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无处可逃(1 / 1)
树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因为感觉到窒息。
树藤缠绕着她的脖子,而且还有一种不断施加力量的趋势。
“别动。”身旁传来他的声音。“加剧的动作会让它们越缠越紧。”
树月觉得全身都是冷汗,回顾这四周,似乎是一个藤蔓淹没的空间。而且这些东西好像有自主的意识一样,还在不断生长中。
巨大的藤蔓在穿行,散发着芬芳,但是那种香味却让人完全用不上劲来。感觉意识被这种芳香迷惑着,而她好像被悬挂在藤蔓之中,凰羽就在她的下面,他的脚下,好像完全被红色的液体淹没。
看不到另外两个人,藤蔓交错之间发出哧哧的吞吐声音,这里异常的潮湿,那地下流动的全是血水。
分明是血的腥味,却带着植物的芳香。树月看着凰羽,感觉到他呼吸之间吐息的不自然。她的心中有了微微的焦灼。
“你怎么样?”树月问道。
似乎是在那饭桌上,问了那一句话,后来就失去了意识。其实真的非常少见,在研究所的话,只有高能的麻醉剂那种物质,才能瞬间麻痹她的身体吧。而那一刻竟然全无反抗力的,就这样昏睡了。
这里的空气,似乎相当糟糕……树月凝视着凰羽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是在某种植物的腹腔里。”他淡淡的答道:“其实也不错,还以为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原因,看来却是误打误撞找到了疫情的病发原因。”
“你是说……”树月试图挣扎了一下。结果果然如同凰羽所说,那树藤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感觉到她的用力,便更加自发的缠绕上来。
“我醒来,发现自己在那边的藤蔓上。很奇怪,只有你被缠绕起来。我试图把你弄下来,但是发现我稍微动一下,它们就把你缠得更紧。”凰羽说道:“于是我寻找了出口,但是这里没有路,那两个人也不在。”
只有她被缠绕起来……树月觉得这真的很奇怪。
这里的空气,不知道凰羽感觉到没有,并不合适普通人久留。
“我想办法下来,你站远一些。”树月轻声说道,“最好站到对面那边去。”
“好。”
凰羽趟过那条血色的河水,到了对面不远的藤蔓前,他的整个衣袍的下摆,都是一片鲜红。
树月屏住呼吸,大约是一分钟左右,她终于因为短暂的不呼吸那芳香的味道而恢复了一点身体的知觉,精神力集中,瞬间的火狐发散出她的身体。那些藤蔓在一片焦灼的味道里变为枯黄,而树月的身体下一刻滑到了那条浅浅的血河中。
刚接触到那河水,瞬间有无数的记忆排山倒海的崩裂开来,只是一瞬间,树月的眼中仿佛冲入了什么画面。她本身是超能力者,通过右眼接触到一些物质,有时可以读取到这些物质的记忆。而这条河水是……
凰羽大步上前,将她从那水中拉上来,看着惊疑不定的她,他低身,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她的脸。“怎么了?”
“记忆……”树月喃喃自语。
“什么?”
“我看到了那些人的记忆……”树月说道,身体有了微微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一般的鲜血……这些红色的血,是那些因为疾病而死去的人们停留在世界上的记忆和思念……”
“你说你看到了开着黄色花朵的神木,又问起有没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凰羽淡淡的说道:“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人手上,都有着一个淡淡的手印对吗?”
这时,树月便惊讶的看着凰羽。
蓝庭玉和独孤鸣都没有看到的东西,她以为,他是看不到的。
“那些患病和死去的人,唯一的特征就是他们都非常年轻。他们不是正常的疾病导致呕血,也不是普通的食物水源,以及空气。”凰羽接着说道:“他们都在非常健康的状况突然感染疾病而相继死去,那时我就猜测,还有一个可能就使这所有人都找不到原因,那就是咒术。”
“咒术?”
树月因这个词语而微微有了寒意。
“虽然不知道诅咒的原因,但是的确还有这样一种力量,在借助妖魔的力量杀人,以完成某种心愿,而必须要借用这些人的血。”凰羽说道:“你想想,那些人死后是什么样?”
树月猛然醒悟:“都变成了干尸。”
“据我所知,如果病人与死者唯一的特点都是血,死后血还会消失,的确可能是一种血咒。”凰羽说道:“也可能是在完成什么违反规则的仪式。因为代价极大,才需要这么多人的血。”
“西岭夫人??”树月想到了唯一的症结所在。起身,查看着四周。竟然密不透风,没有一点空气。这个空间,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顶上的藤蔓,还在慢慢的移动生长。“如果整个村子的疫情都和她有关,如果这真的是她施加的一个血咒,那么她究竟要做什么?”
