“月俸？”树月的表情更加云里雾里。

“就是在宫里生活的女子每个月都发放的月钱。”看树月的样子，好像真的不知道。蓝庭玉完全的诧异了。凰羽难道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个？但是这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树月摇摇头：“我不能要的。”

“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啊。”树月很自然的说。又好像有些懊恼：“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我没有工作，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但是却又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能做的……”

蓝庭玉细细的眼眸看着柜子上的衣服，想了想，便笑了，拿起衣服，塞在树月手里：“这么想要，就先拿着。钱我先付了。”

“但是……”

树月欲言又止。

蓝庭玉俯身，在树月耳边说了几句话，树月神色讶然，道：“做一道菜？”

“在十里店铺选好食材，晚上做一道你最喜欢的食物，拿她换衣服钱，如何？”看着树月吃惊的神情，蓝庭玉就知道自己挖的这个坑十分有趣。

树月抿唇，眉头有些皱起来，看着门边冷冷清清的少年，又握着手里的衣服。半晌，她慎重的点点头。

蓝庭玉笑意更浓，却又想到一事：“这衣服是要给那边那个孩子？”

“……恩，”树月低低的回答。

“他是什么人，你要如此待他？”蓝庭玉这一路上都觉得奇怪的紧。那少年的心性冷淡，仿佛就是骨子里有的寒意。树月对他，却是比对寻常人多些关切。

“是……弟弟。”树月微微抬眼，小声说道：“叫阿缘。”

弟弟？

蓝庭玉眼眸微动。

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正在经历着什么？总觉的不是寻常姐弟该有的感觉。这二人之间，暗自攒动着一些情绪，隐隐感觉到其间的纠缠复杂。

树月，竟然有弟弟。

蓝庭玉霎时间心思纷呈。

而自己的家人，却都真的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树月也有这样真正如同姐姐的模样，在布艺店看到衣服，会想给自己最亲近的人购买，蓝庭玉理解这样的情绪，因为，这如同他的嫂子甄西岭，曾经也待他如同亲弟一般。

但是现在，那个温和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蓝庭玉心中隐隐叹息，看着树月得了衣服，有些惬意的微笑，小心的将衣服收在手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幸福。

如果只是普通人，如果这天下安危都与他们无关的话，那么这样的人生，是否其实才是自己内心真实的希望？

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得到而高兴满足，这样人便容易得到快乐。

而不会因为自己站得太高，而必须顾上很多人的死活，又影响着自己身边的很多人，让那些人跟着自己不幸。

明日树月便会跟着凰羽的船只南下。

等待着他们，或者是这个身在局中的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会是那种再一次的失去，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吗？

蓝庭玉的心中，非常清楚凰羽的心里担忧的事。也非常能贴近的感觉到凰羽承担的压力。

只是在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要是有一天能够让大家都在平凡的世界生存着，哪怕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事，或许也算是幸福。

那一天，究竟会不会存在？

这个打开神剑封印的树月，会寻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蓝庭玉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再有人死去了。

------------------------------------------------------------------------------

做菜？？

七公子微微扬眉，游冉之在房檐下站定，蓝庭玉这宴席，品种琳琅满目，绿袖的厨子手艺不凡是天下皆知，谁想到他会借了一件衣服钱来戏弄树月？？树月也就真的乖乖的去了厨房……

好吧。虽然说是很好奇，她会做些什么。

从诸宸那里知道树月来自遥远的国家，那个因为加速文明与进步被毁于一旦的世界，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世界的食物和这个世界的不同。这算不算是坏心眼的一种？？

从阿缘到来这里，便感觉到树月微微有些不一样了。是不是女孩子当起姐姐，便会更有母性的体现一些？虽然神情仍然还是寂静，冷淡，但是，却多了一些柔和。

方才看到阿缘的时候，那孩子身上真的换了一件新衣服。听诸宸的说法，这少年似乎是失去了过往生活的记忆，因为头脑被别人利用及改造，即使身边有至亲也已经忘却，但是，树月却真的是以姐姐的模样，留在少年身边的。

真的可以想象出树月想为弟弟买一件新衣服的感情，也因此能够想象到答应蓝庭玉的交换条件，她的心境有多么窘迫。在和树月相处的日子里，她和别人真的是有很多不同的。她没有关心过生活，没有设想过如何生活，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有些窒痛。她不是刻意的忘记这些常人注意的现实，而是因为，被带领到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被强迫的失去了正常人的思考和生活。或许她的能力和术，很强。但是，那家伙却总是不记得怎么把衣带打结，做菜，做一道自己喜欢的菜，可能是非常困难的事。

“我倒也没想到绿袖的老板如此拘束节俭，区区一件衣服的买卖，却还要计较出许多。”凰羽淡淡的说道，唇齿之间却都是笑意。

“七公子也不简单，庭玉这才知道，凰羽你两袖清风，连月俸都节约了。”

二人在原先的梅林小亭中煮酒摆宴，游冉之立在廊下，阿缘就停留在不远处的树上，遥望着一片灯火的远方。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幽别致，绿袖的大门却还是客来客往，那边的喧嚣，隐隐在此也能听见。

