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庭玉公子(1 / 1)
树月一夜未眠。听着不远的院落里,人的脚步声川流不息。
她反复的想着事情的始末,还是没有头绪。
只是既然连沙鸦也来了,那么会不会连滹光也……
如果人都来了,来到这个世界,真的是一种巧合吗?阿缘的体内,那枚晶片如果一直无法除掉的话,那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天边的光线才初露头角,她便下床,正好看见伶语抬着热水进来。
伶语见她醒了,反而有点颠怪:“为何不继续休息?昨夜可是好折腾。”
“我……睡不着。”
觉得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出乎意料。
“你有些发热,可能因为是这么冷的天,伤刚好得不周全,就去泡冷水,那池子水极其阴寒,要是落个永久的病根怎么好?”伶语数落着,把热毛巾往她头上轻抚。“还好公子没事,他毕竟是个男人。”
“那个受伤的……”树月想起另外一张脸。
“受伤的可多了,不过有弧如星那个老家伙,大多都死不了。只是……”伶语看了她一眼。
无论猫理还是游冉之,他们的伤修养便是 。但是那个术士……
“舫坷。”树月轻声道:“他也没事吗?”
如果没事,昨夜的脚步是怎么回事?她知道他气若游丝,生命一线之间。被那种东西全身贯穿,如果是普通人,怎可能支撑这么久?
伶语轻叹:“虽然说勉强保住命,但是或许,术今后已经无法使用。他本有天资仙骨,但是那物质腐蚀了他的术根,从今之后……只可惜他原本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术士。希望弧如星老先生能想个法子帮助他。”
说起来,那贯穿的线,竟然极其有腐蚀力,也是十分残酷,不知道当时怎样情形。伶语观察着树月的脸。和昨日在院里那一个,真是天差地别。
树月推开窗子,看见外面的树上,雪水凝结成小小的冰条,十分美丽,有一人在树下看她。
是昨日那个和老人出现的孩子,女孩,穿着花色的衣服,看起来好不乖巧可爱。她站在下面,对树月道:“我师傅找你呢。”
师傅?是昨天那位老人??
她不语,却看见游冉之裹着受伤的手臂,也站在下面。游冉之道:“伶语,快些带树月小姐到前庭里来,好像是有事。”
“你的手……”树月看着他的手臂。
游冉之微微一赧:“已经没事了,托小姐的福呢。”
小女孩不满的看着树月:“其实我本来也是很厉害的!”
“人小鬼大。”伶语掩唇,哧哧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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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捅的好娄子,如何生事至此?”
温淡的声音响起,清晨的主厅内,却似乎热闹。七公子坐在厅前喝茶,那厅里的人,各各不简单,而另外一个男人,已经换了一件青色的衣袍,虽然这个颜色在别人身上穿起来不行,但是若是这个男人,那可就再合适不过了。
弧如星这个年事甚高的老者,现下也正闲暇的坐在厅前,享受天下第一宫的上茶圣品。
痕雨倾,当朝的第六王爷,和七公子凰羽同父异母,都说他是天下玩物丧志者一人,可是知道他真面目者有几?此刻正乐呵呵的受这个宝贝弟弟难得的训斥。谁叫他爱玩成性,兴风作浪?
“传言既然是从你这里出的,你自己当然也早有准备,无论如何,明日宫里的赏花游园,百官皆在,你的新宠老爹他别有兴致,你是非带她去不可。”痕雨倾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七公子的神色。
好厉害的一张脸,绝对知道情绪如何拿捏自如。
“六哥也已看见了,树月完全是个心智不熟的女子,如何做出这等事来为难与她?在赏花宴上跳舞,实在是太过无稽了。”凰羽神色颇有不悦。这是何等大事?
宫中口角众多,虽是无可隐瞒,但是这一来也实在太快。那是如何险恶的地方!
“最近宫中纷纷传言七公子有一新宠的舞姬,舞姿天下绝伦,只是公子不肯割爱于人,将她隔绝深宫,事已至此,七弟不要推托了,好生应付才是。应付不了,你也保不了她。”痕雨倾一脸的坏笑。
难得抓到这个兄弟的软肋,如何不好好玩一下?