更何况,还有她的一个丈夫的弟弟蓝庭玉,她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吗?如果仅仅只是施加普通的血咒,那么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关进这个植物里,为什么不干脆的让他们离开??
树月一时间心思紊乱,盯着凰羽。
“这里绝不能久留。”她当机立断的说道:“一定有出口,我们朝前面走,肯定找得到。”
凰羽的身体,是不能在这个空间停留太久的。呼入植物的吐息,那些芳香,皆是麻痹神经的毒物,能抑制人的力量。
凰羽点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走前面。”
她觉得有些奇怪,却不做声,便和他一起朝前走。
脚下全是血水,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走了几步,大概走到那条河水的转弯,藤蔓变得更加汇集之处,突然觉得刚才神色所到之处有些不对,便停下脚步来。
他没有跟上来,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寂静,但是在空气里,她的鼻子却异常灵敏,她嗅到了一丝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血的味道。那是……
她缓缓的转身,看他。他站在她的后面,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倏然的,她伸出手,他还来不及制止,那手已经拭上他的额头。他的心里微微一惊,那一刻有了莫名的一点恼意。
他拂开她的手。
这是首次的,感觉到疏离的距离。
“不要碰我。”
他淡淡的出声,却和平日的他不同。
他的眼神里有隔绝,疏离,并且,没有一点笑容。
这样的他,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气息,是一种冷绝和克制。
她握紧自己的手。心里有了一种不稳的声音。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他额头的温度,高得惊人。
即使如此,还是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个人,总是难得真实。
如果没有发现,那会不会一直都没有发现?一直都不能得知?
他的袖口有血,那分明是咳过的痕迹。不像是从那河水中染上的血迹。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是在她被藤蔓束缚住还未醒来的时候?现在过了这么半天,他连呼吸都很保留,执意要走在她的后面,就是想要让她,不要发现吗?
树月的眸子黯淡下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疼痛着。
他感染了……并且他固执的不想让她发现……他感染了这个致死的病症……
没错的……没错的……所有的症状就和今天看到的那个男人一样,一模一样……她甚至想立即上前,去看看他的手腕上有没有那个小孩子的手印,她甚至激动的想……
但是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甚至不愿意靠近她。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如同沉在一个沉甸甸的物体上,不知道为什么喘不过气来。
她绞紧了自己的双手。
“我只是觉得你的头好烫。”她转身,不去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这里太闷了……走吧。”
她继续走在前面。
他就在后面,看不出他眸子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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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月在那里探查了一周。不过就是三四个房间这么大的地方。
透过她的眼睛,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包围着,还是在某种东西的保护膜里。
依照先前的方法,树月屏住自己的呼吸,这样得以恢复一些力量,然后借用这些力量去烧藤蔓,藤蔓还在源源不断的生长着。如果凰羽的猜测没有错,那么现在藤蔓生长的力量,是因为外面还有人在源源不断的死去。
到底出口在哪里?
