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树月的心（1 / 1）
寂静的回廊，只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月亮的颜色透出一种黯淡的红，仿佛在预示着神剑开启封印之后这个世界即将要面临的命运。
诸宸就靠在凉亭的围栏前，抬头凝视着那高空，仿佛陷入了沉思。
诸宸的身后，那里面的房间里，躺着的就是负伤未痊愈的傅雪衣。
还连同了那把危险的神剑。
当诸宸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听过神剑的传说。如今这物品的封印已经被打开，而弧如星给神剑暂时施加了封印，以便镇压神剑的力量，但是神剑毕竟是强大的上古神器，这种法子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傅氏一族自古以来就以守护神剑为职责，现下，也只能依存这傅雪衣身上傅氏一族的血脉，以暂时隐藏神剑的戾气。
树月被卷入这个世界，是始料未及的。
还未解决那个世界的纷争，便随着进入这个世界的争斗……诸宸卷起自己的袖子，看着手臂上的条码数字，在猜测着，其余几个家伙，有没有发现来到这个世界的异状？即使这个印消失，就如同树月被博应崖毁去那背上的印，却并不会因此消除带着这个印必须要迎接的命运。不可思议的，在研究所的能力者标记，会成为这个世界预言之中的带印人。
只是……
听到了清浅的足音，诸宸的视线从天空转移到廊下，只见衣带挥洒之间，一人从楼阁处一跃而下，正是树月。
她仿佛在寻找什么，看见诸宸，脚步自然就停留下来。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神智受到药物的控制，因为树月本身也是能力者，因此无法探查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在这里的见面，就似乎是二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正式会面了。说起来，自从前几日的战争了结后，树月似乎与七公子的距离之间，也隔绝着一堵若有若无的墙壁。只是这一次，是树月自己回避着那个人。
“诸宸？”
树月的神情微微讶异，向这边走来。
诸宸抿唇一笑，她似乎从来都来去迅速，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在寻找阿缘。来到这个世界的树月，和诸宸记忆里在研究所第一次见到树月的时候截然不同。该怎么说呢？不仅仅是服饰的改变，头发因为神剑的力量而变长，他总觉得，树月的性格仿佛有了微微的明朗。是遭遇到了什么事？
分明还是战争，分明没有远离杀戮，却感觉是……长大了许多，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些生动，虽然身体带着伤痕，但是心，却感觉在成长。
“如果你是在找阿缘，我想这么一停下来，他或许已经走远了。”诸宸笑道，树月就在他的面前站定。“怎么了，还是觉得很烦恼？”
“阿缘……”树月的神色有了一丝淡淡的踌躇：“他还是不记得我。或许是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枚放在他头脑里的晶片，虽然失去了研究所的控制，但是……诸宸，没有办法将晶片取出来吗？你毕竟是大夫。”
诸宸摇摇头：“我的能力，能够毁坏他头脑中的晶片，但是那种危险的尝试，或许也会毁坏他潜藏着的记忆。阿缘的能力非常危险，一旦记忆混乱，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阿缘的头脑里，有一枚操纵他的晶片。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去了程序，失去了操纵者。晶片会暂时停止攻击命令，但是本体也就是会如同阿缘现在的状态。如同一具冷漠的躯壳，丧失自由表达语言的能力，丧失对外界敏感表达情感的能力。随时等待着进入下一轮的杀戮。
树月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这样，就好像从前那般。大约是那个世界的很多年前，在树月还没有被带到洞穴里参加最后一战的时候，诸宸就是能力者们生活圈里唯一的光。在研究所里。诸宸不仅仅是治愈他们精神创伤的医生，也是能够给予他们唯一生存希望的朋友。诸宸的能力，就是能够抑制所有能力者的能力。对于能力者，诸宸的存在是特殊的，朋友，亲人，敬重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不用隐瞒内心的一切。
“你身体好点了吗？”诸宸问道。“特别是开启神剑之后，有没有觉得什么异常？”
神剑开启直至再次被封印，树月的头发变长，但是手上的锁链却自动消失。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树月摇头。看着诸宸金色的眼睛，道：“我只是觉得困惑。”
“困惑？”
“因为不明白，这个世界如此重要的物件，意义非常，竟然是掌握在这样一个我的手上。我能够做什么呢？我连自己弟弟的痛苦，都无法解除。”
诸宸沉默了些许，道：“你是在沮丧？有沮丧，必然是在心中诞生了无可完成的希望。树月，你有什么希望？”
希望……
非常奢侈的词语。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如果硬要说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能够扩大了希望这样的东西。