像七弟这样如此爱惜自己的人,何尝乐意在如此寒冷的冬日与一寻常女子浸泡于水中?他不是傻子,其中必然是早有因果。
七公子心领神会,现下已无可推托,自然寻思解决的办法。此时,树月的脚步已经迈进大厅来。刚才的话,显然伶语已经听到了。
“奴婢是没有听错吧!?”六爷原来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把树月带进宫的?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伶语心直口快,急急的问。
“伶语?”一个普通的舞女为何要让伶语跟着?痕雨倾心中暗自侧目。这其中果然有缘由。他更加乐了:“你没有听错,王上听说七弟寻到了乐子,自己也想见见。”
那赏花游园的旨,就摊在桌上,七公子的神色,着实摸不清楚。
树月神色微闪,事实上她并不迟钝。大概知道了一些端倪来。只是他的神色,看起来是在烦恼吗?还是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过如果很为难,我会和你一起去的。”树月道。
痕雨倾眸光微闪,这小妮子心思单纯,可是不知道那是龙潭虎穴呢。
七公子回头,定然看着她。
带她去吗?不带,好像也没有地方藏,带,的确是不好应付的龙潭虎穴。奇异的是他为什么要替她担心,如此不乐的思绪,是因为她毕竟是自己掌中一枚分量还算重的棋子,不希望有什么闪失?
一时心绪复杂,他缓缓道:“我再想想。”
只是此时,一道精光闪,方才坐在一旁喝茶的老人不知如何快速,下一刻间竟然来到树月身边,使了个什么手法,暗住了她的脉门。
树月微顿,意识性的闪避,只觉得有风过,却避不开。弧如星按捺片刻,还是将手放开,神色从讶异到思考,然后了然大悟的样子。
“老朽失礼了。”弧如星叹道,心思纷呈。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树月微顿,看见对方的眼睛,方才那只是一试,他扣住她的瞬间,她明白他知道了什么。
是那道,自从来到这里以后看不见的枷锁吗?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却好像还是很有重量。树月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何在那个世界,这束缚着她的锁链,到这里以后就失去了自己的形态,她却能时时感到它们的存在。
“弧老先生,你可是看清楚了?”
温文的语气,七公子不着痕迹的将树月带至身旁。也不生气。
弧如星意会,道:“公子你好狠的心。如何弄个如此恶毒的手法?枷锁打入手骨,拔除定然经脉断裂。小姑娘做了何事公子如此迁怒于她?”
痕雨倾不明所以,伶语不明所以,但是七公子却看得到。
那枷锁,别人不能看到,他却一直看得到。
“不是我做的。”他淡道,听的时候却有些吃惊。
打入手骨之伤呢……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老朽错怪了。”弧如星的神色又缓和下来。“姑娘,你虽然天资不错,但是身骨其差,如不妥善运用能力,只怕今后后患无穷。老朽家住东海狐狸山,姑娘若有事相求,上那里寻我便是。相信自然有再见的一天,如此,老朽先行一步了。”
树月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人。
单纯觉得而已。
“七公子,你已身在命中了。”弧如星叹道。
他又如何不知?抱了抱臂:“今日又是恶事缠身,改日再叙。”
弧如星向后面的痕雨倾点点头,竟然大步流星的去了。如此干脆,不愧是前朝的三大术士之一。今日能请他化解灾噩,本也是极其不易。
“那么七弟你可是答应去了?”
痕雨倾淡淡的笑,问。
“我可有避祸的选择?”七公子旋身:“树月,今天带你到集市吧。我这个哥哥,可是最好的向导。你也正好了解一下宫外的热闹,解解闷。”
“但是明天……”伶语心急,现在还有时间上街玩?虽然她也想去,明天可是鸿门宴啦!树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能歌善舞?
痕雨倾眸子微亮,不知道这个心思细密的弟弟在打什么念头。“然后呢?去哪?”
