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月下赠礼（1 / 1）

在上京的最后一夜……

竟然不是在赋玉宫度过，而是在绿袖这个上京闻名的乐坊里。

树月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天空悬挂的月亮，知道这平静来得有多么奢侈。

总是在身边的伶语的身影，也不在了。应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吧。让那个总是快嘴快舌带着微笑的女孩子遇到危险。每每夜里会因此睡不着觉，但是这无法和身边的人提起，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将这些隐藏着。

这或许就是自己卑劣的。

树月看着手心的链坠。

没有想到这个东西也一起到来了这个世界，原本是戴在阿缘身上的东西，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再次让它回到阿缘身边。

事实上，到底是不是希望阿缘能够想起一切呢？

树月的心很踌躇，也很犹豫。

今天在吃那样的食物时，自己听到阿缘说了一句“萝卜糕”，心情就如此的紧张，但是，却并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是的。是害怕，或许在自己内心深处，知道阿缘要是想起了一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原本软弱善良的阿缘会发现自己已经手染鲜血，会承担不了他自己杀人的事实。害怕那个孩子的心会再次受到伤害……

树月心神微动，她合上窗，返身打开门，踏入回廊，走进院子里。

不知道是夜晚的什么时刻，这个世界没有钟表一样的东西，却有一种打更的报时。大约是凌晨时分，稍微有了一些寒气，还能依稀看到绿袖正对大街那边的通明灯火，但是截然不同的就是这边的雅致和寂静。

树月在一个靠近水池的亭台旁边坐下来，感觉这样的夜有一些凉。

明日就要乘船南下，和那个人一起。

带着神剑，或许另一种意思，便是将危险带离这个地方。

这里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如果在这里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真的不如和危险一起离开这里的好。这也算是自己能够为这里的人所做的。或许，换一个地方，自己能慢慢想明白自己将要去行走的道路。如果自己不再赋玉宫的话，那些超能力的同伴们大概就不再会拜访那个地方，相对来说，算是自己能为那个人做的唯一了。

“是否是换了地方，所以睡不着？还是，在想家？”

水池边响起了另外的脚步，树月回头，看见在淡淡的月光下，一袭青衣的蓝庭玉。他的手拿着一个别致的乐器，站定在那里。

这个人的气度，和凰羽不同。

如果说凰羽是温和中藏着犀利，那么这个人的气息，便是明快带着几分傲气，就如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绿袖那庭园里的梅，艳丽却干净。

想家……

事实上，那里的记忆，虽然也有温暖和温柔，但是却已经似乎死亡在时间里。

“树月的心中必定是个有爱的人。”蓝庭玉温温淡淡的说道。“能够做出回忆里的食物，能够影响失忆的弟弟的心，必定是因为爱，而不是别的。我总在想，是什么样的家和生长环境，教导出树月小姐这样的女子。”

在蓝庭玉心中，也有那被打动的时刻，仿佛心的冰面被敲击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树月是惊讶，树月为了别人义无反顾跳下三日月湖是惊叹，此后从凰羽那里知道这个女子的事，那则都困扰着自己的心。

会不留意的关注，会有担心，会因为树月在龙蟠村的离去，而痛心。

虽然也感觉到了凰羽的心思，但是在茗鹤楼和凰羽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完全的在激凰羽。或许，那其中也隐含着自己的，真心。

想在她身边，虽然或许无法抗拒命运，虽然真的无法做什么，但是，不希望看到她一人思考着便忧愁的样子，却很真实。他与凰羽自小成长，算是兴趣相投，对于喜欢何种事物何种人，都显得那么相向。但他们也有不同，在外人看来，总以为七公子温文尔雅，但实际上，凰羽才是那一团性格炽热夹杂冰冷的火炎，凰羽的性格，实际上更加矛盾许多。那么一个矛盾的人，现在和这样一个女子牵扯不清，这女子还是神剑选择的主人，更加难以分明纠缠他们的是他们本身，还是这扰人的命运。