这些东西怎么都烧不完。树月的心里有了暗暗的焦虑,但是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绝对不能慌乱。
一定要找到出口。
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实,这样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这样凰羽才能……
树月的心里不断地以信念重复着这个声音,不断反思着来到这里的一点一滴的观察。
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印象。
“凰羽,”她站在一株藤蔓前看着他:“你说过,如果一次死这么多人,是因为血咒。之所以要施行血咒,是因为有违反规则的愿望出现,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去换取。”
“恩。”他点头。
“那么西岭夫人有什么愿望?”她问道:“让我们想想,西岭夫人有什么愿望,为什么那些人的手上会出现孩子的手印。”
树月的话,犹如打开了一扇门,微微提醒了他。
他反思着,感觉头越来越沉,却尽量保持着清醒。一定有什么念头被放过,一定有什么漏洞……那是……
他在脑子里拼凑着这些线索,突然想起了什么:“甄西岭的丈夫已经死了。而据我所知,她非常爱蓝庭治。以甄西岭的条件,要再次改嫁不成难事,但是她却一直保持单身一人。最关键的是……”
“恩?”树月还没有想到。
“孩子。”凰羽淡淡的说出口:“对于一个结婚的女人最重要的两种存在,丈夫和孩子。我差点忘记,甄西岭曾经有一个孩子,名叫祥瑞,在甄西岭的丈夫出征之前,有了这个孩子。蓝庭治死后,这个孩子紧接着出世,但是因为早产和母亲亡夫的打击,这个孩子在世界上降临没有几天就夭折了。”
“祥瑞?!”树月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在那个神龛后面看见的那个坠地的牌子。
“那些病人手上的淤青,是小孩的手印。”凰羽继续说道:“我似乎已经明白了甄西岭在做的事情。你……似乎还见过那个孩子,当你说他和蓝庭玉长相相似的时候,虽然还无法断定其他的,但那时我就对甄西岭起了疑心。”
“……”祥瑞,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如果凰羽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你是说,祥瑞复活了吗?”树月淡淡的问。
“但凡想逆反规则的人,或许都不得善终。”凰羽的眼眸透露出一种冰冷,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愚蠢的女人。”
“但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是即使毁灭全世界也想希望保护的。”树月说道:“或许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误,虽然不值得原谅,但是……”
她话音未落。
因为他的眼神,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团冷火。但是在那团火焰里,她感到内心的触动和震撼。
他因什么有了怒意?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
“还是女人明白女人的苦楚。”此时,他们的四周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甄西岭。“想不到七公子果然聪明,还是猜到了西岭的意图,只是看起来不太赞同。”
藤蔓之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而因为甄西岭的出现,凰羽的呼吸更加的紧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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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夫人,凰羽说的话,完全都是真的?”树月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悲伤。
虽然愤怒,这个人剥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但是,却觉得更多的,是悲伤。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眼睛里,也充斥着那样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看起来就好像随时隐忍着的泪,看起来就好像,在毁灭别人之前已经先毁灭了自己。
“是真的。”甄西岭非常干脆的承认了。“七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
“蓝庭玉和独孤鸣呢?”凰羽打断她的话。
甄西岭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好像那眼神在说,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自己。但她仍然回到道:“我的小弟,我自然不会伤害他。之余那位独孤先生,就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这里的藤蔓腐蚀了。七公子,你真是好运气。我都不知道原来树月小姐的体能如此特殊。方才她昏睡的时候,我试着抽出她的血液,却引起她的反弹。即使在这普通人难以存活的空气里,她似乎还能如常行动自如,若不是七公子你在她身边,只恐怕现在要像那位独孤公子一般因这瘴气痛不欲生人了。”
独孤鸣还活着,或许,他也和凰羽一样……树月的心微微一凝。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树月问道:“如果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复活,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为什么?”甄西岭美丽的容颜,看着树月和凰羽,注意到凰羽的状况,她满意一笑:“当初我失去了丈夫,连尸首都未找到,生了祥瑞,没多久就失去了这个孩子,我痛不欲生,几度自杀,精神破裂的苟活在这世界。直到不久前,我在拜祭祥瑞的地方遇到一个术士,他似乎非常理解我的痛苦,他告诉我死人可以复活的方法,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即使是万劫不复,我也要再次给祥瑞一个生命。于是我照他说的法子做了道场,将我孩子的骨灰埋到树下,杀了一对双胞胎的鲜血浇灌,几日之后,生出了一株树木,那树上每每开出鲜艳的红花,村中便有人死去。我依稀看到那孩子的影子,不断成长,但是他需要更强大的鲜血,但凡强壮的,位高权重者与纯粹的血液都能让他迅速成长,树月小姐,你会责怪我这母亲自私的心吗?”