这昨天发生的许多事,就算了吗?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凰羽不会追究,这也的确不是个玩的时机呢。
“三日月湖最大的船坊‘绿袖’”七公子笑道。
“呃呃呃呃!!!!!!”伶语掩唇,惊叫起来,不得了的神情。
“哦?”痕雨倾一脸玩味。
绿袖,皇都最大的红楼一条街啊!!!那里,就是百官流连往返的堕落香都,即使遇到王上也不意外呢!可惜猫理受伤了,不然肯定顿足失去了一个好机会开眼。而且那里只有富可敌国的人,有身份的人和异域的富商才可出入的,那里的美女,闻名于天下,可是,去那里做什么呢?伶语一时心思翻转。
无论国家的背后如何堕落,表面上的繁荣确实十分可怕的。
越是堕落的国家,享乐的产业越发达,这光景便是最后的。
伶语看见树月的眼睛,她的眼睛,仍然是很平静。
知道出去玩,也不会笑,这样一个年龄的女孩,身上背负的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走走,真的是好事情。
她愉快的下去准备了。
树月想说什么,抬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痕雨倾在一旁观察,总觉得有点意思。
“那我回去换衣服。”她也不理别人,自然是和凰羽说话。
他点点头,早已习惯她的清冷。可是在旁人看来,这女子目中无人,可见七公子实在放纵她得很。
她自己去了,凰羽一脸的深思,又如同日常的,和旁边的皇兄调侃。脑子里,却开始整理这许多事情的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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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羽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从刚才上马车起,虽然树月的眼神一直在帘外流连,但是马车内的人却各怀心思的看着她。
听说要出去,伶语自然的为树月准备了衣服,换了一身和这里的少女一般冬季御寒的白色短袍,穿上了裘皮的靴子,整个人仿佛改变了风格,变得明亮动人。
她到底多大呢?看上去也就不过是二十来岁,当时刚认识她的时候,在那个雪坑里看到全身浴血的她的时候,她的穿着明显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现在换上这个国家的衣袍,人的感觉突然就变了。
六王爷痕雨倾的唇角微微的扬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初见树月这个女子的时候,觉得其貌不惊,但是却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但现在看来,老七的品味,事实上还是相当高。怎么说都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人。怎么形容呢?大概是一个人的气质。
她相当安静,也不多话,就坐在那里,有一种清冷逼人的气自然地散发着,说到长相,她不漂亮,但是面容却非常清丽,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而皇都里的女子,大多都不是这样的美感。
舞姬,有意思的借口。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痕雨倾看着自己身旁的王弟,淡笑不语。真相,或许会超出认知的有意思也说不定。
凰羽喝着手中的温酒,宁静的眼神注视着不断眺望窗外的女子,心下淡然。
她在看什么?如同看新事物的孩子一般的眼光,那外面的世界,雪景,虽然美丽,但是那美丽下面早已腐朽不堪。在皇都里生存着的每一个人,都活在□□带来的虚假富裕和恐怖治理下,这样专心看雪景的人的眼睛,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没有了。
那么她在看什么??
这几日通过伶语的汇报和他自己的观察,而知道这个女孩的学习能力是相当强的。她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但是却在努力的了解和认知这里的生活,努力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这真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树月小姐,你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那外面真的就这么好看吗?”痕雨倾打趣的说道:“你这样掀开帘子,外面的人可都占到便宜了。”
“恩?”树月回头,有些不解,凰羽淡笑。
“小姐有所不知,这里官家女子如未出阁,是不允许抛头露面的。”伶语哧哧笑了起来:“说是如果被陌生人看到了脸面,会嫁不出去,风评不好。”
“我从书上看到了。”树月淡淡的回答:“只是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用去遵循那么多规矩。”
“那树月小姐家是哪里人?”痕雨倾快速的问道,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不怀好意。“难道是第一次来皇都?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凰羽手中的酒杯微微顿了一下。
“家……”这个词在她的口中细细的咀嚼,看着痕雨倾的脸:“只有一个弟弟。”
因为是只有,痕雨倾沉吟半晌,未问出更多来,眼瞥见身旁的七弟,已经是微微有些不悦的神色显露出来,想是故意给他这个六哥看的。于是他立即转移了话题,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别人这么专注的看着这皇都的景色了。”
“这里很美。”树月喃喃的说道,神情转向外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湖。”
“那是三日月湖。”凰羽开口,道:“皇都因三日月湖的通商才繁华起来。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那么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提及这样一个话题了。久到多么久远,怕是在自己的记忆里,也早已经成为了尘封的往事。