“我在想，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怎样才算是有幸福。”树月淡淡的说道：“我手持神剑，却无人指引方向。我好像空有能力，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许在我的内心，自己并不是一个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人，或许，卑劣的我真正只想结束的，让阿缘不幸的命运。”

“并不知道是破坏他们现有的一切去创造一个幸福，还是去保护他们现在的幸福？”蓝庭玉抿唇微笑：“这或许，也是凰羽在思考的问题。但是树月，强者能够改变弱者的命运，并不等于强者能够带给弱者幸福。”

“那个……”树月微微抬头：“尔弥是个很强的人，他拥有掌控生死的力量。但是，为何要将这天下席卷到不幸的漩涡？他是王者，不是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天下吗？为何要做这毁灭天下的事，为何要为了自己的一点开心和不开心，杀死这么多无辜的人？”

蓝庭玉眼神微闪。

树月应当是决然不会问凰羽这样的话的吧。所以，才会有迷惑。但是树月知道不能问，因为，尔弥，是他的父亲。如何血腥，如何残暴，都是父亲。

“那是因为在那个位子上，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幸福。这和我之前说的一样，他能改变绝大多数人的性命，但是他不一定能够让别人幸福。”蓝庭玉说道，不由得回想那个他曾经侍奉又无奈的离去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心并不强大，王位和至高无上的让他给予世人强大的外表，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内心真的强大，又怎么会让妖魔有机可乘？在他爱上月巫女的那一刻，他就成了魔。随后，他手中的天下，便是如同沙漏一般，随着他魔性的增大，他越来越握不住这样的东西，失去重心的民众开始惶恐，世界的支柱发生崩塌，各种地方产生了混乱和战争，他看不见，也听不到，或者，他已经不再回忆自己的职责，而被自己眼前所追寻的幸福幻影所迷惑。”

或许正是因为问这些话的人是树月，所以他才能无所顾忌的说出这真实。

听到月巫女的事，树月的神情一闪而过的异常。“如果要有新的开始……希望有新的开始，那就是……”

蓝庭玉缓缓俯身，看着树月的眸子。

“你说得对。事实上，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办法。”

要结束这个国家的战争，只有一个办法。

要让所有的人如愿，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相信树月也明白某些选择真的非常艰难，也很残酷。

为何在开神卷里预言一出，尔弥就下令诛杀国内所有身上带有刻印的人？只因为这些人的力量，或许会给自身带来不幸，但是，却可以以绝对的强，结束这个国家的争端。

杀死尔弥，驱除上京的妖魔，改朝换代，或许，就会结束这乱世。这就是唯一的方法。

“尔弥如果真的爱月巫女，那为什么不带着巫女，远走高飞？”树月问道。

蓝庭玉眼神复杂：“那是因为……他，是单相思。”

这，算是宫内人人皆知，不是秘密的秘密。但是相信凰羽从未给树月提及。

尔弥专宠月巫女，为得到巫女而得罪天神，不惜毁灭自己的所有去爱，这算是一个男人最高的真心。但是，谁能想到，这只是一场可笑可怜的单恋？

单相思……？！

树月的神情变得迷惑起来。

也就是说，月巫女并不爱尔弥王……她并不爱那个不惜以妖魔身躯换得不老不死的男人？？

“神山的巫女，是神族的代理者，一年下山一次，为世上的苍生祈福，巫女有不老不死的身躯。尔弥爱上了巫女，这就是世间最不允许的禁忌，本已得罪了上天，为了同样与所爱的巫女有相同的时间和生命，尔弥与妖怪结盟得到不老不死的身躯，之后，尔弥便玷污了巫女的身体，让巫女无法返回神宫，只能留在人间。”蓝庭玉看着树月，依稀诉说着往事：“那个男人发狂的毁去自己原先的一切，将月巫女囚禁在血莲池中，日夜以人类身体的鲜血滋养，玷污巫女的神性，巫女本是神血神子，如此一来，便是生不如死的留在世上。”