梅林中灯火微闪，树月身着一件湖水绿的长衣，手中抬着一个蒸笼从小道那边走过来，她刚走进小亭，阿缘便从那边的树上飞身跃下，站在她身边。旁人见这少年贴树月如此之紧，但也都见怪不怪。

那二人都只是好奇，树月会做什么吃的。只看树月将蒸笼放在桌上。

“我倒是真的很想尝尝树月小姐家乡的手艺。”蓝庭玉说道，温了一杯酒，放在树月面前。

蒸笼打开，里面是一种仿佛软炸的金黄色的小糕点。在空气中隐有淡淡的香味。七公子的脸上出现了一闪而逝诧异的神色，这是……

“因为太久了，所以已经不太记得做法……”树月站在灯光下，淡淡的说道。

“这是什么菜？”蓝庭玉竹筷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小点心，七公子也夹起一块入口。

大概是面粉混合着萝卜的香味，用油煎炸而成，入口便有浓浓的香味，如果是入茶的点心，那便更加不错。上京的菜色虽然聚集了各处的地方特色，但是的确是没有此种做法。

“游，你也来尝尝，味道很不错呢。”蓝庭玉说道，“要向树月请教食谱了。”

他说道，却自然的拉开身边的凳子，将那冷漠的少年按坐在凳子上。树月微微诧异，因为阿缘一言不发的坐下了。

“阿缘，你也一起吃吧。”树月说道，本想陈一碗米饭给弟弟，但是阿缘却一反常态，他伸出手，从那一堆点心中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

寂静。

“阿缘！”

树月很惊讶的喊了一声。

“萝卜糕。”

阿缘淡淡的说道。

树月完全的愣在那里。

阿缘看着她的眼睛，完全把身边的人当成空气一般，他坐下来，再次伸手，拿起了那蒸笼中的点心，大口大口的开吃。

树月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你也坐下来。”

凰羽的声音温淡的说道，他微微握住她的手，往她手中塞了一双筷子。树月回神，在灯光下七公子的神情变幻莫测，却带着那种温暖的笑意。

“是啊，树月小姐，快向我们说说这东西的由来，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新鲜的味道。”

游冉之怎会不知道树月的诧异吃惊从何而来？这叫阿缘的少年，也算得上是个极冷极狠的人物。杀人好手，没有人知道他给博应崖杀了多少人。他感兴趣的事情，少之又少，别说他主动坐下来吃饭，和别人说话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有的。赋玉宫的人见到他都是退避三分，但这少年，现在却主动坐下来了。

是因为这食物吗……

“这东西叫萝卜糕？”蓝庭玉意兴阑珊的问道：“很民俗的食物，充满了小时候的记忆。”

“这是黏米粉、萝卜丝为主料的蒸糕。”树月坐下来，微微回忆道。

“这便是树月最喜欢的一道菜？”凰羽问道。“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树月抬眼，看着一旁不理会众人，只顾着吃萝卜糕的阿缘，“那是……妈妈。”

“恩？”

“我和阿缘的妈妈，在我们很小就生病死去了。”树月的眼神很温和，陷入很久以前的回忆：“但是妈妈在之前，都生活得很幸福，周末的时候妈妈会带我和弟弟去公园，那个时候阿缘只有4岁，我大概是6岁，我们三个人会带上点心铺在公园的树下吃，萝卜糕是阿缘和我最喜欢吃的食物，他那时候牙齿都长不全，因为萝卜糕如果做得太粘，容易粘牙齿，妈妈就会花很多功夫，把萝卜糕炸得很脆……”

阿缘不记得姐姐，却记得食物的味道。这难道就叫做是动物本能？众人心中苦笑。

母亲的记忆……

凰羽微微出神。

自己，从来不曾有过。

记忆所及之处，全然的空白。

看到别的孩子撒娇的在自己母亲怀抱哭泣的温暖般的感觉，对于这样的自己，也是一种奢侈……

萝卜糕的味道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出来。树月果真是很努力的去做，这食物虽然很简单，但是里面却夹杂了一种对过往爱的回忆。也因此，吃在口中，回味无穷。并不仅仅只是那种食物的香味，而有更多。

事实上，凰羽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并非第一次吃这食物。

在凰羽记忆深处，很久远的时光中，他吃到过一次这样的食物。

可以说，时间虽然过得很久，但是食物的味道却是一模一样。

在凰羽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偷偷出宫，混在一帮贫民的小孩子里，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看到在三日月湖祈福仪式的大典，大典结束后那个美丽得不似来自人间的巫女，便走向岸边，给那些生病的百姓递送来自神山的食物和药品。

那个女人的美貌，要忘记非常困难。事实上，凰羽能够了解老爹成魔的原因。若是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不成魔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时的孩子们，因为没有抢到巫女赐福的物品，后来那女人见到孩子们哭闹，便拿出一个小盒子，将一种美味的小点心发放给孩子们。

那便是树月现在做的这种萝卜糕的味道。

不知道这之中有什么联系，但是他却很庆幸，能够第二次品尝到这样的食物，因为记忆难得。

或许是这夜真的让人沉醉其中，或许是第二天即将启程南下的事件占据了七公子此刻的大半思想。以至于，让凰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事情过了很久很久，这些联系，才一一被人解答。

此刻，众人都暂且抱着愉悦的心情，抛开那些冗长繁琐的事，来享受这在上京城内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