“现在看起来,也还是非常繁盛的。”树月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觉得似乎在感觉里找到了一种鲜明世界的印象:“在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干净的湖泊,空气也没有这里清新。”
这大概就是说,喜欢这里的意思吗?伶语淡淡的想到。可见树月的确是外族人,在来此之前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国家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繁华美景,全部都是在暴力和杀戮之上建立起来的。繁华与美景,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对于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流连美景的人已经根本就没有当初的心情了。
一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那些女子的心事,似乎被树月的只言片语带进了自己的回忆,伶语的神情缓缓的怔忪起来。
痕雨倾了然,淡道:“从前在这个国家,到了一年的年末,也就是冬季开春的第一个社日,神山上的巫女会下来,到这个湖中跳舞,祈求天下的丰收和来年的太平。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觉得看到漂亮的女人在水上跳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树月小姐,这三日月湖的湖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天上上祈福的神族之水引流下来。自从这个国家发生了动乱,有一些事情被禁止以后,这水就变成了剧毒。你看这美景里,是否少了一些生趣?那些从前在这里水边,是比现在你所看到的景象更加繁华的闹市,然而现在,渔民这个职业从皇都里消失了。大家都不再捕鱼为生。而且来往在这里的商队,只能借助飞天赤龙的飞行在这里穿越,或者绕三日月湖旁边的里海进入皇都,这完全是因为这湖水,鹅毛皆沉底。掉入这水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救,这湖,现在已经变为杀人的水潭了。所以小姐,千万不要轻易靠近。”
“发生了动乱?”树月怔然的看着痕雨倾。在她找到的那些书上,没有一本书提及过这样的事情。
“树月,你看过书房的很多书了吧。”凰羽淡淡的说道,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在那里是无法找到很多事情的答案的。因为一个国家的治世是不可能将违背律法的书籍继续保存,不可能让违背律法的人继续存活。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树月点头:“我明白。”
她是乖僻的。如果这样一说,自然就不会发问。
凰羽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我想,明日你和我进宫以后回来,我会告诉你一些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不明白的,我想六哥也会乐意给你解答的。但是有很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旁边的痕雨倾,虽然他的脸上完全是笑,但痕雨倾自然是明白这眼神示警的意义。
不该说的话,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能说。痕雨倾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苦笑连连。
或许就是因为老七的这种个性,才能更加幸运的在这个乱世,保持着截然的生存吧。
想起那个一骨子正气的傅衡乩,满门忠烈的惨死,对这个国家的命运和未来的感觉,就变得更加苍凉起来。开神卷记载的乱世即将到来,这里的一切将成为最后的泡影。如果预言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真的会被毁灭吧。那么在毁灭之前,他们这些掌控着国家命运的人,是守护这个世界,还是毁灭这个世界?
树月的眼睛,是那么纯粹的认知着这个世界里的美感,那么在这么一个普通人的眼睛里,这个世界到底是应该守护还是毁灭呢?百姓们只想过安定的生活,也许世界由谁掌控,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重点。
就在痕雨倾恍恍惚惚的想着这样一些事情的时候,马车已经在三日月湖旁边最大的歌舞茶坊“绿袖”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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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语暗暗乍舌。
七公子不愧为当今天下最风姿卓绝的人物之一,他的出现引来了众人的热切瞩目。虽然不愿意承认,在他身旁的痕雨倾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两个人在皇都里都是显要的存在。这两个人往绿袖里一站,就出来了几十个绿袖里最耀眼的花魁,那些身姿曼妙无比的女人们站在楼阁的高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和不出门户的管家小姐们忸怩作态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作风。
再看身边树月的样子,云淡风轻的样子,倒也是非常少见的沉稳,似乎对此并不是特别有兴趣,也不惊讶,只是观察着四周的人。说起来,树月的性格,似乎一直如此。
七公子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但也不是经常出现在这里。这里本有很多朝中的官员在此酒醉流连,看到七公子在这里,酒醒了的有大半,都暗自提防,以免有不得体的地方,节外生枝。
“王爷,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还带了这么多贵客?”