“诸宸，除了他们植入阿缘脑中的那枚控制意识的晶片，那么阿缘的心脏里，藏着的晶片是哪一种，你知道吗？”
树月突兀的问道。
是那枚唯一的解除程序的晶片，还是那很多枚之一的自爆晶片——
诸宸不带任何表情，仿佛仍然是云淡风轻：“我不知道——只有这个，我看不到。”
树月盯着他的眼睛，诸宸的眼睛，犹如一潭平静的湖水。
他知道树月想问什么。
“树月，阿缘是你的全部。反之，也是一样。即使他现在记忆受到脑中程序的影响而少有损换，但是从古至今，电脑唯一不敌人类的，便是人类的情感。一枚晶片，可以操纵阿缘去杀人，但是不能控制他所有的感情。阿缘现在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诸宸淡淡的说道：“因此，你能够为他做的，他也会为你做。你懂我的话吗？”
“终止程序就是唯一的方法。”树月说道，眸子里有了一种无奈的果决：“只有阿缘，他那么小，就进了研究所，从来没有经历过生命的快乐，从来没有享受过生命的幸福和自由。我不想他死。”
“那么你要做什么？”诸宸神色平淡，语气却问得尖利。“如果阿缘是那唯一的解除晶片携带者，你是不是要杀了其他所有人，再为了他自杀。终止程序？如果阿缘是那些自爆晶片携带者中的一个，你是不是要参加这场战争，找出那唯一终止程序的晶片携带者再杀了他？”
树月唯独忘记的，就是关心自己。她说阿缘这么小，那时候的树月，又大多少呢？那时候的树月，也是个孩子。
“我没得选。”
树月低低的说道。
根本没有选择。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诸宸柔声问道。
唯独忘记自己。
“如果，你是解除晶片的携带者，树月，那时，你会做什么？”诸宸的声音，轻缓的传来。
“我……会——”
树月的唇被诸宸一指轻轻按住。
这个答案，不可说，不能说。
如果那唯一的一枚终止程序的晶片，在这样一个自己的心脏，关乎的不仅仅是6个能力者的性命，也关乎了阿缘的性命……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
诸宸的神情，仍然是镇定，但那金色的眸眼之中，写着某种流动的情绪，仿佛那个答案，说出便是禁忌。
诸宸放下手，道：“树月，你有没有思考过，上天为何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又成为这个世界预言的一部分？不是为了让能力者们彼此杀戮，是为了给予不幸的人们的希望。无论是这个世界厌弃战争和血腥的人们，还是来自于那个世界绝望的能力者们。”
能力者的能力，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危险。但是，却能够完成很多普通人无法实现的事。
树月微微一怔，说道：“这个世界的事，我也看到了很多。纷争，杀戮，一切都没有终点。唯独有一样，如果手持那么一把剑，就能够开创一个时代，那么，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够决定命运，我想让阿缘得到幸福……”
眼前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或许，在树月内心还有一个希望，便是让记忆中这个世界里总是温柔又残酷名叫凰羽的人，能够真正的展露笑容。
“只知道牺牲自己的人，是无法带给别人幸福的。”诸宸说道：“在那个世界的最后，我毁坏了研究所的程序，炸毁了那个地方。但是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有自我牺牲是不够的。树月，一个能够开创时代的人，想寻找出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途径，这样一个人只有力量是不够的。坚强的内心，不仅来源于自我牺牲，还来源于宽广的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无法保护别人的。”
震动……
树月细致的眉眼，凝视着说这番话的诸宸。
仿佛她内心的思考，全数被这个人看得透彻。
在阿缘的事情上，或许这个人早已知道她的判断。但他仍然是这么温柔的，告诉她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如此的想活在一个自由的时代，如此的想真正的会心一笑，虽然从前已经回不去，但是现在的一切却在造就未来。
她想保护阿缘。甚至觉得，其实若是为了阿缘，如果阿缘是那唯一的解除晶片携带者，杀了别人也无所谓，杀了自己也无所谓。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那唯一的解除晶片携带者，那么就自我毁灭了。
但是她自己的内心是在疼痛着。
她想活下去……
真实的希望，能有一个幸福的时代，能和阿缘，和那个人，和这些人，一起活下去。即使是滹光，即使是沙鸦，那些人，曾经在研究所，在大家未被改造之时，全部，都是朋友……
有了第一个愿望就会有第二个愿望。
她会死去，但是，阿缘会孤独。
她独自一人陷入了思绪，隐隐有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脑中的世界在扩展，突然想寻找的答案呼之欲出。
“树月，你对那个人，抱有什么想法？”诸宸问。“自从那件事情完结以后，还没有单独找他谈谈吧。”
那个人，便是七公子，便是凰羽。