甄西岭的声音听起来寒意非常,她说得婉转凄切,但在这个场景,听到这样一番话,让人骨子里都寒冷起来。
“会的。”
树月缓缓的说道,眼神里竟然有了不忍与悲伤。
“即使如此,还是会责怪的。”树月说道:“因为爱惜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别人,为了自己的愿望剥夺别人的愿望,西岭夫人这样的行为,庭玉公子一定会非常伤心。杀人是极深的罪孽,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绝对不可以。那个孩子即使再一次活在世界上,知道自己背负着别人的痛苦,也不会高兴的。”
“你闭嘴——!”甄西岭袖子一扬,树月的身体就重重的被一条藤蔓扫到房间的一角。在这个以藤蔓做成的道场中,因为吸入了太多的芳香而无法使用能力,那力量显然非常巨大,树月的身体重重的撞到另一个巨大的枝条上,她抿唇,不因那痛楚而发出声响,只感到那一刻天旋地转。
鲜血从她的额头缓缓的滑下来。
“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丫头。”甄西岭瞟了树月一眼,随即看着凰羽:“七公子,对不住了。只好先委屈你在这里呆着,再过不久,祥瑞就会完全的重返人间,我将取你的血,成为我孩子生命的一部分。等这件事情完结了,我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至于庭玉,他仍然会回到绿袖,做那里独一无二的主人。”
“看起来你恨我不轻。”凰羽淡淡说道,掩袖咳嗽不止。那袖口瞬间泛出了点点鲜血:“竟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复活,杀了这么多人不说,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无错。”甄西岭说道,瞬时间她的身体下面完全不是女人的双脚,而是那些活动的藤蔓枝干:“为了达成愿望,我也以人类的身躯与妖魔交换。可是我不后悔。我的夫君因你父王的一道王命而死,今天我就拿你的血来偿我甄家的债。这是不是很公平呢?无论你怎么努力也白费力气,这里的气息会腐蚀消耗你们的生气,再搭上一个女人的性命,你就好好的在这里享受最后的人生吧。”
甄西岭说完,一道黑色的雾气,便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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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像一个能力抑制器的中心。
树月试图伸手,但是手中的火炎剑很难发出。事实上,是精神力很难集中。脑子变得越来越浑浊,一片嘈杂的响声。
要振作啊——
这些该死的树枝,
待树月再一次屏息,那些藤蔓再度退去,已经没有甄西岭的身影。
凰羽就在那颗还在生长的藤蔓下,没有移动分毫。他似乎只是轻轻的靠在那里,沉沉的睁着眼睛,看起来好像在思考,但是,他袖子之间的血痕似乎又扩大了几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无论如何,自己也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
之所以和他来,为什么和他来,就是……因为想到或许会遇到危险,就好像,现在这样……
她站在他面前。
他还在自己思考,只是右手衬着唇,偶尔咳嗽,他非常平静,平静得好像,不知道自己在遭遇死亡。
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些人一旦染病,发作起来一定都是非常快的。但是因为是他,所以,在拼命克制。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若即若离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那么冷淡?她看不到他的心。如果要知道人心,那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学会对世界失望,悲观。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
“仪式大概很快就要完成了。”凰羽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她淡定的看着他,发现他眼神里有了一些从来没有的东西。
“这个。”他抽出手,他手上,果然有着和那些人一样的小孩的印记。而现在,那印记好像非常深,深到一团乌黑。看起来非常狰狞。
“大概用不了两天时间,事情浮出水面加快了甄西岭进行杀人的步伐。”凰羽继续淡淡的说道。也在同时,他以袖子捂着的口中随着轻微的咳嗽染出了大片的血迹。
“凰羽……”她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他有些皱眉,不喜欢她这个眼神。这个眼神就好像,随时提醒着他,不只是他自己身在其中,而她对他,其实也有情谊。这或许是错觉,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很不喜欢这样。
有的事情发生永远很意外。在这一刻,在这样的情形,如果再相信那些不老不死族的预言,恐怕就真的要见鬼了。还以为会死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稀里糊涂的,陪着一个看起来很聪明的蓝庭玉,死在这么一个荒唐古怪的地方。
果真是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一次,再逃出去,怕是真的很困难。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的眼神在这一刻间,分外冷淡:“我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表情里写着很多隐忍,很多复杂,他真的很不喜欢。
一直以来,都没有将她当成是普通的女人,事实上,或许也警醒过迟早要面对这么一步。自己在犹豫什么?自己在迟疑什么?事实上还是有一点,带她来,是正确的。他不要等到自己死了,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
本想等着她告诉他更多事,那样会理所当然的有更多借口和犹豫,本想问更多关于她的事,再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是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树月看到他冰冷的眼神,的确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他的杀心。
她就看见他,将腰间的剑抽出来。
那把寒光闪闪的剑,握在他充满血气的手中,对着她。他的神色很平静。
“树月,当时我救了你一命,你告诉我,你的命是我的。”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现在,我要死了。在我死之前,希望能完成最后一件事。”