一个声音从亭台过来,接着走出了一个三十来岁浓妆艳抹的女人。
,女人从亭台莲步到此,带来一阵香风铺面,声音说不出的好听。近前来,却也颇有风姿。
“芸娘拜见各位大人……”女人的声音柔软的说道,七公子和身边的六王爷她是熟识的,但,怎么会有两个女孩?七公子身边的护卫,游冉之她也是熟悉,但那两个女孩在这里……倒也不像是寻常的女眷,再说这个人身边的女人,除了那个名满天下的神医织云,也有别人吗?
“今天天气不错,我来找你们家老板叙叙旧,带几个朋友来喝茶。”凰羽云淡风轻的说道。看着芸娘。芸娘眸子微和,温文一笑。
芸娘不敢怠慢,躬身:“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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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芸娘的脚步,一行人通过吵嚷的大厅,穿过亭台,走到一个后厅僻静的回廊里。
绿袖是一个修建在水边堤岸上的船坊,以前还可以游湖,但是现在,就完全把建筑移到了三日月湖的岸上靠里,装修以古色古香的画舫为主,燃着淡淡的熏香,豪华中不失典雅,看出绿袖经营者的苦心与独到的建筑风格。随着脚步的移近,大约走了半刻,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在这个回廊里可以看到三日月湖大半的景象,冬日的风拂面,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但在这里瞭望三日月湖,却觉得天地无限广阔。琴声宁静,古琴叮咚,铮铮作响,等一行人完全的走进一个院落,琴声的最后一个音嘎然而止,一蓝袍的男人便从雪中梅林之中走出来。
“我早已知道你今日会登门拜访。”那人呵呵一笑,却是个大约24岁左右的男人,一袭蓝衣,气息说不出的温和,举手投足皆有不凡的姿势,伶语暗自赞叹,想不到天下第一船坊的老板是这么一个年轻风雅的男人。说道那古琴,短短几个音,却已把人的心魂都勾去一般。没有精深的武学造诣,是万万做不到的。这个男人的步伐,犹如雪上漂浮,看似沉稳,实际却有深厚内力。七公子和这个人是什么交情?今日又为何来此?伶语可不会单纯的认为果真是那么好的兴致,踏青什么的。
芸娘把众人带到梅林间的一个房间里,那里早已备好了温火和酒,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是这小小的房间却说不出的暖和。仔细一看,是角落里那块发着绿色光的石头发出的温暖。
“小姐觉得稀奇?”蓝衣的男人一笑,注意到树月的眼睛:“这是西域过来的奇石,从火山的熔岩残迹里寻到,非常稀少,在这冬日,只要把石头放在房间里,将这房间三面封死,另一面灌入空气,那这房间立即暖如夏阳。小姐喜欢,便带回去玩。”
树月讶然的看着说话的男人,他自然的挽起长发,长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对方朝她微微一笑。“在下蓝庭玉。”
“可别被家伙迷了心神。一见到女人他就是这德行。”痕雨倾说道,径自坐下,取了一杯温酒:“你这里倒是逍遥。什么珍稀异宝都进了你的口袋里。哪天不如我也开个勾栏院,和你一般自在。”
伶语暗暗吃了一惊。
无人知道这绿袖背后到底是何人所开,想必非富即贵,或是被达官贵人资助的某个势力,但并不知道这绿袖底下的老板自己,就是个不凡之人。十年前蓝庭玉名为庭玉公子,人人皆知他不仅年纪轻轻就在朝中出谋划策为最,能言善辩,使得一手好剑,还颇有才情,能歌善舞远胜女人,这个京城皇都里女人们个个都想挤破门槛想嫁的男人,竟然在一夕之间辞官而去,失去了踪影,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在这里开绿袖,然后变成了这个国家最糜烂背景里的老板?这究竟是……至少十年未见,而现在站在这里的男人,少了十年前的那种少年的锋芒毕露,多了一种沉稳和收敛的气息。
“京城里盛传最近七公子新纳了一名艺妓,想必就是小姐。”蓝庭玉不理会调侃的痕雨倾,而是自然的坐下身来,游冉之靠在门边,芸娘早已退去。蓝庭玉看着凰羽,淡淡的说道:“传言只是传言。但我觉得奇怪的是,如此舞姿卓绝的艺妓竟然名满天下的绿袖却毫不知情,别人问起来,一定觉得非常奇怪。所以今后若有人问起,小姐说从绿袖进到赋玉宫,便没有人多事了。”
他如此不在乎的说话,在伶语的耳朵里却是别种惊怔了。
短短几个字,却说中了凰羽的心事,凰羽只笑:“却又被你抢先了。”
心思不语而通,但在伶语看来,这权谋之中多了多少心思,所少算计。这眼前笑得无伤大雅的蓝庭玉,比当年那个朝中斡旋的少年,仿佛更加成熟了几分。这种成熟,是可怕的,是危险的。