“如果尔弥死了,那么巫女会返回神山去吗？”树月问。语气中有了一点急切和焦灼。

“虽然很多人等待着推翻尔弥的□□，让巫女重返大地，为人类祈福，但是……那是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清楚，尔弥造红莲血池是一种什么样的魔性。”蓝庭玉淡淡说道：“这件事情，或许就连日夜陪伴巫女身边的织云，也未必得知。红莲血池一是玷污巫女的神性，另一个用途，便是以一种鲜血的力量维系王和巫女的命运。一个男人的单恋到最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那便是，一旦尔弥死去的那一天，月巫女也会死。”

树月觉得脑子里突然乱成一团。

黑黑的，那种眩晕感铺天盖地一般而来。

“那，庭玉你是怎么知道？”

树月感觉自己手心冰冷，几乎是有些局促的问。

冷静点，她告诉自己，但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自欺欺人，自己的母亲，怎么可能会错？那声音，语言，相貌，神情，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怎么会错？？？

但是，自己的母亲，在那个世界，在那一天，分明已经死去了…………亲眼所见，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个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人？？？？

“因为十年前，我也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蓝庭玉说道，看着树月，才发现她的脸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白。他觉得有古怪，却不知道是突然古怪在哪里，只得说道：“不说这些话了。今晚月光正足，白天的时候我想起一事，却是忘记了，现在正好遇到你。”

辗转之间，他伸手到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长盒子，道：“这是送给树月你的。”

树月怔怔的伸手接过，小心的打开盒子，只见在那月光下，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白玉的长簪，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幽香，做工十分漂亮。她不由得有些错愕，抬头看着蓝庭玉：“这……”

“这是庭玉的一点心意。”蓝庭玉说道：“此去南下非常凶险，这簪子看似普通，实则是请西域奇人打造，树月带在身上，可百毒不侵。所以切莫推辞，只管收着便是。”

树月拿着盒子，感觉到一股暖意轻缓的散开。她的人生中，从未得到过某人的礼物，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经历，也是第一次。虽然心情中有无法疏导的烦闷，但是却因为得到别人的关怀，而也得到温暖。

“谢谢。”

她轻声说道，却觉得自己有些局促，蓝庭玉也不甚在意，只说道：“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切莫忘记在绿袖还有蓝庭玉这个人。树月，你可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

树月怔怔的抬眼看他，突然觉得这个眼前的人，离自己近了几分。没有那种隔绝于人的傲气，这个蓝庭玉，就和那日在龙蟠村回到自己家中时一般，真实。他是真的在关心她。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了微微的热度。

“我想，虽然自己也有迷惑，可是却多了一种努力寻找的理由。” 树月说道。

“恩？”

“如果……如果我真的有力量，真的能改变很多，真的能变得让自己的心强大，那么，我就去寻找一个让大家都真正能够开心的，自由的国家。”

树月已经隐隐明白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何要让她遇到这些人。

无论是在赋玉宫，还是在绿袖，这里有让她喜欢的人。

相遇之处的凰羽，给她治病的织云，剑术很好的游冉之，猫理，看起来很成熟其实平时很洒脱很孩子性的独孤鸣，狐狸山上那个带着小女孩的老人弧如星，还有那个受伤躺在床上说话对她很不客气的傅雪衣，还有失踪的伶语，还有那个在围场救她一命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在绿袖里教她弹琴的清音，会做很多好吃的菜的芸娘，还有眼前这个男人，蓝庭玉。

相遇，不是为了别离，而是让彼此吸引。

大家在乱世里相逢，背靠背为了保护某种重要的东西战斗，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生存着的信念。

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很平凡的人，或许会发现，天下的命运是个很沉重的使命。

自己也有内心的自私，还有小小的愿望，希望弟弟能幸福，但是，但是……也希望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能幸福。

如果还有什么是她必须拿起剑战斗的理由，是决不放弃的理由，那就是，拿一把剑，去换得这些人的平安和笑容。

这一夜，树月的心敞开了一个窗口。

她感觉到，自己在成长着。

虽然在悲痛，但是，也在成长。

第二日，她便和七公子一行人，带着神剑南下，走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