在逃避什么呢？觉得很奇怪。或许是和诸宸相处已经很久的缘故，所以仿佛能够更加自由的说话。
觉得自己非常愧疚。
把危险带入了那个人的身边，那个人没有一句责怪的语言。他总是坚持着什么，执着的实行着什么。
这样的牵动自己的心，也是之前从未有过。
“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第一个能够牵动情绪的人……我大概……”
突然有种语无伦次的感觉，那种内心的不平静，会因为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映像而让心里一点点的漾起波澜。
诸宸看着树月，微微有了一些讶异，随后淡淡的笑了，伸手，轻轻抚摸着树月的头发。
树月的心，乱了。
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以什么样的表情在说着这句话，看上去，有了那种如同恋爱中女子身上带着的淡淡的情绪，恋爱吗……
树月自己是不明白的。
“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人？”诸宸问道：“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在看他。”树月答道。“似乎是很久以前,似乎是……”
在梦里一般的感觉，无法分辨出真实与虚幻，那种感觉，在拿着神剑的时候，也有过。
是这样一个人让树月产生了想活下去的希望吗？诸宸探知着树月的内心，觉得真是一种讽刺。两个人，本来是一种相互毁灭的命运，却偏偏彼此吸引。
“树月，现在的你和之前不同了。”
“恩？”
树月不解。
诸宸笑了。
“如果这个世界的传说是真实的，那不如就拿着神剑，和那个人去为我们，为这个世界的人寻找一个未来吧。”
希望有什么样的生活，就自己去创造，在这个世界，是可以如此决定的。
诸宸起身，淡淡的说道：“几日之后，船准备好了，你就和那个人一起南下，去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或许那时候，该做些什么，你的内心，就已经会有答案了。”
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如果经历了自己认真的思考，即使结局是覆灭，至少不会有遗憾，不会有后悔，至少知道生命来去的可贵，能够经历痛苦，得到幸福的时候才更加幸福。
树月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树月，世界上让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是不存在的。”诸宸看着天空的月亮，低头，凝视着树月的眼睛,说道：“正因为这样，人们才总是有绝望。或许总有那么一天，你我也会遇到。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也千万不要忘记自己对幸福的希望。或许你会觉得这是一种残忍，但实际上却是一种仁慈。因为你已经去努力寻找了希望和幸福，怀抱着这些东西死去，永远比从未经历过憧憬的死去要快乐得多。至少，还有回忆。”
这一天，诸宸告诉树月的话，深深的刻在了树月的脑海里。
以至于过了很久，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树月仍然记得。无法忘记。
诸宸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温和的人。但是记忆所及，诸宸从未这么慎重的告诉她这么多话语。但是之后过了很久，树月终于明白诸宸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那是过了很久以后。
树月事实上是个非常容易消沉的人。
这实际上是和她的内敛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早年的经历，她已经比寻常女子少了很多乐趣。因为人生的经历特殊，也使得她在心灵中有所空缺，所以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对于生活中遇到的人与事物会产生某些自我混乱和迷惑的心理。
这一夜，诸宸告诉树月的言语，比什么都要重要。
诸宸就好像一个适时出现的导师，引导着树月迷失的心去寻找一些事物的答案。树月掌握了神剑，未来慢慢的以这样的方式运转开展。诸宸的话让树月的心灵填补了缺陷，在一夕之间得到了成长。
因为诸宸已经意识到，未来不会以“破灭”与“完结”这样简单的方式得到结果。
一定还有另外的答案。这是自然造物的规律。
在诸宸的心中，一直坚信，能力者之间互相牵引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彼此厮杀，如果还有另一种涵义，那就是进化。
创造自己生存的时代，经历痛苦与死亡，寻找到新世界的出口。
诸宸相信，终于有一天，纷争会结束。那个时候，这个时代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诸宸的心很深，这种深和七公子的深不同。
这一夜，诸宸将自己心中的希望，传达给树月知道。
他想让树月明白，当一个人开始懂得为自己的希望去战斗，那才能明白生命里不可缺失的愉悦，人生存着并不是一种无奈，并不是一种痛苦，也有那么一种希望，值得让人拼死一搏。
无论是生还是死，都须是无悔，且全心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