“明日要小姐去参加赏花宴,要在赏花宴上跳舞。跳不好可是欺君的大罪。无奈圣旨推脱不下,你只好来,是不是?”蓝庭玉为凰羽温了一杯酒,又看向树月:“如果是她身旁的这个丫头,倒也还能应付一二,毕竟有些武学的底子,学起那些精妙的舞技倒也有模样。说起这位小姐,身骨奇差,重伤未愈,脚步已是虚浮不稳,这样来学,如何能学?这样定然瞒不过王上,说是在赏花宴上跳舞,一旦有了怀疑,便惹来杀身之祸。”
伶语微微一惊。
这个人,看出了众人的武功脉络,看来必是高手。只是树月小姐,虽然完全不会武功,但是……
“无妨,你只管按照你的法子去教就是。”凰羽淡淡答道。
“……那个……凰羽……”树月沉吟,明白过来:“你带我来……是让我和这位……学跳舞?……”
“你叫他庭玉就行了。”一旁的痕雨倾明白了树月话语里的停顿。
树月显然是自己明白了有什么事情,必须来到这里。似乎是因为接到了那样圣旨之类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圣旨就是由最高的掌权者发出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看来这个和那个世界的规则,果然是不一样。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她隐隐感觉到了里面的复杂。
“和……庭玉,学跳舞。”她把语言重组了一次。
“是的。”凰羽温和的说道。
一旁的蓝庭玉连连称奇。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能够直呼七公子的名字呢?连那个神医织云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而现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却可以,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树月:“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树月。”她淡淡的回答。低着脑袋想,跳舞,好像自己很小的时候只学过一点点,还是从电视上看玛丽莲梦露的时候才学会的。但是他们说的那种跳舞,和自己认知里面的跳舞,是不是一样的?大概不一样吧。
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竟然能够和普通人一般去呼吸,感觉这个世界上其他普通人所做的一切。就如同,再生了一般……
带着那种非常微妙的心情。
“那各位就请稍微在这歇息一下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叫芸娘就行了。”蓝庭玉淡然说道,起身:“树月小姐请和我来。”
树月起身,那个男人就打开门出去,连开门的动作也显得流畅之极。二人就往梅林深处去了。
凰羽自己温了一杯酒,喝了一口。
“真的没问题吗?”游冉之有些莫名的忧心。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没问题。”凰羽说道。“然后,是树月,也没问题。”
伶语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点点头。
“我倒真想知道他会教树月什么。”痕雨倾说道:“毕竟我已经十年未看那家伙跳舞了。”
一个喜欢音乐和舞艺的男人,却偏偏成为了政治上的棋子,自己甘愿为政生,呕心沥血,但却不容于世,最终只好隐匿姓名,继续埋没这皇城,继续为人臣子的心血。
凰羽抿唇,看着门外的梅林,都说梅高傲不折腰,那个男人爱梅,正如他的性格,十年不变。走了人走不了心,仍然与国家的命运命系一线。
他隐隐的笑了。
有这样的一些人,一些人在毁坏,一些人力挽狂澜,一个世界的命运,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真的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
而自己,这个世界里灭亡之前的一颗命运将死的棋子,这双手究竟会对这个世界的命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他看着门外的梅林,大雪,暗暗出神了。
梅花的暗香隐隐传来,这林中的小屋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却不知这小屋,暗藏天下命运的几分?