她就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我是否有绝对不能活下来的理由?”她很清楚这个人的性格。
即使,她真的曾感觉到,那种真实的温柔,但是这种残酷,也是真实。
她的声音很轻,就回荡在这庞大的空间里。
他分明,没有举剑的力气。
却坚持,要她死。
“树月,我以前还问过你,如果有一个腐朽的世界,你是继续保护它,还是毁灭它。”他不断咳嗽,眸间一片消耗生命的死灰:“我只能说,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树月,如果我死了,现在我就必须杀了你。”
他的眼神毫无生气,但却有一种果决。
她听着他的话,好像觉得周围稀薄的空气被抽空一般。
那种不断的下坠,身体不断下坠,单丝却没有终点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片黑暗,整片的漆黑……
她俯身,握住了他的手,握住了他的剑。
“凰羽,你一直对我很好……”虽然,那些或许只是她自己认为的真实,或许是自欺欺人,但是……“只是,时间好像提前了……”即使有时候安心得惶恐,觉得这只是奢求的一种梦幻,打碎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还是要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她喃喃的说道。
不知道是谁的手冰冷。
她反手,微微用力,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微微的一窒——
那剑,缓缓的插入了她的胸口。
那一瞬间,谁也没有在呼吸。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红色的眼眸,这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颜色。
他只感觉到自己,后了悔。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看她受到伤害。
那一瞬间,不知道疼痛的是谁的心。他甚至前所未有的感觉到,那剑埋入她身体的时候,自己的心传达的那种真实的钝痛。
她的手,又缓缓的将那插入胸口的剑,抽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她的胸口,一片。但是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在她的脸上,他竟然看见了笑容。
“这一剑,我先还给你。”树月的脸上,竟然有了很少的微笑,是那种柔和的笑容。他很少看见她笑,感觉她不会表达太多的情绪,但是现在,她却笑了。
剑满满的鲜血,坠落在地上。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虽然你想要杀了我,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死。”
他感觉自己的手在袖中隐隐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痛苦,而这样颤抖着。
那些记忆倏然浮现出来。
初次的见面,在雪地里和她说话,他的唇微微擦过她的额头,那种温暖的感觉。
一起遭遇到危险,那时候开始的……一起经历过许多,虽然时间短暂。
在冬日的雪里背着她行走,那好像是人生的第一次。不安的同时,却感觉到愉悦。那是一种罪孽的感觉。
现在看到她的眼睛,就好像那些过去瞬间的温柔,都烟消云散。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妖怪,这样的武器,是无法取我的性命的。”树月喃喃的说道,神情却像是非常迷惑:“凰羽,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一个弟弟?在找到他之前,我绝对不能死。那么,等到我找到他,等到我确定他能够很好的生存在这个世界,那时候,你随时都能来取我的命……”
如果那时候还能活着相见……
她站起身,背对着他,鲜血就顺着她的衣服,向下滑。
这个人要她的命,但是她却,没有办法看他死。
即使是用上那非常不愿使用的方法——
她回头的时候,他看见她笑了。就好像非常单纯的那种思春期的女孩的笑容,但是在树月身上出现,显得让人不安和奇怪。
他想开口,却没有办法开口说一个字,一句话,他只能感觉到大片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凰羽,我要离你远一些,你也要保持清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靠近我。那么,再见了。”
她果决的转身,他看着她的背影,穿过了那血汇集的水池。最后到转角消失。
片刻后,突然从那边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那种毁灭一切的,声音。接着,血水涌动,树藤跟随着炸裂,他感觉到自己从一个空间被抛到另一个空间,然后坠落在冰冷的泥地里,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他的咳血突然停止了。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但是这普通人的身体,无法行动。他想起身,却连手指行动的力量都没有。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精疲力竭的闭眼,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天底下最该死的人。
那一刻,他觉得心里,好像突然空了。
有什么东西没有了。
他握着那把剑,觉得自己的心很冷,很冷。
她那时,是笑容。
她听见他说,要她的性命,她竟然笑了。如此残酷的话,她听到的时候,竟然平静的笑了。
她用那把剑穿透自己的时候,看见她的血滑下来的时候,他觉得时间就停止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破碎了一般。
从来没有这么疼。
分明受伤的是别人,但自己的心,似乎都跟着感觉到疼痛。
撕裂的痛楚。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剑,那把带着她鲜血的剑,扣进泥土里,
那种撕裂的痛楚。
他嘲笑自己。分明没有这样的情爱,却如此真实的感觉到痛彻心扉。
他永远记得,那些支离的记忆里有对她微微的好,或许是因为自己随心所欲的仁慈。但是这一刻因为他的一句话的残忍,她用这把剑,一剑穿心。
她说,不希望他死。
那些果决,全部是给外人。残忍是给自己,树月,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神之所以在她身上流连,是因为,她这一点和他,真的很相像。
可是那一瞬间,他知道她杀了她。
就是那一句话,可以撕裂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